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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下九泉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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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艳阳天。
  三年里谢训香港泰国来往挺多回的,但没去过巴真府,再次涉足,古堡黄褐色的墙皮略有些衰落褪色,盘踞在墙面上的藤蔓也没开出星星点点的花。
  总体来说没太大变化,只是显得更老,荣光不复的森然。
  达贡好像很为货的事情痛心疾首,松弛的眼皮都耷拉垂着,也许是因为年老而力不从心的缘故。
  他坐轮椅,膝上盖了条薄毯,说话时咳嗽不断,字眼挤牙膏似的:“我最近生病…都是让阿普去督办的,谁知道捅出这篓子…谢先生放心,货会按数目交的…”
  “阿马甘,那毛头小子,跟他爹一个样,有勇无谋的莽夫,他之前倒是给我透露出点意思,想跟你碰个面来着,只不过…”
  达贡用手帕按着嘴角,破风箱似的连连咳嗽,竭力抬眼笑看他:“谢先生今时不同往日,眼界高,看不上那几条小鱼小虾了。”
  谢训难得哂笑了下:“要是有诚意,应当用不着通过您。”
  “哟。”达贡瞧他:“谢先生话多了。”
  谢训弹掉烟灰,抿唇不语。
  他们在二楼的阳台,一个坐轮椅一个站着,风扇不停地吹,却送不来清凉,果盘摆了枝青提和冰桶,颗粒圆润饱满,挂着透明的水珠,像幅中世纪的油画。
  笑语远远地就传来。
  朝底下看,徐徐驰来辆车,几名背着书包的少年少女嬉笑打闹结伴同行,红白格的校服裙恣意而张扬。
  小水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辆陌生的吉普。
  接着抬眸。
  男人长身鹤立,衬衫纽扣严丝合缝,指间挟烟,有白雾渺茫,左手依旧戴着黑色胶套,不过这会儿抄进兜,不细看的话也发觉不出。
  濯濯泉中玉,肃肃松下风。
  这是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书籍中学到的词汇,倒没想过会这么快用在他身上。
  她不确定谢训有没有认出她,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短的话不过弹指一挥间,长的话也是足够忘却一个黄毛丫头的。
  但他静谧的目光的确实打实地穿过虚空落了过来。
  小水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好像一样的场景,又好像不一样,站在楼上远望的人是她,那天还下着雨,烟青色的天,他撑伞静立,像尘世间来去无踪的山客。
  其实他应该是黑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波涛汹涌的那种,虚怀若谷的淡泊都是假象。
  她没有挪回视线,仍旧驻足遥望,以至于坐轮椅的达贡稍微伸出脑袋就瞧见了她,他发出阵古怪的笑声:“长大了呢...”
  *
  谢训在这儿过夜。
  他刚走进客房,解领带的动作便微顿。
  有双柔若无骨的手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风铃似的嗓音拂过耳畔:“猜猜我是谁?”
  他头也不回:“松手。”
  小水踢趿着步子倚靠在书柜边,打量的视线一如当初,放肆而不加以掩饰,谢训好像更高了,依旧戴眼镜,不知道是真的近视还是只是习惯使然。
  她弯唇:“谢先生,好久不见。”
  “出去。”
  嗓音也更沉了,像电影里压抑的旁白。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又回眸问:“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你为什么又要跟我走?”谢训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淡淡的,可这会儿好像露出点儿讥诮的意味,“你都知道,我不是好人。”
  她当时还天真烂漫地问:“你是恶魔吗?”
  1岁的确还不太懂,谢训面如冠玉斯文清举的脸也的确极具欺骗性,但不知为什么,她心底就是有股“他很可怕,兴许是个杀神”的错觉。
  可起码在某些方面他和达贡不同,他不奇怪。
  然她转念又想,对吗?真的不奇怪吗?他那幅眼镜像是用来掩人耳目遮弥禁忌的,最深最深的深处是什么呢?
  这是个很费解的问题。
  她摇摇头,将矛盾的杂念赶跑,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对我来说你是好人…”
  “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如果肯带我走就好了…”
  语调不太对劲,谢训掀眸瞥去。
  她正好看过来,定定的眼神,好像很用力要记住什么东西似的,片刻复又耷拉下去,呓语道:“你不应该来的,起码不是今天…”
  谢训眯了下眼睛。
  下一秒爆炸声轰隆一声响起!屋宇似乎都跟着颤了颤,数不清的弹流穿风破云,窗花玻璃噼里啪啦碎满地。
  谢训及时趴下,眉宇间隐有愠怒。
  女孩业已不见其踪影。
  一团糟,他微扶镜框,躬身出去,仆人的大呼小叫震耳欲聋,冯肆拎着衣服风风火火地跑上来:“他妈的什么情况?”
  谢训拍着衣褶处的粉尘说:“冲达贡去的,我们不能呆在这。”
  匆匆下楼,冯肆往一楼一间大主卧瞄了眼,轮椅上的老人被流弹炸成了碎肉。
  那名代为督办的青年阿普恰巧赶回来,正组织着手下对抗。
  烽火连天。
  车辆从战场中疾驰而出,停于几里之遥,俩人就在车内坐等。
  接近黎明时分最后一记枪声落下,庄严的古堡成了断壁残垣,焦味四处弥漫,废墟中冉冉升起一抹晨昏的曦光。
  冯肆推开车门眺望一眼:“完了。”
  *
  船舱前立着两排虎背熊腰的守卫,凶神恶煞地像头水鬼。
  腐臭的鱼腥味很重,谢训抽出白绢掩了下口鼻,冯肆替他掀开门帘,他低头走进去。
  彪形大汉盘坐在地,脑袋缠了圈鲜红的头巾,他摆弄着把匕首,光可鉴人的刀面堆了层雪白的粉末,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继而摁住鼻子,全扫而光。
  大汉长出一口黯然销魂的深气。
  说的泰语,冯肆听不懂,没跟着坐下,抓了小把瓜子儿行至窗前,一面嗑一面隔窗眺望。
  水市繁荣,来往船只纤长尖细,像摩肩接踵的利剑,瓜果蔬菜鲜花纺织品堆得满当,摆地齐整,五彩斑斓的颜色令人目不暇接。
  有名卖花的姑娘颇为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
  冯肆扯起嘴角笑,浑不正经地送了个飞吻。
  姑娘低头,不胜凉风的娇羞。
  欣赏地入迷,谢训连叫他两声才醒神。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他才低声问:“怎么样?”
  谢训淡淡的:“目前只能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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