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

　　在晨曦中睁开双眼，极其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尽管房间里的空气经过鼻腔不知疲倦地搅拌一夜之后并不新鲜，但是放肆呼气的一刹那，依然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我拿起床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9:45。自从一个多月前辞职回家，就一直处于这种懒散状态，每天早晨都能睡到自然醒，真是人间一大幸事。
　　回想两年前，从这座城市毕业后，带着青涩的梦想去到一家专业对口的国有企业，成为无数外出打工者之一。工作生活一切都好，只是背井离乡，两地相距一千多公里，往往只在春节回去一次，从此武湖最美的秋天就只存在于记忆里，可望不可即。
　　这次是因为母亲病逝，我不得不回家奔丧。原本只是请假三天，但回来之后，总是在不经意间瞥见父亲泛白的双鬓、眼角的皱纹、落寞的眼神以及略显孤独的背影，念及他以后独自生活，陡然间内心深处某种情感被唤醒：虽然父亲目前依然健朗，但现实对父亲永远是残酷的，他的步伐不再矫捷，面容不再富有神采，记性更是大不如从前。已经结婚成家的大哥虽然还算孝顺，但碍于大嫂的淫威，父亲似乎也不作指望，而对于努力工作的我，他也不愿过多打搅。说来实在讽刺，父亲有我们两个儿子，现在老了，却有些无依无靠的意思！
　　无奈，我只好选择辞职。
　　父亲年事已高是不争的事实，独自生活会有诸多不便。就在前不久，父亲还让我陪着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虽说检查没什么问题，但很难想象，如果父亲独自生活，一人在医院东奔西走看病，是怎样一副场景。回到武湖工作生活，也能照顾父亲，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陪伴。
　　话虽如此，但回来之后，竟是父亲一直在照顾我的生活，我则默默地享受这沉甸甸的父爱。
　　今天是国庆假期第二天，也让这份懒散更加心安理得，醒来后在床上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起床。起来后却发现父亲不在家，早餐已经摆上餐桌，估计现在已经冷了。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父亲就是这样固执，一直让他不用给我留早餐，他却总是不听。
　　匆忙吃过早餐，我站在狭小的阳台上，沐浴着武湖秋天的阳光，淡淡的温暖让人倍感舒适。在我印象中，还从来没有领略过武湖如此美好的气候。
　　而就在昨天，国庆节第一天，我倒是起了个早，急不可耐地走上武湖的街头巷尾，感受这座城市阔别已久的热闹，希望能重新融入这座城市，尽管工作以前，我在这座城市生活学习，但两年的暂离，让我倍感陌生。我希望从每一条街道出发，从每一栋建筑开始，从每一处细节着手，甚至从每一份温度来感受武湖这座美丽的城市。
　　武湖的秋天稍纵即逝，珍惜当下，才对得起当下，这也是我回来至今没有急于找工作的原因。要知道，前些年在武湖读书之时，城市的天空大部分时间都被雾霾霸占，无论阴晴，头顶总是灰蒙蒙一片，蓝天白云犹如一件稀罕的奢侈品。而如今，奢侈品变为生活调剂品，走进千家万户，此时此刻又演变成一件艺术品，供人们静静欣赏和赞美。
　　就在我沉浸于阳光的怀抱时，房间里电话突然想起，来电显示是一位故友兼高中同学。
　　“仲哥，忙什么呢？”电话那头笑着调侃寒暄道。
　　“现在是无业游民，还能忙什么！”我语气轻松地回答。
　　“回武湖了吗？”对方又问。
　　“嗯……回来一个多月了。”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时间？”
　　“怎么了？你回来了？”
　　“对呀，还有李鑫（另一位共同的故友）也会回来，所以看能不能聚聚……”
　　聚聚，说得是我们的小圈子，人不多，但关系一直都不错。自从高中毕业，尤其是工作之后，大家散落在天南地北，为了各自的生活努力奋斗，只是逢年过节回武湖小聚一次。
　　对于目前随时都有时间的我来说，自然是好事。
　　“好啊，我现在随时都有时间，倒是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什么时候都行，以你们的时间为准。”
　　自此，我便肆意享受着，享受清闲，享受阳光，享受秋天，享受期待。
　　那天是10月5日早上，我还没起床便听见窗外响起断断续续的警鸣声。被吵醒之后，难以入睡，于是索性起床，像之前一样出门，用脚步丈量这座城市的街道。然而，下楼没走多远，隔着两三条街的距离，只见一辆警车停在前方，车顶的红蓝两色灯光极其醒目，甚至刺眼，警车周围满是人群！
　　短暂驻足之后，我便走开了。在小区狭窄的道路上，我不时听到同一个词“命案”，这也就不难解释警车周围人头攒动的现象。
　　我们小区竟然发生了命案！真是难以想象，而且这一路听下来，竟还能知道个大概：入室盗窃杀人，被害人是一位独居老人。
　　是的，在这种地方，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听到这样的真相，我内心深处有一丝莫名的触动和愤慨，凶手怎么下得去手！
　　而想到独居老人，我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念头：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留下来，现在父亲不也是独居老人吗？一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后怕，也暗自庆幸自己留在父亲身边。
　　这时，脑海中又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东西，我努力抓住那些残影，终于拼凑齐一件往事。
　　那是高中时期，一天夜里，家里进了小偷，不知怎的把父亲惊醒了，父亲随后将小偷赶走，具体过程不得而知，只记得当时动静闹得着实不小，对于未经历过此事的我们来说，也着实吓得够呛。那时候的父亲多么勇敢，多么强壮，默默守护着我们，哪像现在这般，如焉了的老丝瓜，竟然需要我们照顾。
　　至此，我突然发现，老人和孩子其实是一样的，他们是生命的终点和起点。比起青壮年，他们都需要照顾，也都需要关怀。然而生活中，很多人都明白自己是从孩子成长过来的，只因他们亲身经历过，所以对孩子百依百顺；但是，他们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注定会老去这个事实，永远对老人缺乏一份耐心和关爱，实在叫人无法理解！
　　纵情享受假期的欢乐，时间自然过得很快，一转眼便是国庆假期最后一天。
　　可是，原本约好的老同学，却始终不见动静，而且今天，他们也该动身返程。正在纳闷之际，同在武湖的另一位同学问起此事，我才想起打电话去询问，果不其然，他们已经离开武湖。
　　对我而言，自己并没有那种强烈的聚会欲望，处于一种聚与不聚皆可的状态，这一点也与自己的性格息息相关。另外，在我看来，他们难得回来一次，自然有自己的事需要安排，哪怕是陪陪家人，我也觉得是应该的，所以这次的爽约，我也只是感到遗憾，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然而一位同在武湖的老友，却恨铁不成钢地埋怨我。
　　“钱仲啊，你这次做得也太失水准了！”电话中他怒其不争的口吻，仿佛就在眼前。
　　“怎么？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他们没找我自然是事情没忙完吧？有什么不对吗？”我理屈词穷，却仍然辩解道。
　　“唉，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就像家里来了客人，你却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倒水，于是你干脆就不倒了！”他这个比喻我倒觉得很是恰当，经他这么一说，我也认为有些不妥，但仍不知问题出在哪儿，直到他苦口婆心解释道，“他们是从外面回来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有自己的事要办，有自己的家人要陪，这不假，但时间是挤出来的！给你打电话，是希望你能安排好一切，这也是一种信任！要是像以前，你不在武湖倒也没什么，但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地主之谊懂不懂？请与不请、约与不约是你的事，来与不来才是他们的事，一码归一码！你倒好，还要别人主动来找你？这合适吗？不是我说你，你这两年在外面是怎么混的？”
　　听完电话，我恍然大悟。
　　坐在沙发上，我久久思考着这个问题，难道真是我太木讷了吗？真是我不通人情不懂世故吗？同学故友之间真有必要这样吗？他们难得回来，当然以他们的时间为主，这难道不对吗？
　　一整个下午，我都没有答案。这种人情世故与性格互相矛盾的时候，我总是极其痛苦，有些问题就是想不通。
　　我在自己的思维困境中久久不能自拔。时间很快来到晚上。
　　我自己的局没组起来，父亲倒是号召着组了个局，邀请亲戚们一起到我们家聚餐，这也是我们生活中一直存在的习俗，逢年过节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