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梦中 二

　　二零一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现在是清晨六点多，晨曦微露，啼鸟清脆，油菜花早已经凋谢，结了绿绿的嫩嫩的种子，春天如此缤纷，又如此短暂。
　　似乎是学校要组织合唱比赛了，因为我声音高亮，沈家山声音低沉，音乐老师选我们当领唱，我们班的合唱曲目是《我的祖国》。
　　我们不厌其烦地练习，嗓子却能保持最好的状态，没有疲惫，也没有嘶哑。
　　我一直都在认真地看着曲谱和歌词，虽然已经了然于心，但因为害怕与沈家山对视，所以只好装作记不住的样子。
　　只有一次，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多么浓黑茂密的头发，多么阳光明媚的脸庞，十九岁的他，挑不出任何瑕疵。他低眉看着手中的曲谱，我心里虽然极不愿意挪开望向他的目光，可是万一他发现了怎么办呢，我感到我的脸庞有点发烧，绝不能让他看到我脸红的样子。于是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却用极其微小的一角余光，看到他突然抬起了头，徐徐望向我。我知道，从他的角度看来，我正一心一意研究曲谱，所以就没有收回那狭小的一角目光，就让它停在那里。幸好我做了这么一个大胆而正确的决定，因为正是这狭小的一角，让我知道，原来他也会偷偷看着我，当我接收到这一信息的时候，内心一阵狂喜，因为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回应，但至少让我知道，他对我并不是视而不见。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嘴角还挂着笑，呼吸也有些急促，生活里无望而漫长的爱情，终于在梦里有了回应。
　　我想念十九岁的自己，想念那些关于沈家山的记忆，更想念梦中毫无芥蒂，也没有任何伤害的爱情。
　　我真的没有想到，年少时候的感情，竟然能够持续这么久，更没有想到，清醒时刻那些爱而不得的痛苦，却能在梦里得到抚慰，我真诚感谢造物主对我的这份馈赠，我不用跟他日日相处，也就不用一起经历生活中的那些鸡毛蒜皮，也许，正因为没有了消磨爱情的那些凡尘俗事，所以才能够体会爱情的纯粹。
　　二零一三年五月十三日。
　　目前，油菜已经收割，村民们正在焚烧秸秆，整个村子每天都弥漫在烟雾里。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秸秆无法像我们家乡那样，让它烂在田里，变成天然肥料。可是，栽种水稻的季节已经到了，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处理掉那些干燥的秸秆。
　　加上风力作用，星星之火马上呈燎原之势，最后引发了山火。
　　一时间烧得火光冲天，烧得人心惶惶。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夜空，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早已经被火光掩盖，唯一想要祈祷的只是救火人员的平安。
　　我们小时候其实也是见过这样的火灾，好像也是因为烧田坎引起的，虽然家乡人平时最喜欢说：“对面火烧山，跟我不相干”，但真正到了需要救火的时候，大家又义不容辞地赶到现场，用锄头和镰刀隔出防火带，不要大火继续蔓延。
　　这里的情势似乎要复杂很多，一直有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吊着水桶来救火，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这里的人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有人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火过后，雨季一来，树木返青，又会还大家一个连绵起伏的青山。
　　再后来，实在经不住困意，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沈家山似乎很同情我爱而不得的遭遇，看我的目光充满怜悯，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于是就有些疯癫了，说的话都是半疯不醒的，身边的朋友都认为我已经得了精神病，对我分外照顾，于是，他看我的目光就更加怜悯了，就又加重了我疯魔的程度。最后，我索性装疯卖傻，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
　　……
　　醒来以后，我特别难受，为梦里沈家山投向我的那怜悯的目光。
　　二零一四年五月二十九日。
　　昨晚的梦让我特别伤怀，因为梦境里的我被所有人孤立，而使自己遭遇这个境遇的原因竟然是太漂亮，引起女性嫉妒。
　　这是我完全想不到的事情，梦里的我居然如此自恋。
　　在梦中，我特别想跟沈家山聊天，因为孤立无援的感受实在是太痛苦了。可是，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联系了，好像我都已经有四十岁了，可是沈家山却依然只有十九岁。
　　二零一四年七月十五日
　　我又梦见了沈家山，十九岁的模样，年轻得让人嫉妒，理着上世纪九十年代郭富城的发型，脸上洒满阳光，让我觉得很心动。
　　梦中的他刚从海外留学回来，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分离后的所见所闻，我看着他，眼前浮现的是他漂洋过海的画面，那种浅蓝色的背景让我久久不愿忘记。
　　可是呢，梦总归是要醒的，而他，终归是要离开的。
　　前几天，小姨说，外婆刚动了一个手术，怕影响我工作，所以就没有告诉我，现在，外婆已经回到家中休养，希望我能回去看看她。
　　听到外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依然在为我着想，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赶忙打电话给请假，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鱼木溪。
　　回去以后，看到外婆的病有了好转，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最重要的是，经此一役，她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今后，当意外来临，也就不会那么容易恐惧，一个老人最糟糕的并不是布满皱纹的脸庞，而是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和恐惧的表情，我希望她不忧也不惧，就像诗人的诗里写的那样。
　　看到家门口的凤仙花，我又想起了曾经送给沈家山的那一株，只是，现在我不太敢问，当年送给他的花儿，如今长势如何？在正确的时令里开花了吗？
　　算了，就这样吧，我不必问，他也就不必答，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惦记的道理？
　　那种暧昧的感情游戏，是我不能去撩拨的，至于那些错过的光阴，我也并不觉得遗憾，因为他并不喜欢我，这是他在十九岁那年亲口告诉我的，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在这地球上，不知道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对一个人，明明要忘记，却怎么也忘不掉，而且想起往日时光，总是欢喜多于忧愁，我想，其实这也是爱情的一种，是纸上的恋人，内向的浪漫。
　　这个世界太多元，我的境遇和书写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渺小，只是一种存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