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年快乐

　　年前的时间，仿佛真的会因为所有人殷切的期盼，过得更快些。
　　只是下了几场雪，又间或落了几场雨，明天就是新年了。
　　按照往年习惯，顾晚庭前两日就和家里人一同出了国，去新西兰与外婆一起过年，苏芷则是今天陪着父母一起去了瑞士滑雪。
　　上私人飞机前，苏芷特意给明悦发了条消息，祝她新年快乐。
　　收到信息时，明悦正与父母接待着家中提前来拜年的亲戚，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双方你来我往的客套。
　　她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芷姐姐，新年快乐呀！”，朝对面一直偷偷打量她的年轻人礼貌地笑了笑，没有理会对方想要交谈的欲望。
　　中午，水墨的浅灰天空窸窸窣窣下起了小雨，陆续前来拜年的人终于止住，明悦回到楼上，拿出了昨天刚到的深红色高腰刺绣襦裙。
　　浅金色的刺绣纹路堆叠在红色波涛里，流云图案绣在衣摆边缘，宽大的袖摆垂在一侧，流光溢彩，华丽威仪。
　　她迫不及待想看姐姐换上这件襦裙，脆弱白皙的手臂枕在艳红的嫁衣上，听见她叫姐姐时，少年身体会不由自主颤栗，眼里茫然失措，难得主动地想要攥紧她的衣角。
　　“姐姐……”
　　嗅到襦裙上淡淡的熏香，明悦松开手，耐心叠好怀中的襦裙，放进黄花梨木盒，用同样艳红的丝带，系了个优雅小巧的蝴蝶结。
　　雨渐渐停了，她穿着件明制的浅红绣花云肩裙，罩着同色加厚的麂皮斗篷，手里拿着木盒，走下楼。
　　“悦悦，今天见完朋友，早点回来啊。”
　　明悦的母亲在一旁看着她父亲写福字，抬头见她换了衣服，柔声叮嘱。
　　“嗯，妈，我知道了，今天会早点回来的。”她乖巧应下。
　　去远郊的路上，因为道路结冰，不少路段都堵得水泄不通，到别墅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明悦下车，撑起伞挡住迎面的寒风，踏上石阶，路上被消磨干净的期待，如春雨过后的田野间的野草，噌噌冒出头。
　　农历新年的前一天，今天，才是这里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别墅里依旧冷清得缺乏生气，衣帽架上突兀地挂着一个中国结，明悦看着中国结，想着会是谁挂的，却又实在想不出，便干脆不再去想，等调整好礼盒上歪斜的蝴蝶结，她拎着路上买的一碗粥走进了地下室。
　　“姐姐，新年好。”
　　昏暗的灯光下，冻僵的少年靠在床头，身上单薄的衣衫被抽打得破碎，里面的伤口在缓慢结痂，凝着血珠形成了条条暗红色的痂痕。
　　他唇色发白，如同溺水者般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却是难得清醒地看着明悦一步步走到自己身旁。
　　“姐姐，今天是新年了。”
　　明悦将拆开手里的粥盒，用勺子轻搅，吹了一口气说：“来的路上堵了很久，还以为又要给姐姐吃冷冰掉的东西了，还好没有完全冷掉。”
　　微冷的稀粥在地下室内飞速散失着热量，眼看稀粥冻得有些坚硬，明悦索性将粥放在一旁，用自己温热的手掌贴在郁逐脸侧。
　　“姐姐，你好冰。”
　　仿佛触摸到一块积雪的岩石，又冷又硬，明悦收回手，贴在了自己脸颊。
　　“顾晚庭前两天出国了，苏芷今早刚上的飞机，今天只有我陪你过年了，姐姐，我给你准备了特别的新年礼物哦。”
　　少年仿佛一块完美的玉雕，僵硬着身体看着她，除了眼球缓缓转动，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他看着明悦，少女背后浓稠的黑暗里仿佛闪烁起一丝光亮。
　　新年。
　　今天就是新年了吗？
　　那丝光亮是家里阳台上，每年小年父母让他点的一圈向阳灯，黑暗里烛火跳跃，牵引着思乡人回家。
　　他已经缺席家里好几年的点灯了，爸妈还在等他吗？
　　不要等了。
　　过年喜庆又热闹，该高高兴兴的过。
　　别再等他了。
　　“……姐姐，姐姐？”
　　明悦将手中的盒子塞进少年怀中，双手合拢他修长纤细的指节，轻声说：“姐姐的礼物我准备了好久，你自己拆开看好不好？”
　　郁逐僵硬的手指有了些知觉，迟缓地触碰丝带，却使不上力拉开，只能一次次试探，又一次次失败。
　　他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冻在坚硬的冰块里，只要用锤子轻轻一敲，便会连同骨骼碎得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完整。
　　郁逐唇色发紫，手上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瞳孔开始失焦，明悦握紧他双手，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剧烈的颤抖，少年猛地栽倒在她身上，冰冷的寒意沿着锁骨蔓延到明悦身上，他紧闭双眼，连呼吸都微不可查。
　　“姐姐，姐姐？”
　　郁逐没有回应。
　　明悦顿在原地，慌张脱下身上的斗篷，将少年严严实实裹住，蓬松的帽檐遮挡住了郁逐上半张脸，只露出惨白瘦尖的下巴和深紫色的唇，一瞬间脑中空白，明悦顾不得多想，将人抱紧直奔二楼。
　　空调的暖风吹得干燥又灼热，将郁逐放在床上，裹上厚厚的天鹅被，明悦又抱来了隔壁苏芷房间的天鹅被盖在他身上。
　　她没有照顾人的习惯，所以不知道房间里有多杂乱，只是心脏狂跳地瘫软在地毯上，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手。
　　不可以的。
　　那样，绝对不可以。
　　明悦向来镇定自若，哪怕当初霍心打电话给她，难掩慌张地说少年溺水窒息了，她都只是不紧不慢发给了对方一个急救视频，甚至嘲笑对方大惊小怪。
　　可生与死，并没有真正泾渭分明的界限，当针扎到自己身上时，疼得她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几乎全身发软。
　　姐姐。
　　姐姐。
　　姐姐……
　　坐在地上，明悦双腿发麻，大脑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能止住这眼睁睁看着洪水漫过脖颈的窒息感，只是紧紧攥住那只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郁逐的身体再次暖和起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明悦瘫坐在地毯上，四肢脱力僵硬，察觉到手心同样温热的温度，她侧着脸，脸颊贴在少年手心。
　　撑着床沿起身，床上少年的唇已经恢复了淡淡血色，呼吸声清清浅浅，拨开帽檐，长长的睫羽随着呼吸颤动，恍若陷入沉睡的矜贵公主。
　　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上高悬的石头落下，明悦仔细将少年耳侧毛茸茸的帽檐盖好后，才揉揉自己发麻的腿，将坐皱的裙摆捋平。
　　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恍然意识到这点，向来隔岸观火，从容自若的少女落在裙摆上的手一顿，却又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姐姐，礼物还在地下室呢，乖乖在这里等我去拿哦。”
　　“新年就是要收礼物的。”
　　怎样都好，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