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杀狗

　　小黄是张哲给一只流浪狗取的名。这是是本地村里家养的那种笨狗。大冬天的，野外寒风凛冽，可能是寻找避风的地方，也不知怎么躲进了输煤皮带廊道，或许是迷路了，找不到出去的路。
　　张哲巡检的时候看到了小家伙，它蜷缩在廊道一角，胆怯地看着她。本身就倍感恓惶无助的她，看着可怜巴巴的小狗，惺惺相惜。她返回值班室，从自带的中午饭中拿出一个馒头，掰开夹了肉，转身去找小狗。
　　狼吞虎咽的小狗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她继续巡检。一扭头，小狗在身后跟着。巡检完回到值班室，小狗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静静呆着。她打开门，方便它进屋。过了许久，小狗进来溜了一圈，四面瞅瞅，好像感觉还算安全，又默默跑出去了。不一会，嘴里衔着个小狗进来了。反复几次，一共是四只可爱的小狗崽。
　　一连几天，每轮到她当班，小黄都会衔来四只小崽子到值班室。她出去巡检，小黄也就寸步不离一直跟着。回到值班室，小黄就和四个崽子静静地待在角落里，稍有动静，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一段时间后，小黄好像掌握了她倒班的规律，算出她轮班班次，居然在她们接班站队的队伍后面跟着，一直跟到值班室。
　　上班有了小黄陪伴，张哲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心里有了片刻的安宁。有了小黄一家子，就多了一份牵挂。上班期间，她会咬牙打份肉菜，大部分喂了小狗，包里也备着商场搞活动的奶粉冲给狗仔们喝。不上班的时候，她也会想起它们一家子，有时间就去输煤皮带溜一圈，实在没时间就打电话给当班的同事，叮嘱吃饭的时候搜罗一些剩菜饭给小黄留着。
　　这几个月，家里、公司的一系列变故本来早已使她心灰意冷，而小黄一家的陪伴，让张哲对这人间又感到了一丝丝温暖，也让阴郁的心情照进了些许阳光。
　　然而，就这一束微弱的光线，也是忽闪而过，很快就被厚重的阴霾挡住。
　　冬至，是全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从这天开始，大寒小寒，万木凋敝，四周冷落萧条，天总阴沉沉的，满目悲凉荒芜。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了。
　　冬至这天张哲上后夜。晚上两点接班，值长宣布散队后，小黄就从旁边的绿化带里冲出来，就像隔了三秋不见似的，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夸张的摇头晃脑亲热后，屁颠屁颠地跟着张哲。从列队地点到她的输煤皮带，还有一段路要一个人摸黑走，从云层透射下来的惨淡的月光，给沿途疙疙瘩瘩、高高低低的建筑物蒙上了恐怖的外衣，幸亏有小黄相伴，减轻了她的恐惧感。
　　陪着她巡检完后，小黄带两只小家伙到值班室。这段时间，有两只大点的小崽子先后被同事抱回家了。
　　三双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急切地等待着。她打开保温饭盒，值班室立刻弥散着饺子的香味，小黄急切地摇着尾巴围着她团团转，小狗也终于忍不住吱吱叫出声来。她尝了半个，感觉不是很烫，就一个一个拿出，一口一口地喂这娘三。
　　半夜了，吃饱了的小黄一家，依偎在一起打着鼾声睡着了。
　　她也昏昏沉沉打起了盹。虽然一地鸡毛水深火热，但日子总得过，节日还是要点仪式感的。一个人，白天买菜做菜包饺子，喂不能动单的华小贝，晚上又上夜班，确实累了。
　　赖鼠今晚分外清醒。瓦总交代的工作，进展总是不顺，总有人不识抬举。特别是这个张哲，上次让他半夜灰溜溜地白跑了一趟，想起来就恼羞成怒：不识趣的东西！天下都是我们的了，你们人人也都是我们的了，就是让你们吃屎，哪个敢不说香，就走着瞧。
　　其实他也是这么做的，他给职工吃的，有时比屎还恶心。党史学习教育中，要给职工办实事，职工食堂给大家改善伙食，增加了牛羊肉。一次早餐，有个职工在餐厅吃肉包子，包子里的肉翻来覆去怎么也咬不烂，后来吐出来，才发现是只避孕套。这事只有鼠总最清楚，那是他晚上去食堂加女炊事员微信，完事后随手把垃圾扔进菜堆，随后就让食堂稀里糊涂地当肉包进了包子。
　　算准了今天张哲要上后夜，他决定再次造访，一定拿下。
　　感觉一股寒气从后面直逼自己，一阵阴风直浸骨头，张哲噤不住打了个冷颤，醒了，隐隐感到危险正从身后逼近，扭头看到鼠总站在值班室门口。
　　她起身礼貌地起身打招呼，“鼠总好，您值班？”
　　“奥奥，不值班，晚上睡不着，来看看你”。走进值班室，赖鼠两只灰暗无神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寻觅着张哲身上的裸露部分。放肆的回话和色迷的眼光，让张哲立刻感到好像吃进一大把苍蝇。她想赶他出去，但对方是厂领导，只能强忍住呕吐，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然而对方得寸进尺，伸头凑近、几乎要贴近她的耳朵，喘着满嘴恶臭气，色眯眯地说，“快一个月了，微信还没加啊……”。
　　她后退，他又紧逼上来，手臂刚要搭上她肩膀的一刹那，赖鼠突然感到脚踝一阵痛，低头一看，小腿被一只小黄狗死死地咬住。
　　张哲喝退了小黄，小黄退回到两个崽子旁，三个小家伙盯着这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咬牙切齿，口腔里发出愤怒的共鸣。
　　受到惊吓的“赖鼠”震怒了，他弯腰伸出两手，一手掐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崽脖子，当着她和小黄的面，蹬着眼慢慢加大手握力度……可怜的两个小家伙，出生几个月，还没有走出过这输煤廊道去看看这个世界的阳光，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一声哀鸣都没能发出来，眼珠子暴凸出来，扑腾了几下后，就再也不动了。
　　小黄发疯地扑向赖鼠……
　　赖鼠扔掉了两个崽子，顺手抄起放在门后打扫漏煤用的铁锹，用尽全力抡向小黄脑袋……
　　她本能地伸手想去挡住落下的铁锹，但力量太悬殊了，根本无济于事，手被铁锹把狠狠地甩到一边。
　　一声惨叫，殷红的血从小黄眼睛、鼻孔、耳朵里渗出来……
　　三条鲜活的生命，霎时成了血泊里的三具尸体。张哲气愤、惊悚，浑身剧烈颤抖着，她不敢看小黄痛苦抽搐的惨状和那闭不住的眼睛，耳边一直回响着小黄的惨叫声……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叫嚣：“妈的，给脸不要脸！乖乖滴听话没事，不听话，让你死的更惨！马上把值班室卫生打扫干净！”
　　看到她半天不动，赖鼠取下冲洗用的高压水枪：“不干？好，我来替你打扫！”。
　　高压消防水启动，霎时，消防水像发疯的水怪一样在值班室跳跃飞舞。
　　一时间，值班室一片汪洋，已经开始数九的大冻夜，很快，值班室地面、窗台玻璃、桌子、椅子的水很快结成了冰，并不断地加厚。
　　张哲蜷缩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混着煤渣和小黄一家的冰冷血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浇透了她全身。湿透的衣服迅速吸收她的体热，从头发到袜子开始升腾水汽，外套工装结起了冰碴子……
　　启动冲洗设备惊动了值长，在赶到现场的同事的劝阻下，才让“鼠总”息怒停止了冲洗，同意把冻成冰人的张泽送到医院。
　　处理决定很快下来了。张哲因为在生产现场豢养宠物，目无领导，扰乱生产秩序，给安全生产带来了隐患，停发当月绩效，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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