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琪的心事

　　林以出院后，家里人都希望他能好好静养一阵子，但以林以的性子，这要让他在家里呆上好几天，他压根坐不住。
　　这不，周末日早上，林以又趁着家里人不注意跑出门溜达，当然，他出门可不止是为了透透气，主要目的是为了看许佳琪，他知道许佳琪通常周末都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平时就喜欢待在图书馆里学习。
　　周末的图书馆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大概下午的时候才会有些当地的学生来借书。这个时候，许佳琪就会坐在自习区靠窗的位置整理学习资料，她打算实习期结束后继续考文学方向的研究生，这样的学习时间对自己而言来之不易。每到这个时候，林以就会特意坐在她隔壁一桌，还要装作在认真学习的样子，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这天许佳琪一看到林以又来图书馆找她了，瞬间烦得摇了摇头。
　　她倒不是烦林以每天都拿学习做借口，整天在她身边晃悠打扰到她，而是因为林以的妈妈之前在医院嘱托过许佳琪，希望平日里见到林以的时候能帮忙照看他，避免他又做出什么自杀的傻事。现在林以一来，许佳琪只能一边看书一边看林以有没有做奇怪的事情，这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她巴不得现在林以整天待在家里躺着啥也不干才好。
　　林以看到许佳琪时不时看向自己，内心早就脑补了百万字青春爱情小说，甚至连婚礼致辞都想好该怎么说了，想着，还拿出手机对着黑屏仔细地端详起了自己的脸。
　　“可能是因为今天我认真打理的头发，吸引到她了吧。”林以又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这边林以还在为许佳琪总看着自己而窃喜，那一边许佳琪已经拿出手机偷偷给蔺祤发消息，打算中午约她出门玩儿，反正今天林以在这，她也没办法好好看书，倒不如出去散散步。
　　蔺祤这时才刚醒，大概是因为做了奇怪的梦，醒来的时候脑袋里感到一阵昏沉，明明才早上，她却感觉像是快进入黄昏。蔺祤随即打开了一首ErikSatie的“GymnopedieⅢ”，然后继续躺在床上放空——这是医生推荐的音乐疗法，这能帮助她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能保持镇定并且集中注意力。
　　未等曲子放完，手机便传来了消息声。
　　蔺祤拿过来一看，正是许佳琪。
　　“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想和你出门走走，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许佳琪问。
　　这么一想，蔺祤回来快一个月了，除了图书馆和月鸣山，她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原本还想一个人去月鸣山走走，但自那天看到奇怪的白衣少年和她说山里很危险，还跟了她一路以后，蔺祤说什么都不会再想去了。
　　如果要说蔺祤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去看看霁月森的家了吧。也不知道这几年，霁月森家附近有没有变化呢，虽然他家是偏僻了一些，但印象里附近的景色很是不错。
　　“好啊，我想去樾江路看看！”蔺祤回复。
　　蔺祤这么一说，许佳琪便知道她是想霁月森了，二话没说就答应道:“好啊，我已经在外边啦，那你先收拾收拾，我现在就去你家找你，不用太急，快出门的时候告诉我就行。”
　　回完消息，许佳琪就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林以一看许佳琪要离开，忙问她要去哪，许佳琪没打算告诉她，只是转头做了个鬼脸。
　　“略，我才不告诉你，学你的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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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祤大概有半年没和别人约会了。
　　这忽然的邀约让蔺祤兴奋不已，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决定出门前认真洗个澡，并且开始挑选起要出门穿的衣服，这要换平时，她早就只随便套件皱巴巴衣服，然后戴上帽子和口罩就出门了。
　　蔺祤吹好头后坐在梳妆台前认真地看自己的脸，似乎是比以前消瘦了些，但泛白的嘴唇和因为睡眠不好产生的黑眼圈，也使她憔悴许多。
　　为了约会时能保持更好的状态，蔺祤稍稍用之前偷偷攒钱买的化妆品修饰了一下面容，这让她看上去精致了不少，当然，蔺祤的五官本来就长很好，毕竟从小就长得机灵可爱，讨人喜欢，只是平日里她不太注意打扮罢了。
　　许佳琪早已在蔺祤家不远处的奶茶店等候着，她看到蔺祤今天为了约会还正式地打扮了一番，顿时受宠若惊。对着正迎面走来的蔺祤，许佳琪不由得夸赞道：“小美女，你今天打扮的可真好看。”
　　蔺祤不太习惯别人夸自己，害羞地望向别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只能结结巴巴的说:“真，真的吗，谢谢，你也很，好看。”
　　“啊哈哈哈，是吗，我今天还没打扮呢，哎，好啦，不说了，樾江路偏的很呢。”说完，许佳琪坐上自己的电瓶车，拍了拍后座，“上车吧。”
　　这是蔺祤第一次坐在别人的电瓶车后座，双手在身后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扶住哪里，许佳琪开的很快，这让她很害怕自己会摔下去。许佳琪感觉身后的蔺祤好像在为了尽量避免靠近自己而一直往后挪动，便说：“你可以搂住我的腰，没事的。”
　　想到要搂住许佳琪的腰，蔺祤的手迟迟不敢伸过去。
　　这么久以来，蔺祤也没有过什么特别好的同性朋友，就算关系很好，最多也只是搂着手臂，现在要让她搂着别人的腰，实在是难以下手。
　　许佳琪看到蔺祤墨迹半天，就在路边停下车，一把抓住蔺祤的手搂在了自己的腰上，蔺祤未曾料到许佳琪会主动让自己搂着，一下就红了脸。
　　“磨磨唧唧的干嘛，搂个腰又没什么事。”说完，许佳琪又继续开车上路。
　　这一路上，蔺祤就这么把手臂僵直了放在许佳琪腰间，未曾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毕竟，这是她中学后第一次这么搂着除了妈妈以外的人，她确实有些不习惯。
　　霁月森家离青宜镇中心并不近，若要步行，需走上一个小时，为了能经常找霁月森玩，小时候蔺祤还扛着家里的大自行车在自家附近的空地疯狂练习，为此膝盖还摔破了好几回，硬是学了小半个月才勉强学会骑自行车。
　　看着眼前逐渐不太熟悉的路段，蔺祤不由得感叹，镇上这几年建设没少对修路下功夫，要是早好几年就修路，蔺祤就不至于在去霁月森家的路上，因为骑自行车而经常被各种坑绊倒。
　　“到咯，”许佳琪靠着路边停下车说，“是这里吧。”
　　蔺祤松开手，从许佳琪身后探出个头向前方看去，如自己幼年回忆里一样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樾江路说是樾江路，但其实并不靠江，唯一能联想到这儿和水有关的元素，就只有霁月森家后院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汇成的小溪流了，这整条樾江路上，绿树茂密，有且只有一户人家，那就是霁家。
　　因霁月森妈妈曾跟着自己娘家人在江南一带做过建筑修复工作，于是在自家建房的时候没少融入苏式建筑的元素，虽占地面积加上后院不过半亩地，房子却设计得相当精致，在蔺祤的印象里，霁家庭院里的设计也十分走心，大概是因为霁月森和母亲都颇喜欢花草，所以霁家院子里常年都能看到许多绿植花卉。
　　蔺祤想，要是住在这种地方，估计每天醒来都会被自家庭院的景色美到流泪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樾江路的景象一直没变，倒是霁月森家这么一看，少了往年那般生气，现如今大门紧锁，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人却都已不在了。
　　蔺祤下了车，望着眼前的霁家，心中五味杂陈。
　　许佳琪看蔺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路上还不忘提起之前见到过霁月森的事情:“两年前我在图书馆还遇到过霁月森，他那时候还问我和钟老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钟老师说你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就很难过的走了。”
　　“他，还说了什么吗？”蔺祤问。
　　“钟老师那时候还问他有什么需要转告给你的话呢，他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回了句，‘只是随便问问’。”
　　“这样啊……”听到霁月森没有继续问什么，蔺祤有一些落寞，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霁月森没再找自己，可明明是自己拉黑人家在先，又有什么理由来要求别人找自己呢。
　　许佳琪想起这件事，忍不住感叹一句：“能有青梅竹马，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林以不算嘛？”蔺祤记得奶奶曾经和自己说过，这几个月以来，林以经常来找许佳琪，看上去像对许佳琪很有好感的样子，便接着说:“听说你们关系也很好的，还去了同一所大学……而且听上去，他好像也很喜欢你的样子。”
　　“啊哈哈哈哈，怎么你也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和他不可能啦，我也有自己很喜欢的人。”说到这，原本还在笑着说话的许佳琪，流露出一丝伤感的神情，但她不想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样子，就很快调整了过来，继续说道：“反正……我和林以是不可能啦。”
　　蔺祤听到这，又更好奇了:“佳琪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毕竟像许佳琪这样一个敢爱敢恨，对人热情还很自律的优秀的人，喜欢的人也一定不差吧。
　　“他啊……”
　　————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深秋。
　　刚上大学的许佳琪正在参加学校电影爱好者社团的户外联谊活动，闲聊间，她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穿着咖啡色工装的男生。男生正旁若无人地阅读着手上的书籍，对比身旁正投入在社交里的同学们，男生仿佛隔绝在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这让许佳琪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他几眼，她在一旁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问男生看的是什么书。
　　男生听完，便举起手中的书，还把封面指给许佳琪看：“是阿德勒写的《超越自卑》，心理学类的书，你……有兴趣吗？”
　　“有啊～你可以说给我听这是一本怎么样的书吗？”
　　说完许佳琪便坐在了他的身旁。
　　正是这一次搭讪，两人成为了朋友。后来许佳琪才知道，男生叫叶勋文，是哲学系大三的学长，也是专业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不但专业成绩好，还很擅长体育运动，长得也很符合徐佳琪的审美点。同时，许佳琪独特的人格魅力也深深的吸引了叶勋文，二人也算是两情相悦，于是没多久后就在一起了。
　　在他人眼里，这就是一对神仙眷侣，有共同志向，精神契合，外形也还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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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蔺祤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许佳琪顿了一下，“后来，他为了救溺水的小孩死了。”
　　“对，对不起。”
　　蔺祤有些后悔继续问下去了，没想到这样的爱情也没有善终，本来还以为自己能磕一嘴糖，结果没想到竟是平日里自己看到都忍不住想给作者寄刀片的经典be文，甚至许佳琪的设定还和自己有些相似，都是天煞孤星人设。
　　“没事，”许佳琪笑了笑，“说起来可能有一些可笑，我回来以后听说青宜镇最近怪事很多，他们都说一定是这附近开了什么通往黄泉的路了，我倒是想，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这样子，我说不定就能看到他了，这听上去，是不是显得我很迷信啊。”
　　蔺祤没觉得迷信，反倒认真思考起许佳琪提出的“见死去的人”这件事。
　　小时候自己总在霁月森家玩，他爷爷的书柜上就放着许多有关鬼神的传说。倒是也有一些写如何见鬼的文章，但通篇下来，尝试过这些方法的人最后自己也成了亡魂，所以归根结底，能够见到亡魂的方法还是“自己也变成亡魂”来的快一些，也省去中间那些繁琐的步骤。
　　她还记得霁月森的爷爷是当地知名的“民俗学家”，也不知道是真的“民俗学家”，还是周围人给霁爷爷起的外号，倒是比起“民俗学家”，霁爷爷看上去更像是个擅长作法的巫公。她也问过霁爷爷，有什么自己也不会死，也不会让别人死就能看到亡魂的办法。
　　霁爷爷那时候一本正经地回答：“有！”就在小蔺祤竖起耳朵准备听下一句的时候，霁爷爷接着说道，“等我死了再告诉你。”
　　后来，霁爷爷去世了。
　　蔺祤再次到霁月森家拜访时，又一次经过了庭院，隐约间看到霁爷爷这时候正站在院子中央，并对蔺祤笑嘻嘻地说：“现在，你能看到我了吧。”
　　当时蔺祤吓了一跳，心中又害怕又开心，但一回过神，霁爷爷就不见了。
　　这个场景对蔺祤来说很模糊，她也早就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自己童年的回忆了，可能是把两者的记忆混淆了吧，她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一回，霁爷爷说话的样子，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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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祤？”许佳琪的声音把蔺祤从回忆里叫醒。
　　“啊，不好意思，刚刚在认真脑补了你的事情……”蔺祤尴尬地说。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安慰许佳琪，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这样的事情，安慰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说出来才好，憋了半天，她才挤出一句“节哀顺变”。
　　许佳琪笑着说道：“我没事的，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我也已经慢慢接受了事实，这种事情我很少跟别人提起，你能听我说下去就已经很好了，平时我都把它憋在心里，现在只是想说出来罢了，不然嘴上一直提着，心里还过不去，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祥林嫂。”
　　“那就好，我当然愿意听你说这些，你能接受现实是好事……但，林以知道这件事吗？”
　　蔺祤问着问着，忽然同情起林以，毕竟在这种持续拉扯的感情中，活人再怎么努力，很大程度上还是是赶不上一个死人的，就算林以以后能追到许佳琪，这叶勋文多半还是许佳琪心中不可磨灭的“白月光”。
　　“知道啊，”许佳琪想想觉得有点无语，“他不但知道，一开始还说可以等我慢慢走出来呢，那段时间一直跟我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好在后来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了了，他被我骂了一通后才收敛了不少。”
　　好家伙，原来这还是收敛以后的表现啊。
　　看着许佳琪慢慢变得没什么难过，话题也有慢慢转移的趋势，蔺祤松了一口气。本来她只是打算回来看看霁月森的家，好弥补一些内心的遗憾，都怪自己好奇心重，多了几句嘴，不但自己没完全缓过来，害得让许佳琪也开始难过起来了。
　　许佳琪倒不介意，很快就又继续牵起蔺祤的手说：“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好啊。”蔺祤跟上了许佳琪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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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二人附近的空气中，有些许浑浊的气体在慢慢凝聚，逐渐从透明变成了淡灰色，它们是被熟悉的气息吸引而来，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宿主。没人能知道他们最后会变成什么，也许会消散，也许会变成“鬼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月鸣山中的白衣少年感应到了蔺祤身边的怨气凝聚，他也知道这是他无法阻止的“必定”之事，也是他听到的，神明所传达的旨意。只是事情的发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禁让少年反省自己，那一日让蔺祤过早的离开，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良久，少年无奈地看着远方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神啊……这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