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们与爱一同捱过生活.”

　　致我亲爱的友人：
　　我承认与她相遇的那一天是值得高兴的，我也承认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欢愉的。但现在，我却要独自一人承受着肉体与心灵上的双重痛苦，却无人过问。那么，如果神明是存在的话。请问，肉体上的痛苦与心灵上的痛苦究竟哪个更强烈？同时承受二者又会如何。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面对着家庭与现实的巨大压力，我终于还是辍学了。我相信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我无法形容出一个男孩正值青春，却要放弃包括自己理想所在的一切东西，只为了生活。我不想回忆那些沉痛的事，或许我也不该回忆，所以恕我无法将那些苦痛全部吐尽，恕我无法为人们带来茶余饭后的笑谈。我会庆幸辍学所给我带来的遇见与如今的生活，但更多的是，我希望这是一场梦。一场只有痛苦，而没有欢愉的梦。
　　我的叔叔给我找了一份动物园的工作，迫于生活，我只能接受，开始只是打一些零碎的杂活，说是杂活，可却一点都不轻松。一件件的事情把工作表要撑爆了，还要拿几张便利贴用来盛那些溢出来的事。清理兽笼，打扫园区，处理饵料……我敢说，如果下任园长可以公平竞选的话，那一定是我。假使有谁问为什么，我就会和他说“曾经有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他不光用脚丈量了动物园的每一寸土地，他和一把大刷子还清理过园区里的所有兽笼，他们铲过每一种动物的粪！”
　　还记得刚开始进动物园时，园长便对我说的那番话“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会认真善待这里的每一种生灵，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工作，把这里所有的动物，员工都当成自己的亲人一般看待。那便是善良的最高境界。”
　　我不太同意他的那句话，但不得不承认事实上的确如此。我在进动物园的第二个月就拿到了当月优秀员工，这应该归功于我不算糟糕的想法。因为我打心底的认为，照顾动物和伺候那些老爷们没什么两样。如果老爷们饿了渴了，你就要勤赶着端茶送饭。如果老爷们不舒服了，你就要想尽所有办法，找到全城最好的那个大夫，然后再跑回来煎药治病。了解老爷们的喜好，性格等等各方面。总之，尽全力伺候好老爷们就是你唯一要做好的事，就像伺候好老爷们就是伺候好自己一般，或是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多。老爷们高兴了，大家都会高兴的。仔细想想吧，如果你没有伺候好自己的老爷们，那么最终结果估计一定不会太好。
　　同理，照顾动物也是这样。
　　我简单乏味的动物园生活算不上黑暗，仅仅是无聊，如果硬要算的话，我的这段生活，它是黑暗前的黄昏，未知黑暗将至的人们沉迷于它的无限美好；它是黎明前的黑暗，未知黎明将至的人们饱受它的苦痛折磨。
　　我后悔当初那么老实巴交了，如果当时我能鼓起勇气说“园长先生，我觉得去狐狸馆能更好提高我的能力水平。”或是“嘿，老爷子，我更喜欢喝马来貘呆在一块儿，可以嘛，可以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独自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了。那么多经历所带来的那么多痛苦。
　　但我并不后悔遇见她，即使我能提前预知未来，也不后悔。
　　事情的起因是在我到动物园里半年后，我大概终于可以脱离莽莽撞撞的新人这个身份了。园长先生和其他员工前辈们一致决定，我要开始学会独自照顾一只动物的一切了，他们认为我该成长了，这个男孩儿需要学会成长。可惜事与愿违的地方在于，不是我照顾那只动物的一切，而是那只动物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时间，我的心灵，我的思念都被夺走了。一干二净，丝毫不剩。
　　在社会中，大多人都认为，做事应该循序渐进。这是几千年来人类生存的智慧，理应被冠以无价的瑰宝之名。我认同这句话，我的园长先生和其他朋友们也认同此话。于是在某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他们为我送来了一只小母鹿。准确的来说，是一只一岁半的小梅花鹿。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突然”的展开了。
　　当园长用他粗糙的大手把这小鹿的缰绳放到我手中时，我就“突然”有了一只小鹿，一只独属于我的小鹿，一只会和我共度时光的小鹿，一只需要我用尽全力去照顾的小鹿。这对于我来说太猝不及防了。我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想想看，一个十六岁就辍学的少年，整天带着厌世的目光直视这黑暗的社会，昏昏噩噩的凑合过每日的生活，神明却突然给了他一个小生命，告诉他要照顾好这小生命，他的心情会是怎样，又该是怎样呢？他讨厌，明明每天活着就足够累了，还要照顾一个小东西；他又高兴，在这混沌的生活中，总算有一个生命要陪伴自己，在乎自己；他害怕，他害怕不能照顾好这根救命稻草、这朵沙漠中绽放的唯一的花。他在乎，而且很在乎。
　　这少年当然是我，可我又怎样才能不辜负他呢？我一边攥紧缰绳一边看着这头小鹿，从它大大的，水灵的眼睛里我看见了自己，在那里我是阳光且快乐的。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毛茸茸的，令人厌恶的小东西正扭头看着我，我是多么害怕，可手又控制不住的往前伸，放在它毛茸茸的额头上轻轻抚摸。我大气不敢喘，摸的出神，好像超脱宇宙一般。直到一股温热，湿漉的感觉从手腕传来。
　　“呃啊？！它在舔我！”
　　“放轻松，小子。你高兴过头了，怎么都大叫出来了。”一个员工前辈埋怨着我。
　　“我当初也这样，热爱动物，怀揣着深刻爱意的我们一开始都会不知所措的。慢慢来，我的孩子，当你真的去用心去体会时，你就能知晓爱的价值了。”园长说。
　　“爱是无价的。”我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我搞不明白自己是真心如此认为，还是只是被浪漫电影、小说染指太多。但我还是如此回答了。
　　“是的，爱是无价的，但也是可量的。爱不是遥遥无期，也不是触手可得。爱在轻浮的同时也是清高的。要知道，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爱了，可最昂贵的东西也是爱。去用心体会吧，我的孩子，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你的爱究竟有多贵。”
　　我牵着一头小鹿，走在石子路上，在落日余晖的注视下往鹿舍里赶，一路上的低头不语，静默思考都是为了解答那个问题，我心中的问题——我的爱究竟是何价格。我同一个劳累的旅人，急切的想在漫步了一天一夜的荒芜平原上找到一潭清澈的小泉，哪怕是浅尝辄止也都无比满足了。可惜我的脑袋正是那荒芜的平原。
　　突然一阵凌乱且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沉默思考。
　　“哒哒哒哒哒哒哒。”
　　“小子！你忘了东西。”奥大多气喘吁吁的说着。“快把我累死了，你知道吗，一路从猴山那边跑来……”他正了正自己的腰带，提了提裤子，不过丰腴的，充满脂肪的大肚腩还是要将衬衣撑破一样。
　　“钥匙，安排表……，我应该都拿齐了吧？”
　　“你忘了这个。哝，我给你的礼物。”说着他用黝黑又宽大的手掌托上一个日记本，封面是群星闪耀星河，璀璨的美丽风景。上面用钢笔写着一句话“重要的是，我们与爱一同捱过生活”。上面的字体也十分美丽。
　　“这个日记本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就当是庆祝你朝专业饲养员迈出的第一步吧。哦对了，上面那句话也是。”
　　“啊，奥大多，谢谢了。但老实说，那端正的字体与你臃肿的身形确实有一些不符，我还真没想到。”我说。
　　“你真是，唉。送你礼物，你嘴还这么毒。”
　　“哈哈，还是谢谢了，真的谢谢了。”
　　当生活中尴尬且虚伪的人际演出所谢幕，只留下呆滞伫立的演员，他们是否会因为欺骗了观众而感到几分羞愧呢？
　　尴尬的气氛越来越重，一段对话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看似无尽的沉默，我仿佛能看见这尴尬的氛围，它是黑暗、深邃、冰冷的。我不寒而栗，对一个普通人而言，社交虽说不上简单，可也决对到不了恐惧的地步，但任谁也无法拒绝尴尬场合所带来的那种慌乱感。你讨厌，但为了所谓的人际交往，你必须打破僵局。就好像被谋权篡位的国王不得不喝下眼前的那杯毒酒。我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尴尬，一边赶紧从我荒芜的大脑中搜罗着接下来要说的词语，奉承、谦虚、感谢、回绝？在我疯狂搜罗思考的时候，我的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到。
　　“谢…，谢谢！实在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了。”
　　“哈哈哈哈！我还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可爱啊，你小子……”
　　“莫名其妙，怎么就可爱了？”我不解的问。
　　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话头一转。
　　“放开点儿，小子。你总是把自己关的太牢了。还总把带刺的那面冲向自己。哦对，别忘了下周去城北的骆驼酒馆聚餐，我请客。放心，骆驼酒馆的啤酒是最好的，呃，好像你喝不了酒来着。没事，那里的山楂汁和烤肉也绝对会让你泪流满面的。相信我，小子，这次是我带你去吃饭，等到了下回就该是你硬拖着我，天天跑到那里吃饭了。看，不用你掏钱，还免了感谢，这种机会除了在我慷慨的奥大多这有，又还能去哪里找呢？对了，还有这个骆驼酒馆的菜真是一绝，等你再大点咱俩就能一起喝酒了。说是骆驼酒馆，可菜单和骆驼没有半点关系，我倒还真想尝尝烤骆驼肉的滋味儿啊，但我是一个动物园的饲养员，总感觉不太好，又一想总觉得……”他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讲着，沉浸于对那家酒馆的美好回忆里，半晌才突然从中醒悟过来，然后挤出带着半分尴尬，半分不好意思的笑容对我笑一笑，再用他肥壮又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实说，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你。”
　　“是吧。”他一带而过，转身又用他的手轻轻蹭了蹭小鹿的脖子，说“你得照顾好这个小家伙，我也相信你能照顾好它，你们俩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我相信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