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

　　酿雪自称是玄神。
　　阎狼与红叶都见过他。
　　但是……
　　他们实际上都没见过酿雪的真身。
　　那他们俩见的是什么？
　　红叶回想自己独居在伏隐峰这个荒山野岭许多年，时间长到记不得自己的岁数。
　　有一段时间，在伏隐峰上见到山下久无人迹的荒废破城，开始有万人进驻，而城外远处布满了营帐围绕在四周。
　　红叶远远眺望着渺小如蚁的人群，城外进攻城内镇守相互攻打，无论日夜，都从未停歇过。
　　那时也不知为何，红叶所住的山上震动频繁，不时有落石滚下，一度怀疑是山下大军的双脚有撼动山河之力。
　　然而不知经过多少个日子后，城外四围的营帐突然撤走，城中则开始大兴土木修复城里城外，并开垦种稻，让红叶感到这山下终于恢复和平，山上也不再震动。
　　就在战事止息后的某一日。
　　红叶照常深入山中去找寻药草，途中经过了一处悬崖，蓦然之间，红叶还以为自己看错，竟见到有一个人在悬崖边好整以暇的在漫步？
　　急揉着眼想再确认一次。
　　……是真的，平时没有人烟的地方，真的有人。
　　望着眼前的人儿，景象有些奇异，不经意吸住了红叶的目光，甚至连呼吸都忘记，直到整个人突然没气才赶忙大口呼吸说道。
　　“姑娘！那里危险，不小心会跌下去的！”红叶离崖边一段距离，对着立于崖上的女子说话。
　　那女子身着轻丝白缕，艳阳映在他身上返照出光芒，身子还有些许透着日光，说是照在碧玉显出清透也不为过。
　　及膝的青丝如墨如瀑，盈袖风满的层层衣裳环身犹如云雾缭绕，一度让红叶有身在云间的感觉。
　　闻言的女子缓缓回了身，容貌虽无粉黛妆点，但他有极为精致的五官，仙姿绰约，一股不若凡间的气息在这女子身上。
　　“我？”女子温婉的微动着朱唇。
　　“我只是个虚象罢了，跌不下去的。”
　　对红叶来说，在荒山野岭出现一名绝世美人，甚是蹊跷，也不觉得有人会穿成这等长袖长袍的模样来深山里打猎或采果。
　　不经意上下打量。
　　“虚象？我说是鬼魂吧！这山路既危险又难行，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现，更何况还是像你这等如此貌美的女人！”
　　女子觉得稀奇：“你，不就是个人？”
　　讶异的神情略带着微微的笑意：“而且还是个貌美的女人。”
　　红叶一怔，顿时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而小脸一红。
　　然而经女子一夸，还是不禁摸摸自己的脸，原来自己这把年纪还貌美，心里喜孜孜的。
　　但一个人住太久，除了年纪都忘了之外，还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更是一人独自在这荒山野岭游荡，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我差你差得可远了，我都上了年纪、呃！不不不！我想说的是，你是人是鬼？”
　　原本乐得飘起来的红叶顿时想起来意，赶紧回到正题。
　　女子似乎被逗笑了：“我是天上的玄神，你信是不信。”
　　红叶手插在腰上。
　　“是神非神，不是单靠嘴说呀，你总得拿出证据让人相信吧。”
　　“证据？”女子轻摇着头：“我无法证明。”
　　“无法证明？”
　　红叶挑起了眉肯定地说道。
　　“是了，无法证明就是个证明，证明你不是个神。”
　　女子想了一下，轻轻点头樱唇娇笑着：“嗯，有道理。”
　　“可还记得，方才我说自己只是个虚象，那是属于神灵的一部分。”
　　随即抬起了手仔细的凝视，光微微穿透了肌肤照着脸颊。
　　“虚像能力薄弱，能显现在你眼前已是尽了全力，过不久就得消失了。”
　　“消失？”
　　红叶确实不认为这个女子是一个神，但更确定这世上没有鬼魂会沐浴在阳光底下，也因此站在原地打算先听完再下定论。
　　女子仰头望着伏隐峰的山巅：“这说来话长。”
　　“在你们凡人看不见的天空中，有无数的天界之战在发动着。”
　　“然而说来惭愧，我是战败的那一方，我的真身，更被敌方封在这伏隐峰中。”
　　“因为知道敌方打算要封住我，在事前，我便将微弱的一部分脱离真身，而这微弱的一部分成了虚象。”
　　“虚象的作用，只能显现，毫无能力，也回不了天界，更因着微弱，敌方无法察觉，若说是鬼魂倒也不为过。”
　　“而这日子一晃，我在这人间也过三年了。”
　　红叶微微挑起了眉：“难道这么长的时间，你没打算找其他的玄神来帮你吗？”
　　女子垂下眼帘：“曾经寻过，但玄神们飞来奔去比我这飘忽的速度还来得快，并不是我能追得上的。”
　　“他们自身散发的力量我也无法靠近，轻轻一触，我就完全消失殆尽。”
　　“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玄神当中，许多虽仍有身分，但却未必是真的玄神。”
　　“不是真的玄神？”这把红叶给整懵了。
　　对天上的事情本就已经没有非常了解，这下还来个不是真的玄神。
　　玄神，是这个东方地域的百姓对于居住在天上拥有奇特能力者的统称，红叶虽听闻上邪神是这整个飘渺穹苍大陆唯一最上等的神，但生平从未见过，也不确定是否为真。
　　女子继续说道：“这种似神非神的存在，过去从未出现过，看似是正常的玄神，但同时有另一种力量混在一起，并会对一般玄神出手攻击。”
　　“这样的存在若不经两三个玄神的法眼证实，都难以分得清。”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这样的混玄神，性格不同以往，力量还更大。”
　　红叶听了都撇了撇嘴：“如此说来，难以分清敌我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女子微笑一道：“或许终有一日，需要你的帮忙。”
　　“何以见得？”红叶感到疑惑。
　　“我连你叫红叶都知道，自然能知道一些事情。”女子道。
　　红叶倒吸一口冷气：“斯──”
　　“你怎知道我名字！”
　　“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还知道你有个兰花叫怜怜，有个松树叫阿壮，“女子双手轻握置于侧脸，转身带着怜惜的眼神对着一株草说话。”
　　“怜怜，今天可好吗，这么多天没见到你，你可知道我想死你了，今天你还是那么的……”
　　“啊停───！”女子话未落，红叶急着大喊。
　　这一出演得红叶顿时惊醒，脸红得一把赶紧喊停，自己做的事情让别人知道，还演得巨细靡遗，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认输了好不好？你这样偷窥我，跟鬼一样叫人不舒服！”身子一抖，红叶忍不住手搓着膀臂。
　　“当有一日我需要你帮忙时，你会知道的。”
　　女子娇笑了一下又转为严肃。
　　“这事起于玄神，势必要止于玄神……这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
　　话才说完，女子越变越透明的身子让红叶整个人吓得瞠大了双眼：“你、你快消失了！”
　　女子道：“无需惧怕，我消失后待些时辰恢复，自然会显现的。”
　　看着透明的速度越来越快，总没把事问完的红叶仍是好奇，期望还能听到些什么。
　　“那、那你究竟叫什么？”红叶急问。
　　“我，酿雪，天上玄神，本是上邪神所炼之神物，一把上古天琴。”
　　语毕，酿雪整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点点的微光飘散在空气里。
　　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对红叶来说，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这就是红叶初次遇见酿雪的经过，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玄神。
　　听着红叶讲述的阎狼，静坐在一旁默默不语，在红叶描述初遇酿雪的同时，有些事情，似乎也开始在阎狼的记忆里浮现。
　　对阎狼来说，酿雪，是光。
　　记得第一次见到酿雪，是一个夜晚，那时天上有一抹微光在暗夜中翩然而至，众狼见到后纷纷害怕得呜噎退后。
　　而阎狼因着幼小，还不懂眼前的光是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觉得这只动物的脸，跟狼父狼母长得不太一样。
　　但那抹光，在夜晚中就觉得温暖。
　　那光，总在傍晚时出现。
　　当阎狼开始会追踪猎物捕猎后，一旦夜幕低垂，狼儿们纷纷都在自己的地盘睡下，自己都会去到林中的一颗大石旁窝着。
　　等待着光的出现，在那个他与光初见面的地方。
　　阎狼想起初见光的那段时间，那光从来不像狼家人们一样张开嘴巴发出声音，但阎狼听得到，那声音不是耳朵听到，是在心里面听到。
　　所听到的声音不是狼家人们的低吟嗥叫，也不是后来学会的人族语言，但就是能了解光所说的事。
　　依稀记得是说。
　　“没想到是个狼族奶大的孩子，那，我就叫你小狼吧。”
　　“小狼比我早到这大石旁呢，站起来，在我面前，记得用双脚走路。”
　　“现在我要教你说话，学着我说“酿雪”，要张嘴。”直到光说这句后，阎狼才感觉到耳朵有光的声音。
　　而那光，叫酿雪。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到了哪时候，酿雪就再也没出现。
　　但小狼仍会到大石旁窝着等待，醒着时总是望着天空，直到自己累了之后沉沉睡去。
　　然而有一次，狼家人们警戒地站立在山丘上远望，小狼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见到身形与酿雪类似的动物在山丘下聚集。
　　只见狼母使劲硬推小狼出去并吼了几声，随即小狼抬头一望开始见到狼家人陆续要离开。
　　本想追上去的小狼就被狼母呲牙裂嘴地凶回去，然而像酿雪站立的动物就到了小狼身后。
　　“我儿呀……”
　　“你看！就是这个胎记，这胎记我还记得！”
　　眼前的人族还说了许多话，但小狼听不懂，过去听酿雪说的时候都能明白，这会儿却一头雾水。
　　面对这样的景况小狼虽有些不知所措。
　　但想起酿雪曾经带自己去湖边，在月光下看到自己水面映出来的脸，才明白原来自己其实是人的模样，不是像狼家人们那副长长的脸，因此把自己吓了好几日都无法入睡。
　　此时见到酿雪形容的人族，站立在自己面前，小狼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缓缓地起身，并与人群一同离开了。
　　然而回到人群的小狼，过得并不快乐。
　　不但吃的与人不同，人也很随意入侵自己的地盘，加上各种的不适应，使得小狼觉得被冒犯而对人进行攻击，最后那群人就将小狼给绑在一个空间里。
　　但这点东西，绑不住小狼。
　　小狼逃脱之后，奔回了山里，在夜晚之中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大石旁。
　　在这一次，酿雪回来了。
　　但样子不大一样，她身上不再有光，然而就算如此，小狼见到酿雪心里仍是很激动，忍不住要将她拉住。
　　却扑了个空。
　　小狼其实很清楚，只是此时就是情不自禁。
　　“我……人族，出来。他们说，家人，我不喜欢。”
　　酿雪听着小狼不熟练且不成句子的话，欣慰的说道。
　　“小狼这时也六、七岁，过了这么久终于回家了呢，狼母亲将你养大，也是期望有一天你能回到你家人身边，你这时回来，牠会失望的。”
　　小狼听到后默默垂眸。
　　“我知道要适应不容易，但这时我需要你的帮助，要你回到人群里做些事情。”酿雪说道。
　　在小狼稚嫩的脸上多了委屈，看着酿雪没有回话。
　　酿雪明白小狼的反应，面有愁容仍带着浅浅微笑对着小狼说。
　　“我要消失了。”
　　还没明白过来的小狼仅是看着，直到酿雪化作点点微光飘散在空中，这让小狼诧异得一时不知所措，伸手就想要将光点抓住。
　　然而小狼知道，小狼一直都知道，他触摸不到酿雪，只是本能上就这么做。
　　过去酿雪从来没这样消失过，就算要离开也都是飞往上空，而且相见时间也从未如此短暂，此时这种转变让小狼内心无法接受。
　　小狼知道，酿雪肯定出事了。
　　“诶，你怎么不说呀！”
　　红叶瞧着思绪想得出神的阎狼。
　　“我都把遇见酿雪的事跟你说了，你好歹也要说吧。”
　　“说什么，”阎狼搅动着池水：“我，没什么好说的。”
　　“好——你说的对——你没有什么好说的——”翻起白眼不耐烦的拉长了音，渐渐开始习惯阎狼的话少，红叶也不想自讨没趣的问下去。
　　“要不是为了让酿雪醒来，我才懒得理你这孤僻鬼，难相与。”
　　转身小声碎语的红叶，噘起嘴一脸不以为然，随即手摩娑着下巴，继续想着解热的方法。
　　然而红叶走来走去，找不到方法急得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一定有，一定有，不然酿雪不会没有来由的找我，他也不会不晓得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哪会懂天上玄神的事。”红叶眉头紧皱，猛地的搔着头。
　　“啊——————”红叶倏地搥掌大喊。
　　“我想到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