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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中鲁城先帝不是收回来了，为何又变成如今这般空城的样子？”
怀风忍不住追问。
闻言，钟老将军突然抬头，看了看霜染，嘴角努了努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低头憋了回去。
霜染见状，知道钟老将军此刻当是心中无尽悲戚，回答怀风。
“轩庆二十八年，先帝临终之际，仍有中鲁城百姓写万民书为纪城主申告冤情。但天子一怒啊……”，霜染盯着钟老将军一直低着的头，接着道，
“先帝言，卿等如此爱重罪人纪氏，那便去地下替朕问问他可知错！所以……这中鲁城所有的人，包括襁褓里的婴儿都被朝廷派来的人杀死。而这座城，直到先帝驾崩，如今的帝王登基多年，都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怀风闻言心中一寒，想起了当年。
那时昆仑虚弟子们收到家书，得知父母手足惨死家中的悲切场景。
昆仑虚一向坦荡，从不隐瞒。当年玉清掌门派弟子明确回复当今狗皇帝，确实只与这桃花扇只有一面之缘。
可这狗皇帝却觉得是昆仑虚私意藏下了桃花扇，朝廷动不了修行之人，却对这些人的九族下了手，什么肮脏龌龊的罪名都安在了这些修行者的家人头上……
“是啊，天子一怒……”，开口的却不是回忆往事的怀风，是钟老将军，他苍老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钟老将军，我听说你的家人做生意做到北境去了？”
霜染并不接话，话锋一转，像在和老人聊家常。
“公主英明！”，钟老将军定了定神，拱手对霜染点头。
“北境很好，如今我也要嫁过去了”，霜染站起身来走到旁边，推开了软榻侧面的雕花木窗，回头看着跟着起身的老人，又道，
“北境适合您养老，就随着霜染一起呆在北境吧～”
言毕，不等钟老将军回答，摆了摆手吩咐殿外守着的圆脸小侍女，
“祈音，送钟老将军回去歇息。”
听见屋内主子唤自己，小侍女忙推门进来上前搀着钟老将军。老人一直沉默不语，在要踏出屋子的一刻，顿住了，回头对着窗边立着的少女拱手作揖，道“多谢”。
少女的脸上终于漾出了一丝笑容，对老人似是抚慰的说道，
“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故去的人也不过是早入轮回罢了……”
钟老将军听见这番话，将头低了下去，一行老泪落在了地面，不再言语，只由着小侍女搀扶离开了正殿。
夏日的清风里伴着些荷香，钟老将军离开正殿后，怀风去院中转了一圈，没有寻到洹桑，便又回到殿内。
“洹桑还是个孩子，应该是出去玩了～”
霜染回头看见怀风在煮茶，也顺势斜倚在软榻上，抱着一只繁绣银纹的枕头，轻轻道。
“你倒是知道的很多。”
这话，一语双关。
怀风也不抬眼看她，只仔细煮着茶。
霜染听见这话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给他递茶杯。
“对呀怀风～我是不是冰雪聪明～”
怀风见她不接茬，干脆开门见山。
“在下想问问公主，这星辰阁，还有多少有趣的故事？”
“那就多了去了，珍奇野兽，江湖趣事……”
少女语气一扬，好像很骄傲的在显摆自己的师门。
怀风端起煮好的茶，递到霜染面前，见她不接，直接放在桌面上，询问道。
“星辰阁，容天下事。是了！那么还有什么是你，这个自幼在星辰阁求学长大的小公主，不知道的呢？”
怀风品了一口茶，看向卧榻上打着哈欠的小丫头。
“有啊，我有一件事是唯独不知道的～”
霜染瞪着大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怀风不说话，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怀风，我不知你是否心中有我……”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顺着茶壶煮沸的茶水冒了出来，怀风一愣，抬头望向她。
“公……公主……”，两个字说成三个字，小结巴怀风此时脸红到了脖子。
“怀风，其实当年派出去寻求援军的，是纪岩的唯一的儿子。”
霜染收起脸上的笑意，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幽幽的把剩下的故事说完。
“当时北境人把中鲁城围的水泄不通，想要寻求援军好比天方夜谈。这时，纪城主年仅七岁的儿子毛遂自荐，在一个夜晚，这个孩子带着父亲的援书从护城河下的一个排水渠爬了出去。”
茶叶从水面飘到水中，就在杯子里悬浮着也不沉下去，霜染伸手晃了晃茶杯，接着说。
“可是，这个孩子刚一进京城，就被人活活打死了。你以为京城那些权臣真的不知道中鲁城的情况么，当时的宰相本就忌惮纪城主和先帝关系近，而且纪城主一直主张削爵减俸，说是为了省下钱造福百姓。这种主张，不知暗地里得罪了多少人啊……”
见她叹气感慨，怀风问道。
“后来呢？”
“后来……后来这孩子死了，援书没有送到陛下手里，中鲁城破，纪岩也死了。”
怀风猛然一惊，对着霜染问道。
“钟老将军，和纪……”
不等他问完，霜染就打断了他。
“钟老将军，钟翼是个孤儿，七岁那年一场高烧，让钟老将军忘记了前尘往事。是寺里的住持看他可怜，养大了他。”
少女眼神飘忽，像在忆什么往事。
“对了，奉先帝旨意来中鲁城屠城的就是钟老将军。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愿我们进城，可能是年纪大了开始忆起过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后悔了罢！”
怀风看着霜染，半晌，静默。
“公主殿下，怀风很想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费心设计，让我找到城外尸骸，借此事让钟老将军对中鲁城产生怀疑。你明知钟老将军此人最为正直，见不得世间不平事。你还故意让士兵今日送尸首的时候，路过他面前，引他今日来找你发问……”
见霜染不语，怀风接着说。
“公主提前就已知晓钟老将军就是纪城主的儿子，却把他引到这个局中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知错？为了等你到了北境，让他带着十万精兵去打一场仗么？那个位置，就那么吸引你，一个十六七岁本该单纯善良的女孩，竟变得这么谋于心计！！”
怀风越说越激动，瞪着眼前的少女。
他心里装着不解、失望，这些天她都一直在利用他！
霜染抬头看着他，与他对视。
女孩想起来多年前，这少年也是这么气势汹汹的跑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和魔尊联手，为什么要和他站在对立面。
如今几十万年过去，他一点也没变。
可她变了，不再端着自己公主的架子，不再软弱可欺，更不会在他误会自己的时候一言不发、忍着眼泪转身离开。
“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怀风看见对面的少女眼泪落在衣襟上，听她说出的话好像软软的打到了他心里某个角落。想起自己刚才对她疾言厉色的样子，心下愧疚，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霜染站起来走到怀风身边，伸手掠过男人额前的碎发摩挲着他软软的耳垂，弯腰在他薄薄的唇上吻了一下，在他耳边轻道。
“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等了你这几十万年，多等一会也可以。”
怀风愣住，刚刚那个吻，还有她说的话，男人还来不及多问，只闻到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桃花香，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