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年前

　　位于远郊的别墅，对霍心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像贯穿于真实与虚假间的楼阁，不会被现实束缚，不用戴上虚假的面具，只要踏上房前的台阶，所有的烦恼便会抛之脑后。
　　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顾忌，一切随心而行，便是繁花似锦的无上极乐。
　　那是属于夜晚的梦，一个抛去底线，道德，认知，完完全全由自己所掌握的梦。
　　但哪怕梦境再真实，再惊心动魄，也没有人会将梦境与现实弄混。
　　霍心更加不会。
　　只有那一次，圈养在别墅的少年微红了眼，哑着嗓子轻轻叫起她的名字，梦境与现实间的界限被打破，她恍然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面前的少年是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手中的细绳是真实的，他的疼痛也是真实的。
　　他不是供人玩弄的人偶，不是虚假的白釉塑像，是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会高兴，也会难过的人。
　　“霍心……”
　　少年有些畏惧，目光中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依赖，看着她时，眼中破碎的微光，仿佛坠入深海的溺水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只有那一刻，霍心突然想不顾一切带他离开，将他从深渊里拯救出来，让自己成为他唯一的光，让这样的目光永永远远只落在自己身上，永永远远这样满心满眼地依赖自己。
　　猛烈喷薄而出的想法，却在触及少年身上那袭纯白华美的衣裙时，猝然偃旗息鼓。
　　“呵。”
　　霍心敛去眼底不合时宜的心软，捏着少年瘦削的下巴，在他缓缓熄灭的微光中，冷漠地将细绳缠上他的脖颈。
　　“郁逐，玩物，就该有玩物的自觉。”
　　“别太天真了。”
　　高高在上的话语模糊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她扯住绳子，步入无穷无尽的虚幻梦境。
　　别太天真了。
　　津南新村内，房间里的山茶花香缓缓散去，霍心坐在床尾，脸颊上泪水悄无声息落下。
　　对不起。
　　对不起。
　　郁逐……
　　对不起……
　　她不是他拼死渴求的光亮，她虚伪又懦弱，只是个滑稽可笑的加害者。
　　对不起。
　　对不起……
　　夜晚的风雪簌簌吹过，素白残缺的明月照亮银装素裹的城市。
　　繁星渐隐，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在皑皑弥散的白雾中到来。
　　洗漱间的置物架有些老旧，铁片外露，霍心小心避开尖锐的铁皮，挂好毛巾，走出洗漱间。
　　近几日连绵不断的雪已经停了，雾气中的太阳撒下稀薄的日光，她推开窗，冷冽的空气涌进，冷得她哆嗦一下，却没有关上窗。
　　深呼一口气，霍心扬起笑容，走到母亲的房间外，“妈妈，你起床了吗？”
　　虚掩的木门幅度极小地晃动，她正准备再说什么，下一刻厨房嘭的一声，有碗碟碎裂。
　　“怎么了？妈妈。”
　　她连忙走到厨房，狭小的厨房内，母亲头发凌乱，眼底青黑，失魂落魄地站在燃气灶前，听见霍心叫她，才回过神。
　　金黄的蛋液从灶上滴落，有些粘在了她的衣裙上，没有洗干净的锅内油腻不堪，还有个蛋壳落在里面。
　　“我想给你做早饭，心儿。”
　　“可是，妈妈不会……”
　　霍心将失神的母亲牵出厨房，挤身进去小心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妈妈什么都做不好，妈妈只会给你拖后腿。”
　　“心儿，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什么都不会，救不了爸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们心儿。”
　　“心儿，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个好妈妈，连这小点事都做不好，妈妈……”
　　往日雍容华贵的妇人捂住憔悴的脸，小声呜咽。
　　霍心收好手里的碎瓷片，伸手揽住了自己的母亲。
　　“别哭了，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可是，你爸，你爸……心儿……该怎么办啊！”
　　“爸爸……”
　　两个月来的委屈忽然在心底炸开，霍心顾不得安慰母亲，努力憋回眼眶里的泪水，过了一会儿，她才紧紧咬着唇说：“会……会好……起来的。”，声音里已然有着厚重的鼻音。
　　安慰好母亲，霍心深吸一口气，拿起抹布擦拭起四处流动的蛋液，很恶心，好几次她都反胃地想吐，等擦完蛋液，她用肥皂仔仔细细洗干净手指，才将手机开机，滑开了锁屏。
　　屏幕上仍旧是无数未接的骚扰电话，短信里也全是各种谩骂攻击，即使收到过无数次，那些字眼仍旧让她感到痛苦和难堪。
　　“嗡嗡——”
　　来电的震动让霍心下意识想将手机关机，指尖轻按，却在看清来电人时停住。
　　是明悦。
　　“悦姐姐，有事吗？”
　　不算太客气的语气，明悦坐在沙发上，拿开手机朝一旁的苏芷笑了笑，红唇微启，没有声音：
　　“她出局了。”
　　苏芷合上手里的医书，同样无声地说：“意料之中。”
　　“心心，”明悦嘴角的弧度上扬得更明显，压低声音说：“我们前不久才得知霍家的事，你还好吗？”
　　霍心看着面前锈迹斑斑的置物架，在心底冷笑：“还好，悦姐姐不用担心。”
　　“那就好，心心，没事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姐姐们说，哪怕家族里不允许，我们都会尽力帮你的。”
　　霍心一下沉默，抬手擦干镜子上的水渍，看着里面的自己，说：“我知道的，谢谢悦姐姐。”
　　“知道就好，不要太担心啊心心，你还有我们呢。”
　　“对了，心心，”明悦话音一转，声音更低了，“你很久没来别墅了，什么时候再要过来玩玩？”
　　少年无望哀求自己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过，霍心恢复了几分傲慢无礼：“悦姐姐，你们玩就好，我有些腻了。”
　　“腻了呀？那要不要换……”
　　“不用了，对了悦姐姐，我这里还有点事，先不说了，再见。”
　　明悦的话还没说完，霍心挂断电话。
　　“诶？心心？”
　　霍心挂断电话，将手机关机放在杂物间窗台。
　　明悦放下手机，压抑的笑意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倒在沙发上。
　　“苏芷，你当初怎么认识的霍心？她实在是太有趣了。”
　　“忘了。”苏芷不想多做回答，“之后我和晚庭出国，你一个人去别墅，不要做得太过，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们。”
　　“知道了，好唠叨啊。”
　　苏芷：“……”
　　“等会儿要去看姐姐吗？”明悦笑够了，理好裙摆，端正坐好。
　　“嗯。”苏芷将医书收好，起身离开。
　　“年后见，苏芷。”走到门前，明悦忽然说。
　　苏芷回头看了明悦一眼，什么也没说，推门出去，走进了稀薄日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