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快乐的事

　　叶开：“我师父的故事，自然是精彩的。天下间的人，已经将他老人家传成神话了。”
　　伊风：“也不全是……怎么说呢，我所处的时代，人们喜欢把圣人拉下神坛，然后去诋毁他。”
　　叶开：“这种事，在什么时代都有，人们总是不理解有些人能够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
　　伊风：“嗯……不太好说。也许是我也身处那样的时代，所以我也不是很理解，你师父将家产和表妹都送给了龙啸云这件事。虽然我觉得他总体上很无私很伟大，但对林诗音太不公平。”
　　叶开也叹息一声：“看来即使是身处故事之外的人也看不清故事里的事。”
　　伊风：“谁又能真的看清呢？我看的第二本，就是现在这个故事，傅红雪报仇的故事。”
　　叶开制止了伊风继续说现在的事，而是让他讲第四本，关于傅红雪37岁的故事。
　　伊风想了想，说道：“那本书，名叫《天涯明月刀》，开端是傅红雪前往沙漠里赴一场决斗。
　　或许是傅红雪这个人就像沙漠，所以作者总是喜欢让他在一些荒凉的地方出现。”
　　叶开的目光也开始痛苦，那是来自对傅红雪的歉意。
　　伊风：“那时候的江湖，远不如之前的江湖，因为那时候的天下第一，其内心，远不如之前的几位。顺带说一下，我没看过写沈浪的书，但我知道沈浪。沈浪的时代，李寻欢的时代，之后是你的时代，叶开。”
　　傅红雪紧紧握着手中的刀，但并没有作出什么表情。
　　叶开苦笑道：“你是想让傅红雪现在就一刀劈了我吗？”
　　伊风：“这话是我说的，他不是应该劈我吗？其实我说的不如前几位，并不是说傅红雪，而是一个叫公子羽的人，他是那个时代的天下第一。”
　　说着话，伊风小心翼翼的又看了一眼傅红雪，他是真怕傅红雪劈了自己。
　　傅红雪虽然一向很讲道理，但他也一向不服输。
　　叶开：“你是真的想找死啊！我不信那个叫公子羽的能打得过傅红雪。”
　　伊风点了点头：“确实，那本书里，傅红雪最后要跟公子羽打一架的时候，公子羽退缩了，没打成。”
　　叶开开心地笑了。
　　对于伊风来说，最快乐的事之一，就是能够跟书上那些传奇人物对话。而对于叶开来说，此时最快乐的事就是听说傅红雪会江湖第一。
　　可惜，伊风这个人，不太会见好就收。
　　他继续说道：“相较于沈浪、李寻欢以及你叶开来说，傅红雪的人生比较悲剧。他的刀可以砍断眼前一切的阻碍，但他的心一直是痛苦的。当然，我个人作为读者来说，会觉得他非常令人崇拜，比你们三个更让我崇拜。
　　他虽然可以称得上当时江湖武功最强的人，但他内心是自卑与骄傲并存的。”
　　伊风看了叶开一眼，说道：“你不用……反正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他的自卑与骄傲都是来自自身。”
　　伊风说到这里，忽然停住，随后对傅红雪说道：“虽然你可能不信我看过这些书，但我还是要说，贫穷、残疾以及让你觉得很丑陋的疾病，都不应该自卑……算了，说了也没用，如果说几句就有用，你也就不是傅红雪了。”
　　傅红雪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伊风，似乎暂时从复仇的欲望中脱离出来。
　　伊风立刻就食言了，他说着“算了”，却又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多么想要像你一样吗？强大，有病，敏感。”
　　傅红雪缓慢地说道：“神经病。”
　　伊风眼睛一亮，开心地道：“你看出来了？傅红雪，我们打个赌吧！我赢了的话，明早你跟我去往下一个世界。哦，我还没跟你们说过吧？我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开关，按一下就会去到另外的世界。”
　　傅红雪没搭话，叶开问道：“怎么赌？”
　　伊风笑道：“就赌今晚傅红雪会见到丁乘风，但丁乘风不会死在他刀下。”
　　傅红雪忽然就有拔刀的冲动，但忍住了。在他心里，丁乘风是他恨了十几年的杀父仇人，他不可能放弃杀死对方的机会。
　　“今晚我必杀丁乘风。”
　　叶开叹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伊风落后半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弹幕，有说成本巨大的，有说表演不错的，当然也有人说瞎搞的，说尬的。
　　他一概没有理会，而是开了个小窗，找出《边城浪子》最后两章，迅速浏览了一遍。
　　等他将手机放回胸前口袋的时候，一行四人终于到达了一处湖边。
　　傅红雪立于船头，站得笔直，一身黑衣仿佛比夜还要黑。
　　到了对岸，傅红雪走在前头，缓慢而坚定地前行，登上楼梯，看到了等候已久的丁乘风。
　　叶开与丁灵琳随后跟上，伊风最后一个踏上二楼。
　　傅红雪：“人都来齐了吗……”
　　十九年的血海深仇，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可他心里没有丝毫兴奋与快意。他想到这一路下来，死掉的那些不该死的人，心中满是痛苦。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本性善良。只是将他养大的那个女人，给他灌输了十九年的仇恨。
　　丁乘风在对面，马空群应该也在这栋楼里。苦练十几年的刀法，就为了这一天。他报仇的意志仍然坚定，但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解脱。
　　伊风决定打断施法，直接快进到大结局。
　　“大家听我说！”伊风向前一步，高声说道：“丁白云、马空群你们也上来。”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丁乘风。叶开又叹息，他今天已经叹了好多次了，但总是发生令人叹息的事。
　　丁乘风喝道：“你是何人？”
　　伊风示意他稍安勿躁，别急着死。
　　楼下果然上来两个人，女的是蒙着白纱的丁白云，男的是一脸茫然微笑的马空群。
　　丁白云上来之后刚要开口，就被伊风打断了：“事情是这样的，傅红雪，这个女人才是当年杀白大侠的凶手，丁乘风不过是想替他妹妹去死，结束这场恩怨……”
　　话音未落，丁白云声音怄哑的笑了起来，略带一丝疯狂，然而她刚想控诉当年白大侠对她始乱终弃的事，又被伊风打断了：“你闭嘴！”
　　“一个负心汉遇到一个病娇的故事就别再说了。现在我要说的是，傅红雪，你不是白大侠的儿子，叶开才是。你母亲当年生下叶开，被人拿你偷偷掉了包，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复仇。”
　　傅红雪懵住了。
　　叶开歉意地看着他：“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希望你不要恨我。”
　　傅红雪显然内心崩溃了，说道：“我不恨你。我不会再恨任何人了。”
　　说完，他便向楼梯走去，如同往常一样，跛着脚，缓慢地走下楼梯。
　　叶开在后面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是仇恨的错。”
　　也不知道傅红雪有没有听到。
　　伊风追了下去，他可是准备带走傅红雪的，倒也不是有什么用意，就是觉得既然喜欢这个人，那就试着一块走。理由比较玩闹。
　　他知道楼上肯定还会演一出宽恕与痛苦的戏码，但他没兴趣看了。叶开其实也挺好的，可惜带不走。傅红雪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叶开在这里有恋人，有师父。
　　然而，伊风追出去却没看到傅红雪。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早就知道，傅红雪虽然腿跛着一条，但轻功却是极好的。
　　伊风想想，这个时候的傅红雪，恐怕会犯病，躺在地上吐白沫……
　　虽然说起来很惨，但伊风心里毫无怜悯之心。倒不是说他冷漠啥的——虽然他确实有些情感缺失问题，但这件事主要还是他觉得傅红雪痛苦又坚强，很酷，不需要他怜悯。
　　伊风沿着湖边慢慢走着，离得小楼远了，才掏出手机递给白劲风，随后又掏出一个白面馒头，慢慢吃起来。
　　直播间已经炸了锅。
　　有人在吵架，有人在说没看到傅红雪和叶开出手，直播组太偷懒了，白劲风给伊风看了一眼，伊风说了一句：“爱看看，不看滚。”
　　白劲风：“大家别吵了，不喜欢可以退出直播间。吾唱首歌，想听的可以留一下。”
　　白劲风这次唱的是另外的歌，仍然是悠扬婉转风格的。直播间渐渐安静下来。
　　等她唱完，伊风就将直播间关了，将直播回放上传。
　　白劲风：“伊风，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伊风：“找地方洗澡睡觉……靠，没钱！”
　　他这时候也有些崩溃了，找了一处树林钻进去，拿手机照着捡了些柴，生了堆火，靠着大树沉沉睡去。
　　这一天也够累的。
　　第二天清晨，伊风是被一阵肉味香醒的。睁眼一看，叶开和丁灵琳正在那里烤肉吃。
　　“一大早吃烤肉，腻不死你们！”伊风看着丁灵琳举着烤肉往叶开嘴里送，感觉腻得很。
　　他昨晚就吃了一个从丁家顺出来的馒头，此时饿得很，也不客气上手就吃。吃之前先把直播间打开，抬手递给了白劲风。
　　他吃起了肉，而叶开与丁灵琳则是呆呆看着他头顶冒出来的白劲风。
　　“吾名白劲风，暂时寄宿在这对牛角中。”
　　叶开：“我之前看你一身奇装异服，还以为你头上的角是装饰品。”
　　丁灵琳在旁边点头附和。
　　伊风嘴里吃着肉，“哼哼”了两声就当回应了，又口齿不清地向白劲风要水喝。白劲风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伸进牛角，没多久，玻璃杯装着纯净水被端了出来。
　　叶开看得有趣，问道：“可以给我们也来一杯吗？”
　　白劲风伸手：“你身上有杯子吗？”
　　行走江湖，谁会随身带杯子呢？叶开表示，还真带了！他手一番，不知从哪里就变出两只白瓷杯，递给白劲风。
　　这次伊风看呆了，努力咽下口里的肉，又喝了口水，开口道：“你们练小李飞刀是不是先练的变戏法？说起来，你们出手的时候，明明空着手，突然手里就有了飞刀，好奇怪啊！”
　　叶开：“你猜。”
　　伊风听到这两个字，仿佛突然被激活了什么奇怪的反应机制，张嘴就来了一句：“你猜我猜不猜？”
　　叶开：“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
　　伊风：“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不猜？”
　　丁灵琳在一旁笑的花枝乱颤，白劲风在空中转着圈直播，像个吊臂云台。
　　时间太早，直播间又是刚开，此时并无观众，但会有回放。
　　三个人说说笑笑，慢慢填饱了肚子。伊风拿了香皂到湖边洗手，完了又刷牙洗脸，要不是水太凉，他都想洗个澡了。
　　回到火堆旁，叶开说了一句：“你带的新奇物件还挺多。”
　　伊风没了炫耀的兴致，那种事偶尔做做还可以，总是去做会腻。
　　伊风：“好了，说说你们来找我想干嘛？”
　　叶开正了正脸色，道：“给你和傅红雪送行。”
　　伊风：“你就这么信了我能穿越世界？而且，傅红雪在哪？”
　　叶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挺准的。”
　　有些人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们往往能一眼看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叶开就是这样自我认为的，他相信了伊风的说辞。并且他认为自己认识的傅红雪，也会相信伊风。
　　伊风：“你怎么就确定他会来？”
　　叶开不答，而白劲风已经飘飞出去，直播远处那道身影。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一身黑衣的青年沿着湖岸边缓缓行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条腿先迈步向前，另一条腿再跟上。
　　傅红雪真的来了。
　　伊风笑了，叶开也笑了，丁灵琳握住了叶开的手。三个人站起来，静静地等待着。
　　傅红雪走到伊风面前站定，身姿依然挺拔。但伊风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现在仍然很痛苦。之前傅红雪被仇恨煎熬，但目标明确，痛苦中带着坚定，而此刻的他，是迷茫的痛苦。
　　“你来了？”伊风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并且是在傅红雪与叶开面前。
　　傅红雪：“我来了。”
　　叶开：“你不该来。”
　　傅红雪：“我若不来，你又为何会来？”
　　伊风此刻的心情，简直爽爆了！中二之魂熊熊。
　　一个红色的按钮，在伊风眼前出现。
　　伊风转头问叶开与丁灵琳：“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叶开轻轻摇了摇头。
　　伊风又看着傅红雪，说道：“跟我走之后，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我也无法控制会去到哪里。甚至有可能我们哪一天会突然出现在神话中，被妖怪一口吞了。”
　　傅红雪：“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个傅红雪，也不需要两个叶开。”
　　叶开：“不是这样的，你是傅红雪，我是叶开。”
　　傅红雪：“可以走了吗？”
　　伊风点点头，伸手：“握住我的手……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样能不能把你带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另外一只手，向着按钮按下去。
　　叶开：“若是有缘再回到这个世界，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伊风与傅红雪面对面握着手，身周一切远去消失，随后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们身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