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岛上来客 一

　　每一段值得歌颂的英雄旅程，往往都开始于鲜为人知的普通人迈出的不被关注的一小步。在一切开始的起点，那些参与其中的人都不会想到，距离将要面对的世界的倾覆和终结的末日仅仅还有三个寒冬。
　　建历677年，距离寒冬还有155天。西海最大的岛屿“遗忘岛”上迎来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商船舰队。
　　岛屿正东的码头上，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胖的光头男人正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稍远些的地方还聚集着数百名岛民，这些土生土长的遗忘岛人都对随船队而来的大陆人兴趣很大。要不是有光头男人的手下挡住他们，怕不是会有人直接冲上前来。
　　光头男人身边跟着二三十个人，他们已经在码头恭候了大半天时间，一个个疲态尽显。倒是其中有一位穿着黑衣的少年，始终一动不动站在光头男人身后，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进港的舰船。
　　刚刚停进码头是三艘重型舰船，都是来自帝国王城的船只。即便是外行人也能从船体的材质和船身的规格看出它们与岛上一般船只的差异。更重要的是舰船上悬挂着彰显地位的旗帜。
　　那些皮肤黝黑的岛民或许只觉得舰船看起来高贵闪亮。那黑衣少年却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三艘舰船虽是一同进港，却分别属于不同的主人。
　　为首的舰船上刻有雄鹰形象的纹饰。少年知道，双头鹰，或称双鹰图腾是皇族的标志，是人类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象征，而使用单鹰图腾的家族共有九个，都是皇族后代流传下来的分支家族，即为王族，九王的图腾分别是不同形态的单鹰。不过这艘舰船上展翅欲飞雄鹰图像是哪位王族，少年就不甚清楚了。毕竟他还没有去过王城。
　　后面的两艘舰船上分别是狮子家徽和镂空十字家徽。
　　动物形象做家徽的大多都是领主以上的大贵族身份，都是些或者富甲一方，或者威震寰宇，或者曾经大富大贵的人物。这位是狮子家徽的领主拥有远洋舰船，想必至少颇有财富，能与王族一同出行，权势恐怕更加惊人。
　　倒是另一艘用无意义的图形作家徽的，据少年所知这种大多都是平民出身，祖上并无帝国认可的贵族血统，只是发了家的商人或者偏远地区的乡绅地主。虽然其中佼佼者也能通过经营或商贸积累很多财富，但与真正的大贵族无法比拟。竟然能随王族和大贵族一同出行，不知是什么来头。
　　黑衣少年仍看得出神，舰船却已停靠妥当。一行三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地走下舰船，踏上遗忘岛。为首的三人两男一女，光是看服饰的材质和细节的装饰程度就知道他们都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高贵人物。
　　“欢迎来到‘遗忘’。”早已等候多时的光头男人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我们这座小岛上能迎来诸位贵客，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那三人中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像没看到他一样，只顾着远眺岛上的风光。
　　从码头向西能看到一座山间覆盖着白雪的巍峨高山，那是北地山脉以南地区唯一一座有雪的山，山的名字是海寰。海寰山占据了这座遗忘岛上六成以上的区域，整座岛除了海寰山东面有一片可供人居住的平坦地形外，另外三面均以峭壁迎接海浪的侵袭。山顶是雪，山脚是海，中间覆盖着相当数量的茂盛丛林，这样的景观在大陆上是很难见到的。
　　落后半步的男人接了光头男子的话：“荣昕亲王此行只为游历，你的人一定要管好那些岛民，冲撞亲王者必须死，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们这边全都安排好了。大人您就放心吧。”
　　“好，咱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武爷的能力我信得过。”
　　“瞧您这话说的，在卡戎领主面前，我怎么敢称爷呢。大人您叫我小武就好。”
　　走在卡戎身边的美艳女子开口说道：“原来这就是领主大人经常提起的武爷啊，我还以为会是个更凶恶的汉子呢。”女子身形高挑，体态纤细修长，裹在银色礼裙中的身体摇曳生姿。曼妙的声音甚至能让听者酥软了骨头。
　　“哈哈哈。”卡戎爽朗地笑着说道：“妹妹你是有所不知，这位武尔奇武爷可是遗忘岛上调教奴隶最厉害的人了。你的凯撒商会若要涉足这方买卖，认准武爷没错。”
　　武尔奇以前没见过这个女子，也没见过她船上的镂空十字家徽。但他心思活跃，这女子能和卡戎领主这般谈笑风生，还被唤作“妹妹”，如此亲昵肯定不是一般人。
　　听到卡戎的话，武尔奇立刻反应过来接着说道：“大人们放心，小的手上留着一些已经调教了两冬的精英奴仆，保管是市面上最好的。”
　　卡戎谨慎地观察着走在前面的荣昕亲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武尔奇说道：“小武啊，这位妹妹你可要认准了。她是凯撒商会的二当家，莱妮。大名鼎鼎的凯撒，那个名扬天下的‘武装商旅’的缔造者是她大哥，帝国之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族堪称富可敌国，将来绝对是你最大的客户。”
　　“哎呀，”莱妮露出一副娇羞的神态，用一半撒娇一半嗔怪的语气对卡戎说道：“领主大人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有荣昕亲王和您的庇佑，我们这些小人物哪能上的了台面嘛，对不对。”说话间，莱妮还装作不经意地往卡戎身上蹭了蹭，即便后者的年纪可能比她爹还大。
　　她的话显然让卡戎十分受用，脸上始终笑个不停。从始至终，莱妮也没有和武尔奇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他，更不要说跟在武尔奇身后的人了。
　　黑衣少年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与前来迎接的队伍一起簇拥着贵客们离开码头走进城市。
　　遗忘堡，是遗忘岛上唯一的城市。其实说是城市并不准确，遗忘堡的规模并不比帝国王城附近的镇子大多少。没有高大的城墙，更没有华丽的城主府邸，城中唯一的大型建筑就是计划明日作为拍卖会场使用的集会了。那是供城中居民在特定时间进行物资交换的场所，建筑风格很有帝国早期的特点。
　　一行人路过时，荣昕亲王还对集会的建筑风格煞有介事地品评了一番，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东西对不对，反正周围的人无一不开口称赞亲王的博学。
　　随后，武尔奇一路引着他们来到遗忘堡中最大的饭庄饮酒接风。他安排的宴席在遗忘岛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使用的通通都是海运过来的食材，辅以岛上的新鲜水果。这一席的开销大概足够普通岛民一家人生活一年了。
　　荣昕亲王的兴致很高，看起来他好像是个性情直率的人，只要旁人顺着他的意愿，他通常并不会刻意去刁难别人。席间觉得岛上的果酒味道甜美，便大加夸赞，还与武尔奇安排的一众岛民聚在一起干杯畅饮，说是体验海岛民风，好不快活的感觉。
　　卡戎已经是这里的老顾客了，只不过以往他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过来。席间他全程旨在照顾亲王的情绪，亲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莱妮就要挑剔得多，除了一些海岛上特产，大陆很难吃到的水果之外，其他食物几乎不见她动作，喝酒也是浅尝辄止。她甚至没有与亲王一同饮酒，就像一个无关的人一样待在一旁，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所有人。
　　眼看着作为主宾的亲王已经晕晕乎乎了，在场的其他人方才放下酒杯，谈论起正式的话题。
　　卡戎与武尔奇商谈了很多关于明日交易的细节。与专程跑来游山玩水的亲王不同，卡戎可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舰船来回都是花销，得接着奴隶交易赚回来才行。
　　交易奴隶这种早在数百年前就被确定为违法的买卖直到今天依然利润丰厚。公开买卖奴隶在大陆是不被允许的，私下里搞的动静太大同样不行。因此卡戎非常重视商品的质量，他需要买到那种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刚好对上某些大贵族口味的商品，这样他才能从中赚到暴利。
　　这边武尔奇被卡戎拉到一旁，留在席间陪酒的主力便成了那名黑衣少年。这会他已经脱掉了宽松的外套，露出强健的身形，不过由于他比身边其他人个子高些，就显得略微有些瘦削。
　　少年年纪不大，五官端正，面貌清朗，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英气十足。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肤色比其他岛民白皙许多，接近大陆人的状态。在一众皮肤黝黑的岛民之中就显得十分惹人关注。
　　这会武尔奇不在，这少年隐隐就是他手下二把手的姿态，其他明显年龄更大的人对他都恭恭敬敬。
　　很快，这个俊朗少年就吸引到了莱妮的兴趣。其实她已经注意少年有一阵子了，只到这会才有机会与他接触。
　　莱妮扭动着曼妙的身体靠近少年，轻声细语地说：“这位小弟弟，不是岛上的原住民吧？”
　　少年不动声色地起身后退半步，与面前的美艳女子拉开些许距离。他语气平淡地说：“遗忘岛上本来就有很多大陆人移居，我是大陆人并不奇怪。”
　　“哎呦，姐姐我可听说，来这里的大陆人都是那些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家伙，是在大陆上走投无路才会跑到这法外之地的。小弟弟你也是这样？”
　　因为少年站起了身，莱妮便上前一步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顺手拿起少年的酒杯，搭上鲜艳饱满的红唇，轻轻抿了一点杯中的液体。此时莱妮套在礼裙上的外搭缓缓滑落，露出一小截白嫩地几乎令人窒息的肩膀。
　　少年哪见过这番景象，不由得眼神闪躲，答话时态度仍旧不卑不亢：“我是流落至此，并没有触犯过帝国法规。”
　　“呵呵呵，流落到此。你可骗不了姐姐哦，即便是从大陆最西面的出海口入海，航船至此还要十几日，如果不是特意乘上舰船可到不了这。小弟弟，这可不能叫流落哦。”
　　“你不信就算了。武爷让我在这陪你们饮酒，并没有要求我必须告诉你什么。”对方只是商会的人，少年认为没必要做更多解释。
　　少年的耿直把莱妮逗笑了。
　　“小弟弟你可真有意思。你知不知道凯撒商会？”见到少年微微颔首，莱妮继续说道：“你要是把我哄开心了，说不定姐姐我一高兴，就把你买下带回大陆去，怎么样？跟着姐姐，王城的生活可比这破地方强多了。”
　　莱妮的随口一说似乎触动了少年的心思，少年并没有立刻开口拒绝。
　　刚巧这时武尔奇走了过来，听到这番话赶忙插了进来：“康德可是我的左膀右臂，要是没有他我已经被弄死好几回了。我的好兄弟是不会丢下大哥不管的对不对。”
　　被唤作康德的少年应声道：“是的，武爷您放心吧。”
　　武尔奇的突然插话打乱了莱妮的好心情，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目送莱妮离开，武尔奇将康德拉到一旁，换了副冷酷的表情对他厉声说道：“我告诉你，别听那家伙瞎说，你要是跟他们走了还指不定安排你干什么去呢。我知道你一直惦记回去找你的家人，可你要是选错了方式，别说找人，你自己会被怎么样都不一定。这世界比你知道的更加险恶，别老惦记那些有的没的，听到了没有？”
　　康德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是，我知道了。您放心吧，至少在把欠您的钱还完以前，我是不会走的。”他显然没听进去武尔奇的话，而是有更多自己的想法。
　　“嗯，那你出去吧。这边差不多该结束了，你带人到码头巡视两圈，没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武尔奇命令道。
　　康德嗯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看着康德的背影，武尔奇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无奈地说道：“都过去四冬了，这小子怎么还惦记着呢。要是你老子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他还活着怎么可能过这么久都不来找你？怎么就不死心呢。”
　　康德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显然听到了武尔奇的话。他没有应声，推门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