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名字

　　听着对方这些肺腑的心里话儿，他该怎么接下去，才好呢？
　　“狼少年”发觉，他自己真心见不得，她这般的自惭形秽、自寻烦恼。
　　试图打消掉她那些自我诋毁的莫名念头，他赶紧打断她，道：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
　　“毕竟，我的这条贱命，原本早就该死掉了的！”
　　“是姐姐你从那黑狼洞里把我给活生生地救出来的呢！”
　　“只不过……”
　　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九小寒有些小激动的笑容背后，那些略微显露出来的愁容，有所散去。
　　可，对方最后的那句转折，还是欲言又止了，这让九小寒再次忧心忡忡起来。
　　九小寒试探性地反问，道：
　　“只不过……什么？”
　　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哎……我是想说——只不过，最大的问题，反倒是在我了！”
　　“是我怕自己这副病弱的身子骨……若是和姐姐同行，或许会给姐姐招惹来不详的祸事、拖累了姐姐你日后的行程啊……”
　　对于眼前这个来历还尚不明晰的小女修，“狼少年”早就猜测到，十有八之九成，她就是清心观观主无为子唯一的女弟子。
　　因此，他绝对不能向她透露半点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真实身份，更不可以详细的说明自己目前所陷之险境。
　　九小寒当然已经听出，这些话只是他的托辞，意在委婉地回绝她；但是，她却仍然不想放弃，最后可能说服他与自己同行的机会：
　　“既然，你刚刚唤了我几声姐姐；那，姐姐问你，你家住何处啊？”
　　“家？”
　　呃……家……
　　如今的他，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称之为“家”、可以让他安心地回去呢？
　　“对！你总不会一直躲在山洞里吧？除了父母，你在山下可还有其他栖身之处，或者是你一直想去、却还没去成的地方？”
　　“待到天色暗下来之后，等我双眼的视力恢复正常了，也便可以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咦？怎么回事儿？
　　听她这意思：
　　莫非，她，似乎是……果真不知道，他究竟姓甚名谁啊！
　　那么，如此看来：
　　难道，是他一直误会她了？
　　她，并非是来活抓他、去领赏的“猎妖卫”？
　　但，心思细密、万事谨慎的“狼少年”还是下意识地、再一次及时地婉拒了九小寒那听起来十分善意的关照：
　　“不！不必了！多谢姐姐！”
　　“我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呆惯了，山下没有什么我非去不可的地方！”
　　自己的好意，毫无悬念地，又被对方果决地“如数退回”，九小寒也是颇有一些无奈之感：
　　“噢！好吧~~~”
　　……
　　她心中暗道：
　　并不是什么时候扮柔弱，都管用；既然，对方不吃软，那她就得来点儿硬的！
　　于是九小寒完全不等“狼少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口型准备好，她便改变了策略和语气，收敛起了笑容，转而有些严肃、深沉地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你刚刚连唤了我数声的‘姐姐’，那，作为姐姐，我还是有责任、有义务，再认真地提醒你一下的……”
　　“姐姐请说！”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少年口中唤出来的“姐姐”二字，怎么就那么好听润耳呢！
　　九小寒清了清嗓音，郑重其事地问道：
　　“你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
　　听九小寒这么一问，“狼少年”忽然和想要逗一逗她：
　　“我想，自己的年纪没那么小吧；大概，应有二十出头了的。”
　　“嗯？这，怎么可能？你若是真有二十出头的年华，往后，你可就不能再唤我什么小姐姐了……我也才刚过二十。”
　　往后……？
　　看来，这个傻丫头，她所想的，倒还是真挺长远的呢。
　　“狼少年”微微地笑了笑，是别有意味的那种，说道：
　　“反正，我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被父母抛弃的；也根本数不清，自己已经在这座野山之中流浪多少个时日了。要不然，姐姐，就权当我是个十七、八岁的弟弟，好了！”
　　少年的这一席话，着实听得九小寒顿时阵阵心酸、悲悯难抑，她难免一时情急，想对他说的话很多，一时间说起，便停不下来了：
　　“不管你现在有没有过二十岁，我是真心把你认作自己的弟弟一般看待了。由此，我必须对你实话实说……”
　　“你这身上所中的，看似像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那股邪气，实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上古妖毒……”
　　“想必，它时而在你体内的肆意作祟，已经困扰了你多年！如若，不及时医治，你必将命不久矣。”
　　“可是，你的年纪尚小，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好岁月，值得你去珍视生命、好好地活着。”
　　“纵使，前些年，这世道曾经给了你太多的残忍与凄苦、孤寂与疼痛；但，只要你是真心想要努力去改变它，就一定能够找到办法！”
　　“虽然，看你眼下的这病势情形，很是棘手；可，好消息就是，它只是姑且在你的五脏六腑之间游走不定，还没有完全渗透到你的脊髓里面。”
　　“也就是说，你，暂时，还有的救！可若是，没有了我，因为无知和无助，你自己错过这次机会、延误了彻底祛毒和完全治愈的最佳时段；那么，以后，就算是你有幸遇到我那位‘再世华佗’的游医师父，他对你也定是束手无策、回天乏术了！”
　　“不过，当然了，你不愿意随我同行，肯定是有你深思熟虑的考量和不得不顾及的缘由；你不愿意道明，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我们俩还没……”
　　一直安静地听到了此处，“狼少年”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赶忙回她道：
　　“不！不！姐姐误会了……”
　　九小寒打断了少年的话：
　　“是你误会姐姐了吧？！你想想看，如若是，自打一开始，姐姐要是担心怕你拖累，那，我就根本不会救你出狼洞了，不是吗？”
　　“狼少年”忽然有些哽噎了：
　　“姐姐……”
　　他顿了顿，鼓足勇气，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握住了九小寒的手背，声调显得呜呜咽咽的：
　　“刚刚，听了姐姐这一番话，我深知，姐姐所有都是在为我好。恐怕，在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像姐姐这般真心待我了！”
　　此时，九小寒仍然一脸不解地问向他：
　　“那，你还有何不愿意的呢？”
　　少年便抢先着，答道：
　　“我愿意！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诚心，十分愿意，能和姐姐往后一路同行下去的。”
　　“其实，其实，我是私心在作祟。只唯独苦思难定，我最害怕的，实则是日后自己拖累了姐姐，或许，姐姐也会像我亲生父母嫌弃我、抛弃我啊！”
　　随即，九小寒用另一只手附在了他的那只手背上，柔声道：
　　“由此，这才是你迟迟不说来的心里话，对吗？”
　　“狼少年”点了点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然而，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自己心底最清楚，那些也不是他的真心话。
　　不知为什么，九小寒心尖又一酸，握着他手的力量又大了些、掌心的温度又暖了些：
　　“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我永远不离不弃的干弟弟！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依靠、一路相伴了，好不好？！”
　　“好！”
　　……
　　从彼此的手掌和指尖传来的温暖直到心间，倏地，让九小寒感到阵阵从未有过的热度。
　　顿时，她那双毫无色彩的灰眸中，禁不住泛起了层层血色一般的眼花。
　　然而，呆在一旁、正痴痴地望向她血泪双目的“狼少年”，猛然一惊，诧异间恍惚了片刻。
　　始终拥有一些离勿仙君残留记忆的这位少年，在心中不停地呼唤起那个梦魇中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净初……净初……”
　　“蓝净初……真的是你？！”
　　“挨过了七世的苦，终于，让我再次找到你了！”
　　“净初……别哭！净初……”
　　少年心中默默地念着，前世离勿神君最最放不下的、那位蓝枝仙子的名字。
　　此时此刻，就连少年自己也有些分辨不清楚了：
　　究竟是自己的意识、还是离勿残魂的想法，“他”不忍心再让她流下半滴血泪！
　　只见，少年居然下意识地抬起手掌，想要拭去面前女子那两行淌过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却犹如两道划刻在他心头的血痕。
　　正当，他微微颤抖的指腹，差一点就要触碰到九小寒脸庞的时候，他的理智才有所恢复、重新占据了思想的上风：
　　“不，绝不可以操之过急！”
　　“更不能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令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你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这个愚蠢的‘小女修’，并不是蓝净初！”
　　确实，九小寒当下的这样貌、这品行，与当初七世之前的“蓝净初”，完全不同。
　　只不过是说巧不巧地，眼前这个蠢蠢的小女修，拥有着一双与蓝净初当年坠入蓦回涧之时一般无二的血泪异瞳，罢了！
　　想到此处，随即，少年便在九小寒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之前，不留任何痕迹地极速抽回了自己原本伸向她面前的那只臂弯。
　　“狼少年”慢慢冷静下来，甚至，还有些小庆幸，自己能够及时阻止了刚才那个一时有些过分冲动的自我。
　　或许，又是容啸老妖王的那一丝残念，趁着这个尚未过去的月忌日，又在寻机扰乱离勿仙魂仅存不多的天力与越来越不稳定的心绪了吧？！
　　倘若，这个傻丫头，真的是蓝净初转生的话，她应该也像“狼少年”类似般的，至少，她还会留有关于七万年来蓝净初与离勿之间的些许情感与记忆吧？
　　哪怕，只剩下恨、只记得痛，也是好的，总比什么都不记得，在本质上，要强很多！
　　可，但凡是，只要她还记得那么一点点过往，恐怕，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狼洞中，在见到离勿转生为人的“狼少年”第一眼之时，她早就一剑要了他的小命！
　　她怎么会迟迟拖延到这个时候，不仅将他背救出了狼窝，此时还会为他熬药祛毒？还心心念念地盘算着，未来能够与他相邀同行、彼此依靠呢？
　　她根本不可能是，那个对离勿生生世世恨之入骨、不管转生数次轮回她一心只想要找离勿复仇的蓝净初！
　　与此同时，以蓝净初的个性，无论是在人界、还是在妖界，她都绝对不会去拜那位无为子老儿为师的；因为，七万年前，若是没有无为子的失误，他们蓝枝神族也就不会被容啸带领的一众地妖族灭了门。
　　自从得知了“狼少年”是乐意陪伴自己同行的，九小寒便难以自持地喜极而泣着，久久才平复下来。
　　终于，九小寒先敞开了心扉，主动向“狼少年”自报了家门，也让少年从刚刚一阵凌乱不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对了，我姓九、名小寒。二十年前，也是在这种漫天大雪的冬日里，师父他老人家捡到我了，据说，那一天，正是小寒节气。故而，他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小寒……小寒……”
　　一旁的少年不停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很好听！你的师父是姓九吗？”
　　“应该不是的！没人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在入道门之前的俗家姓，到底是什么。许是，好几百年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吧。”
　　“那，他为什么给你选了‘九’这个姓氏呢？好像，这个姓，很少呢。”
　　“师父说过：之所以，用‘九’字作为我的姓氏，主要是取‘九九归一’的寓意。他说，万事有始有终，来龙去脉都需寻个根、求个源；另外，也是借了一个长长久久的谐音好涵义。”
　　“噢……”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
　　难道，这个‘九’字，没有包含那“九生九世之轮转重生”的深刻玄奥吗？
　　介绍完了自己名字的来历，接着，九小寒又问道：
　　“那……那，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