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节

　　“后悔？放心，我才不会后悔！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就是后悔！”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后天就是十一国庆假期，妻子想和我一起去旅游，于是征求我的意见，尽管这种情况少见，但我并未因此附和她，反而表示拒绝。
　　“行，钱孟，你到时候别说我没带你出去就行！”妻子正坐在床头，往脸上抹化妆品，显得有些不高兴。
　　“放心，我本来就不喜欢到处跑，况且到时候，那些地方肯定是人山人海，我巴不得在家看看电视！”不顾她的表情，我一脸得意地回答。
　　“好不容易休个假，在家看电视？钱孟你有病吧！”
　　“放假是用来休息的，不是去受罪的！”看着妻子略微生气的态度，我立刻服软，“再说，我可能还要加班，你是知道的，真去不了！你自己约上几个姐妹出去，不比我有意思多了！”
　　果然，10月1日一早，妻子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和她的姐妹们出去旅游，而我总算可以享受自己的时光。
　　之所以不想和妻子一起旅游，除了加班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我和妻子结婚近两年光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来越渴望拥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我时常在想，我们的婚姻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直到最近我才明白，是我们三观不合。
　　所谓三观，是对生活中某件事的认知、理解和想法，这是维持婚姻走下去的基础。然而结婚以前，我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经人介绍相亲之后，我们迅速步入婚姻殿堂，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彼此的三观，也来不及思考，结果却发现婚姻殿堂，却成为人生枷锁。生活中的磕磕绊绊从未停歇，迁就忍让根本于事无补，各种问题日积月累，逐渐在我心中形成一座巍峨高山，因为三观不同，以至于山脚下的我们从未相遇。
　　除了三观，还有新鲜感。没有新鲜感的夫妻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最近半年我们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直到我遇见一个人。她似乎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从天而降，“扑通”一声落入这潭死水，从此我的心，随着水面的波纹荡漾开来，她让我的生活焕然一新，让我有了不安现状的勇气和冲动，让我重新开始热爱生活，她就是小雨。
　　由于工作原因，我经常往小雨公司跑，她则负责接待我，一来二去我便爱上了她。在我悄无声息又锲而不舍的追求下，她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即使她知道我有妻子。我们这段关系尚未公开，小雨也不计较，对于她的通情达理，我很是感激，只好用自己深深的爱来补偿她。
　　其实我早就计划好，利用国庆假期来陪小雨。所以，等到妻子离开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她，这几天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了。
　　“国庆节有没有计划出去玩？”我坐在沙发上，搂着小雨问道。
　　“没有！现在到处都是人，不想出去！”小雨依偎在我怀里，漫不经心地回答。
　　“出去玩不就是图个热闹嘛，况且人多说明地方好、值得玩，鸟不拉屎的地方才没人去！”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想起了前天晚上与妻子的对话，不由得为自己的虚伪暗自好笑。
　　“我一个人去玩，也没意思，你又不陪我去！”她开始在我怀里撒娇。
　　“我也想陪你去啊宝贝，但我真没时间，假期后半段要加班。我还要去看看我爸，平时又没时间去，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个管得严！”我无奈地解释道。
　　“现在怎么跑出来了？你不怕你家里那个啦？”她试探着调侃我。
　　“她呀，她出去了！”我无不得意地说，“她一走我就来找你了，我对你好吧！”
　　“好好好……今晚在这里住吗？”
　　“肯定的呀！不过等会儿先去看看我爸，下午再过来陪你。”随后，我不怀好意地微笑着说，“晚上洗干净等我，今天我要把你吃掉！”
　　在小雨家逗留了几乎一上午，从她家出来，我不紧不慢赶去父亲家，时间还很充裕，应该还可以去蹭一顿午饭。
　　很快便来到父亲家，敲门后是父亲开的门，他见到是我似乎有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便转身走开，直奔厨房而去，看来正在做饭，他的背影问道：“还没吃吧？”
　　“没有。”我回答道，然后朝厨房瞥了一眼，“所以中午吃什么？”
　　“没什么，煮面。”父亲的午餐简单至此，稍稍得闲的父亲走出厨房说道，“钱仲上午出去了，中午又不回，我也懒得去买菜，煮面简单点儿。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将就着吃点儿？”虽然是询问，但父亲没等我回答，已经盛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我手中。
　　这是碗没有任何配菜陪衬的面条，除了桌上那碗酱腌菜，也没有任何其他菜肴，这便是今天的午餐。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就这样对待我？怎么说我也是您的亲儿子呀！”我表现出一副夸张的表情，虽然是玩笑，但说实话，我心里确实挺不是滋味的。倒不是因为父亲招待不周，而是他对自己的生活太过苛刻。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上午真没去买菜！”父亲明知道是玩笑，仍然再次解释道。
　　“唉……”除了叹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正天底下做父母的都一样，他们宁愿亏待自己，也永远不会亏待子女。如果钱仲在家，绝不是这副模样。
　　我打开电视，静静地坐在餐桌旁，边吃面边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父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碗筷起身，慢慢走进房间，再次出来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些文件，他将这些纸张递到我面前，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吃面。
　　很快，我将知道这些文件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来得正好，”父亲开口说道，随后又清了清嗓子，“我……我已经想好了！”
　　父亲说话有些犹豫，而且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嘴里不时发出吮吸面条特有的声音，他那握着筷子的干枯手臂，在每一次吮吸面条之后，伸向桌上那盘不知何物腌制的酱腌菜，同样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啊？什么你想好了？你想好什么了？”
　　我起初并没细看这些资料，听见父亲说的话，我满心疑惑，这才放下碗筷，开始认真翻阅这些文件。
　　原来，这是一份保险，准确来说是一份人生意外险的保险单，以及一些注意条款，受益人填得是父亲自己，期限为三年，签单时间显示两年前，保单最后，父亲刚劲洒脱的签名清晰可见。
　　看完资料，我完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拿这份保单出来是想表明什么！我将这些资料拿在手上，左翻右瞧，动作很大，期望能从纸张上得到什么信息，我甚至以为父亲会在这些纸张上写些什么重要内容，可是并没有，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份保险！
　　“这……这什么意思？”我把保单捏在手上，在他面前摊开双臂，满是疑惑地问道。
　　“我的意外险，还有半年到期！”他如无其事地回答。
　　“我知道是保险，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你刚才说想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对他的答非所问，开始有点不耐烦。但我并没有发作，我深知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陪他，而不是制造矛盾。
　　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的确很孤独。尽管现在家中有钱仲陪他，但钱仲性格过于孤僻，平时即便在家，估计他们也不怎么讲话，家里的冷清可想而知，而老人在冷清的环境中愈发产生孤寂之感，父亲的生活也不容易。
　　我及时调整心态，耐心地等待着他的解释。
　　良久，他终于吃完午餐，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同时打了个饱嗝儿，然后用手掌抹了抹嘴，接着搓了搓手掌，这才转过身面向我。
　　只见他后背挺得笔直，双手分别搭在两只膝盖上，手掌伸开，紧紧抓着膝盖，过于端正的坐姿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在我们面前有过这种姿势。再看他的表情，也是异常严肃，这种严肃倒是与他的坐姿相得益彰，但我也从未见过父亲这种表情。
　　父亲的眼神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如同饱经岁月的纸张一样微微泛黄，眼角的皱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狂生长，肆意蔓延，一直连着额头，那些深沟巨壑恰似水土流失后的黄土高原，父亲的脸上竟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得不感慨，岁月不饶人。
　　父亲终于开口。
　　“前些天，我身体不舒服，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怀疑是胰腺癌！”父亲说这话的语气极其平静，停顿片刻后又继续说，“这东西发现就是晚期，只是需要一些检查来确诊。”
　　我静静地听着父亲讲述，当他说出“胰腺癌”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愣住了，这份震惊犹如晴天霹雳，这样的结果，一时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