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喜欢

　　水滴从发尾滑落，颈间的银链滚烫灼热。
　　浴室内安静了良久，顾晚庭嗤笑一声，穿过蒙蒙水雾，走到郁逐面前。
　　她身上黑色的裙尾同样被打湿，不再蓬松着撑开，搭在白皙纤细的小腿上，渗出几滴水珠。
　　“新年快到了，竹竹。”
　　顾晚庭放下花洒，伸手撩开他脸侧的长发，笑得愈发温柔。
　　“冬天的地下室很冷吧？”
　　肆虐的寒风穿过漆黑无光的甬道，形成锋利的冰刃，吹进地下室，一片片切割肌肤的纹理，一寸寸冻结血液，这样极致的酷寒，哪怕是冰块，都会要想紧紧抱住吧？
　　湿热的手向下，停留在郁逐湿漉漉的领口前，抓住垂落在地面的链子。
　　“都打湿了。”
　　蹭了满手水渍，顾晚庭将水渍擦在郁逐脸颊，悠然站起身，牵起链子向前走。
　　“不想说就不说了，回去了，竹竹。”
　　从头到脚都还滴着水珠的郁逐，猛地跪在瓷砖上，膝盖跪的发麻，刺痛感迟钝缓慢，他习惯了这样的感觉，想象着自己跪在绵软的云朵上，除了一望无际的瓦蓝，什么看不见。
　　这是他唯一能给自己的慰藉。
　　厚重吸水的地毯上出现蜿蜒的深色水迹，不时撞上柜脚，零零散散的东西被碰倒，郁逐几乎是被拖着往前，颈间的项圈不断收紧，视线里开始闪烁起不规则的黑点，他急促地呼吸，氧气却越来越稀薄。
　　忽然，黑色的斑点急剧扩大，占据了全部视野，所有光亮被一瞬吞噬。
　　郁逐彻底坠入黑暗。
　　顾晚庭站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倒在地的郁逐。
　　浑身湿透的少年倒在沙发边，鸦羽似的及腰长发从脊背垂落在地，将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肤色遮挡得更加完全。
　　发丝下露出的左边脸颊上，热气熏蒸的水汽在雪色般薄透的皮肤上，晕开渺渺的绯红，锢住脖颈的项圈擦过喉结，细小的毛细血管炸开，血色大团大团绽开，美丽又血腥。
　　“小狗又生病了啊。”
　　顾晚庭松开链子，拿起自己脱在床沿的浴袍，细心裹住郁逐湿透的身体，在他苍白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竹竹，你该梦见我了。”
　　该是她了。
　　不容辩驳的命令语句，随着浴袍上残留的特别芳香，一同消散在房间里。
　　踩过扔落在地的长鞭，顾晚庭将郁逐抱回地下室，小心扣紧链条，站在昏暗灯光下定定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地下室外狭长阴冷的甬道里漆黑安静，顾晚庭没有打开墙壁两旁的照明灯，不疾不徐融进黑暗里，甬道里响起哒哒清脆的脚步声。
　　哒。
　　哒。
　　如同来时一样。她没有走错一步。
　　“又下雪了。”走出屋檐，顾晚庭站在别墅外台阶上。
　　天空雪花飘飞，冷硬的地面积了薄薄一层雪，宛如在大地上铺开一张染色不均的宣纸，遮掩住了俗世间的污秽。
　　她换了身鹅黄色长裙，外面罩了件宽大的米白色外套，亭亭玉立，像花蕊中最娇嫩的一株，美丽诱人。
　　走到雪地里，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雪花融化，她合拢手掌，撑起手中的伞，仰面迎向天上飘落的雪花。
　　雪花落在脸颊，发丝，精巧的冰晶化成水滴，泛起阵阵凉意。
　　“你好，我是顾晚庭。”
　　雪中，响起一道平静漠然的声音。
　　“你好，我是顾晚庭。”
　　声音再次响起，区别于先前，温柔优雅又娴静。
　　穿戴好外界所期待的壳子，顾晚庭嘴角挂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无声地笑笑，撑着伞走到自己那辆银色宾利前。
　　雪更大了。
　　渐晚的天色下，路边的路灯霎那间一同亮起，暗色的背景里，一盏盏犹如闪烁发光的钻石。
　　顾晚庭开得很慢，车窗上不时闪过雪中伫立的别墅，一片寂静中，眼前只有无尽的雪花飞舞。
　　“腊八节……”
　　昨晚，播音员清正的腔调沦为背景音，少年醒来后，眼神不太清明，还捎带着幼兽的濡湿，直到那滴清凉微甘的苹果汁滴在他脸颊上，才恍若惊雷炸响一般，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用那种畏惧又略带微光的目光看她。
　　很……
　　可爱。
　　说起来，过完腊八节，就快新年了。
　　但除去繁杂的祭祖仪式，寡淡的亲戚走动，那一天，对于顾晚庭而言，其实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一样的无趣，乏味，心生厌烦。
　　“今年……”
　　今年，要给小狗买什么礼物？
　　项圈，手链，新的囚笼，还是……
　　思绪神游之际，顾晚庭眼角瞥见一道白色身影，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轿车向前滑了四五米后，紧急停在路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裹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急急忙忙跑到车前，抱起蹿到顾晚庭车前的小狗。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狗，白绒绒的毛发与雪色融为一体，蓬松又细软，耳朵在头顶冒出两个不太明显的小三角，湿漉漉的黑色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顾晚庭，显得委屈又可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姐，我刚刚没注意，小圆就跑到马路上来了，真不好意思，你没受伤吧？”
　　中年男人面露歉意，按下怀里异常兴奋的狗，走到车窗边。
　　顾晚庭摇下车窗，温柔地笑笑：“我没事，及时刹住了车，你的狗有事吗？”
　　“小圆它没事。”男人举起狗的一只爪子朝她挥动，示意没事。
　　“没事就好，雪天遛狗不牵绳很危险，这次侥幸没有发生意外，下次就不一定了，如果以后还要遛狗，还请记得系上狗链，”
　　“是，是，真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栓链子，真不好意思。”
　　“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无伤大雅插曲没有破坏顾晚庭脸上的柔意，说完话，车窗缓缓往上合拢。
　　“顾小姐，抱歉，您没事吧？”
　　正准备启动车辆，穿着黑白制服的保安拎着电棒，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在中年男人身旁站定。
　　“麻烦你了，没事。”
　　车窗彻底关闭，窗外的色调归于灰暗。
　　“顾小姐，雪天路滑，您注意安全。”
　　车辆启动，顾晚庭看着后视镜里弯腰鞠躬的保安，脸上的笑意如汇入大海的水滴，倏忽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寒风平地而起，卷着雪花洒落，那位保安站在原地，抬起头挺直背，看向身旁的中年男人。
　　“喂，你这都找了一个下午了，怎么另外一条跑丢的狗还没找到？”
　　“小哥，我也是真没办法啊，我那狗跑得忒快，进了这门，一溜烟就跑没了影，我顶着大雪找了这么久，愣是没瞧见半点痕迹。”
　　“不是我说啊，遛狗遛到这，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啊，真以为来这别墅区就能撞大运？”
　　保安无奈地看着中年男人，“大哥你少看那些美女总裁小说吧，而且你这狗还差点撞上顾小姐的车，要知道顾小姐那辆车可是全球限量款，有钱都买不到，也是你运气好，要真撞到，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不吃不喝都赔不起一个零头！”
　　“是是是，幸亏没撞上，刚刚我也是汗毛直立，吓得一身冷汗。”
　　“知道就好，你那条狗还找不找？走吧？”
　　“是是，我马上……”
　　“汪汪——”
　　说话间，一条通体纯白的比熊犬看见自家主人，一路狂吠着从远处一处雪堆里跑出来。
　　“诶，小白？找了你一下午，你怎么跑那去了？还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说曹操，曹操就到。”
　　中年男人小跑着迎上去，将沾了一身雪水的小白抱起来。
　　“你可让我好找啊。”
　　大声嘀咕着，他抱起两只狗往回走。
　　脚印被雪粒覆盖，瑟瑟风雪吹散了他那几句近乎无声的自语：
　　“那位大小姐，看起来不喜欢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