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梦中 四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七日
　　这一次，梦里的家似乎是用泥土修筑的，大雨过后，到处都是裂痕。
　　我在网络平台上预约了维修工人，打开木门一看，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沈家山，还是明朗、干净的十九岁，脸上没有一丝忧愁。
　　他打量着家里的布置，说不错，复式结构，小巧别致又曲径通幽，很有层次感和神秘感。
　　沈家山真是个称职的匠人，三下两除二就让我的土房子焕然一新，所有的裂痕都完美无瑕，就像从来都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一样。
　　天黑了，我留他在家里住一晚，他却推辞了，说，怕是不方便吧。
　　我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跟我的好朋友湘湘一起住在二楼，中间有楼梯和房门隔着，你在一楼的沙发上休息就好了，咱们互不打扰。
　　见无法再推脱，他终于说了实话，说其实是怕传出闲话，将来我不好做人，既然还有朋友一起住，那就没有问题了。
　　看到沈家山答应了，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分别以后的生活。
　　梦里的我们，似乎曾经有过一些微妙的情愫，可是等我捅破窗户纸了，他却拒绝了我，从此我们形同陌路，要不是因为这一次的阴差阳错，怕是一辈子都不得相见了。
　　听了我的经历以后，沈家山一直在说对不起，说他不该伤害一颗少女的心，如今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才明白，这世上，能有一个人真心喜欢自己，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跟地位和金钱无关，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和一个眼神，从此就开始有了牵挂，可是那时候他不懂，如今懂了，知道珍惜了，却又回不去了。他说：“你知道的，我年少的时候惹了不少桃花债，全是因为我爱说话的原因，后来我都改了，改成写日记了。”说着他从工具袋里取出一本日记本，大概有A3纸那么大，他很慷慨地说：“拿去看吧，我们分开以后，我所有的事情都在里面了。”
　　晚上，湘湘已经睡着了，我拧开台灯，打开日记本，开始读沈家山的故事，原来他已经结婚了，本子里还贴了一张结婚照。这一次的梦里，沈家山出身于药材世家，有很多片药材田，这一张是在车前草田里拍的，绿油油的一片，跟白色的婚纱很配，照片里，他还是十九岁的样子，而新娘也是瘦瘦高高的，只是脸很模糊，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模样。有好几页日记被沈家山用胶水粘起来了，想着是不愿让我看到的意思，我很想用小刀轻轻刮开，然后再重新粘上，相信他也看不出端倪。但是最后，对他的尊重战胜了好奇心，我并没有刮开，放弃了偷看的欲望。想着，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美好，就当那些看不了的故事都跟我无关吧。
　　我下楼，把日记本还给他，看他沉睡的样子，心里真的特别遗憾，一边看着一边想，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晚一些遇见他，那样的话，在车前草的田里，站在他身边的就是我了，为什么我们要相逢得那么早，早到就算是有了爱情也无处安放的年纪，我心中的遗憾怕是一生的心病了。
　　我从梦中醒来，害怕忘记这一切，连忙打开电脑写下上面的文字，同时又抑制不住想念的心情，于是又到沈家山公开的网络平台上翻看了他上传的照片，刚好真有十九岁时候的照片，只可惜，没有一张跟我有关，我果然不曾出现在他的心里，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再看看其他生活照，有的设置了权限，需要回答问题才能打开，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猜到他设置的答案，我的确是没有那么了解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很喜欢他罢了。
　　这样来回一折腾，我终于可以摆脱梦境带给我的烦恼了，又可以过理智的生活了，至于其他的，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当我们还可以无忧无虑相处的时候，我曾经是发愿要一辈子都在生日那天祝沈家山生日快乐的，可是自从他拒绝我以后，我就把它忘了，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有等到哪一天去看以前的生日贺卡，再查查万年历，才能记起来了。
　　时间真是残酷，收走了容颜，收走了记忆，也收走了心愿。
　　二零一八年二月十四日
　　昨晚梦见我和沈家山一起回到竹林镇，世事变迁，如今，连偏远的小山村都有了轨道交通，由于山势险峻，轨道需要凿洞搭桥，一路上惊险不断。
　　我们搭的这班轻轨与别的不同，没有车顶，所有人都露天站着，非常拥挤，梦里的沈家山依然是十九岁的模样，比我高出很多，用手臂环绕着我，又隔着普通男女间该有的距离。
　　轻轨正在穿越隧道，车厢里漆黑一片，我的头刚好位于沈家山心脏的位置，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依然可以听到他那因心动才有的心跳声。
　　我听得心都碎了，这样一个人，永远隔着距离，又永远牵肠挂肚，连梦里都无法避免。
　　轻轨终于迎来光明，我抬头，发现他正慌乱移开目光，原来，在黑暗的掩护下，他也曾含情脉脉地看过我，我内心一阵窃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心口。
　　突然，车上的人惊叫：泥石流！泥石流！
　　我终于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看到大雨倾盆，山洪滚滚而下，轻轨也在飞速倒退，与山洪赛跑。
　　一路上，居然有人在洪水中撑伞，不紧不慢地走着，有人在教猫咪装死，有人在抢小孩手中的漫画，还有人在提前为轻轨上的人开追悼会。
　　就在这生命中的最后关头，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他也终于低头看着我，我们相互凝视着，不再逃避。我们隔得那样近，心跳得那样快，我们都知道，在这危难的时刻，我们在一起，一秒都不曾分开。
　　终于，他含着泪在我头发上吻了一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哪怕只是最后的岁月。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那种安放让我觉得此生无憾了。
　　梦醒时分，我无限惆怅，总是不停问自己，为什么还会梦见十九岁的沈家山？为什么在梦里他永远年少，而我已经有了皱纹？明明现实生活中，我们早就已经不再相见，为什么还是要做这种终成眷属的梦？
　　我真的特别苦恼，也很无奈，我本来已经忘记他了，放下他了，可总是要做这些梦，不得不又开始回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