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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落荒而逃，平日盏茶功夫就洗好的澡，硬生生被他拖了半个时辰。直到头发再擦就要炸毛，蓝珪已经换着法子说了好几次夜深露重了，他也估摸着潘娴霏睡着了，才迈步进屋子里。
哪知道刚关上吱呀吱呀地门，就听见潘娴霏毫无睡意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久，不是说要早睡吗？”
赵玖：“……”
潘娴霏心中偷笑，面上却滴水不漏。
赵玖轻咳一声，慢慢踱步过去：“天不是热了么，我吹吹夜风的。”
潘娴霏撩起床幔，探头望他：“怎么不叫我一起，我等的都快睡着了。”
赵玖的视线下意识避开她，去吹了蜡烛，坐床边脱鞋：“我身强体壮，吹吹风就罢了，你别回头冻感冒了。”
潘娴霏勉强放过他，缩回薄被里。五月底的东京夜里已经热了起来，她前几日就把被子换成薄的了。再过几日说不得该用上冰盆呢——不过这两年战乱，黄河以北又被金人占着，有没有冰还是两说。
赵玖浅浅呼出一口气，把床幔合起来，躺上床。还没闭上眼呢，就听潘娴霏道：“我还没进过少林寺呢。”
赵玖沉吟道：“少林寺离东京可比大相国寺远，这可不能当天来回，你不管佛佑和神佑了？”
潘娴霏幽幽叹息：“我还没见过少林和尚呢。”
赵玖侧过身面对她：“要去好几日，古代赶路苦的很。”
原来这少林寺在西京往南一点儿，离东京三百多里路呢。骑马若是不赶着骑，要骑近两天。若是马车，就更久了。赵玖也不至于闲到坐马车去一趟，自然要速战速决，这就不能带两个小女孩了。至于潘娴霏，她还不会骑马呢，跟两个小姑娘也没什么区别。他俩白日牵马溜达的时候，这事就已经讨论过一番了。
潘娴霏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她只是有些遗憾：“你可要多搜刮些钱财来。”
她若是不讲道理，赵玖这个直男癌当然不会惯着她，可是潘娴霏一懂事，咱们的赵官家就心疼起来：“等灭金之后，我一定带你去。”
潘娴霏噗嗤笑出声：“那倒不至于，我又不信神佛的。就是你这一要走，我乍一想还有些不习惯呢。”
黑暗里赵玖也看不清身边女人的表情，只犹豫着伸手去握住她的手：“一周以内肯定就能回来了。”
潘娴霏也不是刻意艹柔弱软妹人设，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赵玖毕竟是男主，他本就是一本书的定海神针。这古代人生地不熟的，于情于理潘娴霏最熟悉的都是赵玖。他乍一要离开几日，潘娴霏就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感受。
她轻轻叹气，纤细的手指沾着些凉意，被赵玖一握就热起来了。潘娴霏把另一只手覆上去，换了话头：“你们男人身体到底好，什么时候手都是热的。我穿来之前也是整日手脚滚烫，成了潘贤妃后这手脚就没怎么热过。”
赵玖捏捏她的指尖：“夏天还好，清热解暑。”
潘娴霏哼笑，也不接话。
静谧夜色里，一室寂静，两个人算是心照不宣地牵着手睡下了。
赵玖起得早，平日都是他自行起床，洗漱用饭然后上朝了，潘娴霏才慢吞吞地起床穿衣。结果第二日他睁开眼，却见身边没了那道柔媚身影。伸手一摸，被子里一丝热气都没有。他一时有些惊奇，潘娴霏旁的爱好没有，就只有吃和睡是少不了的，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他起身穿衣洗漱，好奇地问侍从：“潘娘子哪去了？”
大押班蓝珪凑上来道：“贤妃娘娘今日卯时初就醒了，不许我们惊动官家，说是要给官家做个早膳。”
赵玖快速换算了一下，潘娴霏竟是五点就爬起来做早饭了。他微微疑惑，现在都已经八点多了，什么早饭要做这么久？对这份早饭也不禁有些期待，加快了洗漱的动作。
等赵玖刚迈出房门，就看见穿着绯色窄袖交领襦裙的潘娴霏，摇摇曳曳、披帛蹁跹地提着食盒走过来了。
待走近了，才看见潘娴霏头上还插着嵌珠金簪，难得还带了垂珠耳坠子。额间贴了细蕊金花钿，双唇红润娇艳，连压襟坠子都是金镶玉的。
赵玖真是吃了一惊，要知道，潘娴霏第一天见他的时候都是素面朝天的。赵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盛装打扮——潘贤妃的盛装倒是见过，只是两个女人骨子里是不同的，审美不一样，盛装打扮的效果也不一样。
他忙上去伸手要接食盒，潘娴霏侧身避开，语调轻快道：“也不重，倒不如快进花厅等着吃饭，一会你还要赶路呢。”
赵玖只好跟在她后面进了花厅，顺口夸道：“今天怎么特意打扮了一番，我见到你都不敢认了，也太好看了。”
潘娴霏把碗碟从食盒里端出来，侍从们早已养成帝妃两人喜欢独处的的习惯，十分有眼色地退到屋外去了。
潘娴霏难得起了大早，又要梳妆打扮又要做早饭，听赵玖这么上道的夸赞，心里也欢快得很：“咱俩见面以来你第一次出远门，可不得恭送一下。”
赵玖受宠若惊，站在潘娴霏身边笑道：“要是每次出远门都这待遇，我可就想天天出远门了。”
潘娴霏斜睨他，一双桃花眼端得是沾花带水顾盼生辉：“你想得美。”
潘贤妃本就是色浓颜姝的美人，明道宫时赵玖见的她花团锦簇，穿金戴银，只感觉到珠光宝气。潘娴霏打扮则是精巧为主，便显出这艳丽容颜更多些——若论打扮，当然饰物点缀为主为佳。艳红的花钿极细小，边上还点了金粉，衬得柳叶眉桃花目更加妩媚娇俏。小巧琼鼻下是第一次抿上了艳红口脂的樱桃唇，显得娇艳欲滴惹人怜爱。平日潘娴霏就很是香气袭人，今天有了美貌加持，更显得芳香醉人，满室生香。
赵玖被镇住了，当真感觉脸热了一下，他忙看向桌上的菜试图转移注意力，只是耳根泛红是遮掩不了的。
好在潘娴霏没注意到，她刚把几个碟子摆好，正兴致勃勃地介绍：“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河南人，可巧我想起来之前在家做过胡辣汤。今天就早起做了给你送行，你快尝尝地道不？”
赵玖愣住了。
潘娴霏指着另一碟金黄焦脆的冰花煎饺又继续道：“我家那边有俗语说，上马饺子下马面。不过我琢磨有汤了，再吃饺子怪怪的，煎饺也是饺子，差不多啦。”
再点了点白骨碟里的油条：“我记得有人喝辣汤爱配油条，不知道你吃不吃，就一起做了。”她又翻出两屉蒸笼来：“还包了猪肉大葱馅的小笼包蒸了两笼，这宋代的面食发展的还是不错的嘛。”
潘娴霏一口气介绍完了，才发现赵玖一直没有回应。刚疑惑地抬头，就被拥进一个怀抱里去了。
怔愣的变成她了。
潘娴霏犹犹豫豫地把手微微抬起又放下，不知道是回一个礼节性拥抱，还是装死的好。
赵玖闷声道：“多谢你，你费心了。”
潘娴霏手足无措了一阵子，最后终于把手搭上赵玖的肩背，靠进男人的怀里：“也，没有很费心……”
她大抵还是带着中国姑娘独有的矜持与沉静，不大像西方姑娘一般能大方接受别人的感激与夸赞。
潘娴霏还有着姑娘家独有的细腻温柔。故土难离，故人难见，她自己夜里醒来都有时会悄声垂泪——为可能一生再见不到的家人朋友、生活二十年的世界。推己及人，又怎么会猜不到赵玖心里的思乡情结呢。
男人常年射箭的臂膀宽阔有力，被圈在里面其实很有安全感。潘娴霏小心翼翼地拍拍他：“我对你家乡的美食其实不算很了解，但你要是想吃了，跟我描述一下，我还是可以去复刻一下的嘛。”
赵玖闷笑一声，应道：“好。”
他松开手，潘娴霏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趁热吃吧。”
赵玖俯视着她白皙的耳垂渐渐染上粉色，勾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好。”
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用餐。
潘娴霏努力镇定，佯装若无其事地为赵玖夹菜：“快尝尝，我还要听你的评价呢。”
赵玖无有不从。其实光凭潘娴霏这番心意他就不会说什么扫兴之言，何况潘娴霏手艺本就了得。一时赞不绝口，夸的潘娴霏面上红霞更甚，一时竟光彩照人，映的满室生辉。
两人言笑晏晏，一顿早饭便用了许久，都有些误了时辰。大押班蓝珪在屋外暗自叫苦不迭，只是他也不敢扰了帝妃二人兴致——这种扫兴的事他这个内侍可不干，迟了左不过官家说他一嘴；打扰到两位，惹得这位潘娘子挂心，他也不用继续干了。
赵玖自然知道时辰晚了，但他一时被温柔乡所累，竟真有些不想走。一群和尚有什么好看的，若不是为那些浮财，他就能跟妹子互诉一下衷肠了。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又或是温柔乡乃英雄冢？
还是潘娴霏看见日头快要上来了，担心他正午大热天出门，把他催走：“好啦。饭也用了，话也说了，食都消了，再不走，天热起来你就等着受罪呢。”
赵玖起身，潘娴霏跟着起来。男人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宽大的袖袍遮住，旁人一点也看不出。
潘娴霏忍不住蜷缩了下手指，往回抽了一下，自然没有抽动。她就任他去了。
等送官家到宫门口，杨沂中并着众人已经牵着马等候多时了。赵官家此番出行，带了牛皋与大崔两位统制官，外加杨沂中亲自带领的御前班直，足足数千军士。
潘娴霏轻轻叹了口气，用空闲的手替赵玖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领：“早去早回。”
赵玖深深看她一眼，颔首：“好。”
潘娴霏推他：“走吧。”
赵玖终于不再耽搁，跨步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一句话未说，打马走了。
潘娴霏等一行人马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宫。
她走了之后，在宫门另一边屋檐下伫立许久的吴夫人才转出来，望着远处赵玖消失的地方，忽而落下泪来。
侍女见不得吴夫人这样，忙递过帕子劝道：“夫人，官家很快便回来了。”
吴夫人闻言，哭的更凶了，泪珠成串一般落下：“不，官家再也不会回我这来了。”
侍女瞬间噤声。
吴夫人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官家穿着一身绯色骑装，潘贤妃穿着一身绯色长裙，单看着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两人依依不舍，又有自己这本就是太后硬送去的第三人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