第三章

　　十月十九是顾沐春的生日，因此十月也是顾沐春的生日月。
　　顾沐春从小到大是没过过生日的，这是一个尴尬的时间，前不靠节，后不挨日，顾建国常年在外务工，即便到了日子，也记不起来。章美翠就更没有这心思，她只记得顾晨伟的生日，因为她儿子的生日在大年初一，顾沐春和顾迎春的生日，章美翠从未记得。
　　自打顾迎春结婚后，每年都会过生日，顾沐春觉得她姐夫这点做得比较好，是个知道疼媳妇的好男人。唯独顾沐春三十二年来，从不过生日，没人记得她的生日，除了公司福利里面有个生日蛋糕福利。
　　虽然十一前萧慕说旅游算是给她过生日，可惜旅行没去成，萧慕说旅行先攒着，等下次生日时再算数。
　　顾沐春笑着说，生日时，你陪着我吃顿饭就是很值得感恩的事了。
　　萧慕哼了一声，你这说的好可怜啊！亲爱的好姑娘，你值得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刘芳和沈鑫也要给她过生日，有这些温暖滋润着，足以抵消她的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创伤。无论如何还是值得感恩，顾沐春吃了口甜甜的软欧面包。
　　晚上下班，顾沐春特意等到晚8点整，再次给陈庆之打电话过去，这次刚响了三下，就接通了。
　　“喂，你好，陈先生。我是奕星传媒的文案策划顾沐春。我们曲总说，贵公司要做宣传片。我白天跟您打了三个电话，一直没有接通。想着您白天会忙，所以特意晚上打电话，这会儿您时间方便吗？”
　　“嗯，不好意思，白天连轴转开会。现在方便的。”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很沉稳，还算好听。
　　“嗯，没打扰您就好。我打电话来是想跟您约个时间见一面，看接下来如何配合安排宣传片事宜。”这是顾沐春一贯的沟通习惯。无论电话里怎么说，她都会在第一时间约客户见面，彼此好有个印象，也能直观了解合作客户的喜好。
　　“嗯，今天是十月十四，我明天要去南城出差，要不我们约三天后，就在我公司见面。”
　　“那就十八日上午九点半，在您公司见面。”顾沐春拿起笔记下来约定日期。
　　“嗯，好的。”陈庆之那边挂掉电话，顾沐春在日历上面标好标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去浴室洗漱。
　　搞定一件事情后，顾沐春最喜欢做得是泡个热水澡。她专门给自己买了个泡澡木桶，还带有一定的养生功能。
　　三十岁以后的女人，养生的念头已经在有意无意冒出来。泡热水澡既可以缓解疲劳，加点中药进去还可以调理身体的寒气，畅通血脉，这是顾沐春最喜欢的养生方法之一。
　　把热水灌满，戴好浴帽，顾沐春舒服得坐到木桶里，热水刺激着毛孔舒展开，水汽氤氲着扑面而来。
　　大脑放空，只观想当下全身心泡在热水里面，这一刻的安静祥和，是顾沐春面对原生家庭和疗愈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的力量源泉。
　　这是她自救的良方，百试百灵。
　　一个人，是无法通过到处诉苦来获得解脱和治愈的，唯有默默消化，把苦咽下去，用血肉转化变成前行的养料。
　　纵使萧慕说她无数遍，不要总是一个人硬抗，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刚开始她慢慢地敞开心扉，跟萧慕说她爸妈的婚姻，说她家里的情况，有时也会在两人谈心时倾诉自己的苦闷。
　　可这种事情，说一次两次还值得开导，如果它就像是间歇爆发的活火山，人生里的七八成悲苦都来自于此，纵使萧慕愿意听，顾沐春也不愿意说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祥林嫂，而她不愿意做祥林嫂。
　　萧慕脾气火爆，到后来也不再劝她开导她，而是直接让她远离原生家庭。
　　她打抱不平，说，你这哪是家人，简直就是吸血鬼嘛！再说上大学本来就是你自己考上来的，大学里你也是自己勤工俭学的多，现在怎么就成了他们盘剥你的理由了！
　　顾沐春有一万次冲动想要脱离那个家，可血浓于水，她终究是不能的。
　　每次萧慕说起时，她只能笑笑，说，总会好起来的，你看，现在不就是一点点在变好嘛！
　　萧慕在这时候，总是抱抱她，然后请她出去吃一顿美食。
　　这是大学到毕业后五年，萧慕在她身边时，一贯的做法。
　　自从五年前萧慕离开西城去上海发展，她们两地分离，顾沐春就很少提自家的事情，她更不敢告诉萧慕自己目前的处境。
　　每次萧慕从上海来西城找她或者她去上海找萧慕，她们总是说各自的工作事业，各自的情感状态，以及计划旅游的约定，每年，她们俩都是要一起旅行一次的。
　　岁月在两人脸上消磨的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每次萧慕都说，顾沐春，你的眼睛怎么这么暗淡，你家里是不是还在盘剥你？
　　顾沐春笑说，没有。你的眼睛怎么保持的，还是那么透亮。
　　萧慕总故意说，我心情好！你心情好，眼睛会更亮。你本来就是有点丹凤眼，丹凤含情，你看你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顾沐春靠着木桶可躺的边沿，轻轻抚过眼睛，闭眼细细感受手指从眼角滑到眼尾。
　　“丹凤含情……含的都是悲情……”顾沐春自言自语。
　　一口气憋着没在热水里，到憋得难受才露出头来，顾沐春脸通红眼睛也通红。
　　每一次热水澡时间，都是顾沐春从放空平静到心底翻涌，情绪低落到内心平静的自愈时间，等她从洗浴室出来，整个人已经重新获得继续生活的勇气。
　　即便这是命，也要和命运耗下去，越是难过，就越要铁着心硬着头皮过，除非她忽然死了，那也算是她赢了，再不用受原生家庭的苦！
　　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看见笑壶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她在泡热水澡之前开了小电热毯放在沙发上，笑壶每次都会占着电热毯仰着肚皮呼呼大睡。
　　猫咪怕冷，这西城的十月，也还不算冷，就是晚上感觉稍微凉一点。
　　她开小电热毯就专门是为了笑壶开的，她怕自己泡澡的时候，笑壶会去祸害她那盆刚买回来不久的文竹。
　　果然有了小电热毯，笑壶就没再去祸害那盆放在书桌上的文竹。
　　顾沐春一边擦了湿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打开来看见章美翠发来四五个视频电话。
　　顾沐春拨过去，章美翠已躺睡下了。
　　“妈，我刚在洗澡，没看到。”
　　“嗯，票退了吧，我在家里找了个活干，你大姐不让我去z市。”
　　“嗯，我知道了。你睡吧。”
　　挂断章美翠的视频，顾沐春打开电脑，去学习之前搜集到的互联网行业的资料。
　　转眼到了十月十八号，顾沐春6点起床洗漱，给自己泡了杯豆浆，在煤气灶上热了两个包子，吃了早饭，化了淡妆，拎起电脑包，7点出门赶地铁。
　　好在她提前一天把所用的东西整理好，电脑衣服搭配好，这是她的习惯，前一天都准备好，第二天才能安安稳稳出门。
　　西城的地铁就这点好，不在上班高峰期时，人很少，车厢基本是空的，且早上总是老头老太多，偶尔有几个上早班的年轻人。
　　顾沐春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南瓜黄的羊绒大衣，垂坠感很好，下摆也很大，宽松的版式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娇小，有气质，且十分明艳。
　　地铁车厢里有两个老阿姨主动跟她搭讪，夸她长得漂亮，问她是不是上班去，顾沐春大大方方说着谢谢，与两位老阿姨聊了一路。
　　出了地铁，早晨的阳光明媚刺眼，顾沐春要走好一会儿才能到陈庆之的公司大厦。用顾沐春的话说，她这是穿越半个西城来见陈庆之。
　　有一段时间余秀华的诗《跨过半个中国去睡你》在网络上很有名，大家争相传阅，后来沈鑫刘芳就在三人小群里自嘲，距离远的客户，不是跨越半个XX去见你就是跨越半个XX是骂你。当时顾沐春还嘲笑两人来着，现在轮到她自己，才发现，诗情里的浪漫终究是诗情里的，现实生活中真就是折腾人啊！
　　站在太阳底下，顾沐春看着嗖一下开过去的车，羡慕不已。
　　等她到达陈庆之公司大楼的时候，时间刚好9点。
　　看时间还早，顾沐春就在一楼肯德基坐了15分钟，待9点15才进了电梯，她刚想摁12楼，就被前面一男士抢先摁了数字，顾沐春低低说了声谢谢。
　　男人微一点头示意，电梯里就三四个人，等到12楼，顾沐春前脚出电梯，男人后脚跟着出电梯。两人一前一后奔向1202室。
　　前台小美女笑得很甜，顾沐春说明来意，小姑娘把顾沐春带到会议室，并端来杯茶水。顾沐春说了谢谢，坐在会议室等陈庆之。
　　隔着玻璃，顾沐春看到这家公司虽小，但办公环境清新明亮，办公桌上一排绿萝间隔，办公室角落里还放了大盆的绿植，她叫得上名字有三种，一是巴西幸运木，一是幸福树，还有一个是巨型龟背树，另外一个她没看清楚，认不出是什么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