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有故事 你有酒

　　祝融进门的时候，故事已经到尾声了，白玉案后端坐的那个雪肤美人今儿穿了件白底绣金线芍药花边的长裙，正盯着左手边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似乎听故事听得入了神，可在祝融眼中却看出了美人儿的心不在焉。
　　“看来又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了。”祝融想。
　　不多时，美人起身聘聘婷婷走到身后满墙的柜子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只锦盒放在了桌案上，举手投足端得是典雅大方。对面跪坐着的老人眼中有了一丝光亮，抢过锦盒迫切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就能让我回到过去弥补错误吗？”
　　美人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又慵懒：“吃下去，回去睡一觉，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吃下去，睡一觉……”老人低喃，打开锦盒，清幽的草叶香味扑鼻而来。拾起一口吞下，露出解脱似的微笑。连句招呼也没打，便起身晃晃悠悠出了门。
　　待门口不见了人影，祝融才一屁股坐到青黛对面。
　　“刚才的故事很无聊吧？”祝融信手拨弄着桌上空了的锦盒。美人却不复初时的端庄模样，裙角一扬便倚在了后面的软垫上，十足没睡醒的样子：
　　“故事我有，可你——”
　　听着美人拉长的腔调，祝融赶忙谄媚地递上一只青玉雕花的酒瓶子：“我有酒。”
　　美人不光人长得美，也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酒是好酒——祝融寻觅良久，才从大山深处挖来的，估计是不知哪个年代的隐士埋下的。但这酒虽好，可若祝融就那么直接抱着个灰扑扑的土陶罐就上这来，搞不准就被酒坛砸出门去了。所以啊，这祝融不光得寻酒，还得寻玉匠。
　　美人轻哼了一声，就有药僮名唤茯苓的，奉上了一对巧夺天工的白玉杯子，雕工精湛，花叶之间最薄的地方几近透明，琥珀色的杏子酒缓缓倒入，和着清脆的水玉撞击声，可见酒液在杯中旋转，映射在白玉案上，一层层水波——这如玉美人真真是爱极了美玉。
　　祝融取过其中一只，捧在手中微微晃动，只少顷，递至美人面前，酒液入口，却已是温热。
　　“确实无聊至极！”美人眼眸微眯：“是个宠妾灭妻的负心汉，抬了烟花阁的姑娘回去做姨娘，任由她将青梅竹马的发妻逼到自尽，设计其幼子坠塘之后，又趁长子上京赶考雇凶除之。直到发现姨娘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才恍然惊觉，悔不当初。想求取一粒后悔药，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三言两语道完他人絮絮叨叨半日的往事。这种故事听得多了，他们的人生悲欢不过也寥寥数语。
　　“那你成全他了？”
　　“是呀。”美人懒洋洋的说。
　　“回到过去？这得多大代价！他用什么来交换的？”
　　“一半家产。”
　　“就这？”真是不可思议，青黛不似这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一半家产，换了这颗梦丸。”青黛嘴角带着嘲弄。
　　“哈？梦丸？”祝融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拿起锦盒嗅了嗅，果然，蓝琼叶浓烈的香气下有着淡淡的梦貘血的腥气——食梦貘，食梦也可造梦：“哈哈，所以你是给了他一场梦？真有你的。”
　　“妻儿丧生之时，他当真不曾调查？只是他瞧不上发妻了！满心以为宠妾还会再给他生十个八个的，只顾沉醉于温柔乡中。在他看来，有钱就有一切，此番醒悟，不过是自己性命将休。彻头彻尾的自私小人，让他在梦中安然死去是便宜他了。”美人冷哼。
　　“这种人确实死不足惜，可那万贯家财不是便宜了那蛇蝎心肠的姨娘了。”
　　“那姨娘的父亲当年是个小县令，廉洁奉公，因着妨碍了这些乡绅们发财，被这富商夫妇设计陷害，惨遭抄家灭门。她那时年幼，在外祖家探亲，才得免于一死。往后却只能东躲XZ，最终落入烟花阁，如今终于亲手报了仇。
　　正说着，药柜墙后缓步走出一名凄楚女子，行至厅中向着二人方向跪下。
　　“回去把我应得那半替我散了。“美人吩咐到。
　　“是，姑娘！如今我大仇已报，不仅姑娘那半，剩下那些我也会一并散于贫苦百姓的。”
　　“那随你了。”美人说完挥挥手。那女子又磕了几个头，便含泪离去。
　　“唉！可惜稚子无辜。”祝融叹道。
　　“那我就管不得了，这世间事哪个又说得准呢？我连我自己都解救不了。”美人满不在乎地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重重搁在案桌上。
　　可静默半晌，复又开口，似是在解释：“那长子是被京城乱花迷了眼，于青楼之中与人争风吃醋被人打死。有其父必有其子，家风如此。乳母带着幼子在塘边玩耍时偷懒小憩了一会儿，醒了便发现小少爷已经坠塘，她怕受到责罚，便推到姨娘身上。自始至终她要报复的也不过是这夫妻二人而已。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谁又管事实如何。”
　　“青黛——”，看着眼前似乎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美人，祝融心中抽痛——这真是的是曾经那个潇洒纯真的大荒神女吗？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祝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紫微他——这一世就在这京城之中！”
　　“我说过！不要告诉我！”青黛怒道。
　　是的，青黛是这么说过。初时，他总是会给她带来一些紫微的最新消息：比如紫微某一世投生在了一个官宦人家，过得平坦顺遂；又一生投在商贾之家，知书达礼、乐善好施；又一生投在了穷乡僻壤，坚韧不拔，终傲雪欺霜。
　　记得那会儿听到这里，青黛不无嘲讽的笑道：“不愧是他紫微神帝——天帝之下第一神帝，这一世一世的，过得可真是精彩绝伦。便是投生在穷苦人家，活得也必须逆流而上荡气回肠！为了他历练坦途、过得舒心，大司命怕是比写话本子还绞尽脑汁！以后他的事就不必拿到我跟前说了，还不如直接看大司命的话本子来的简单有效。”
　　“你到底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在逃避！”祝融怒其不争——“紫微”两个字总是能戳中青黛的痛。
　　“祝融——你，走吧！”说罢便以手托腮闭目假寐，不再言语，一滴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