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月下的回忆

　　
　　成片的幽冥扩散，无数鬼手蠕动着身躯从地下爬出，将映照着星空的大殿化作了火焰般炙烤的森罗地狱。站在地狱中央的黑骑士褪下伪装，两只眼眶燃烧着的骷髅头夸张地咧开了白森森的下颌骨，他挥起大剑一把将艾兰身上的锁链劈开、用欢呼的声音对两位骑士说道：
　　“我是千年的‘不朽者’萨罗，来吧，年轻的可笑爬虫们，不认真抵挡这一击可是会死的哟！！”
　　修尔克和爱丽丝脸色突变，眨眼间，群星的光芒将火焰劈开……圣枪在空中划过月牙般的圆弧，连带着两条巨大的锁链也如同金色的长虹般飞舞到了空中。
　　黑暗的气息犹如黑洞吞噬了飞斩而来的神圣之光，在紫色的涟漪中即刻消失无踪。顿时，成片的光束在黑暗之中炸裂开来，宛如大地降世的暴雨般挥洒而下……顷刻间整个大厅就笼罩在了风雨雷电之中。
　　此时手持圣剑的白衣骑士已然化作了置身于狂风中央的利剑、倾盆的暴雨化作星空，唤起万道银色龙卷缠绕在男人身上。
　　刺啦！！
　　白色的闪电与紫色的闪电对撞在一起，就像山峰与大海的较量！顷刻间一道燃烧着紫色火苗的黑色风暴腾空而起、如同破晓一般照亮了大厅的每一个方向。爆炸般的巨响从大厅之中绽开，数不清的碎石飞入了天上。
　　“……”修尔克被这力量震得向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间，披在男人身上的映照着星光的斗篷已经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修尔克！”
　　爱丽丝大喊着，化作流星的圣枪在天空不住地穿梭、锐利的枪尖划动着月牙般的圆弧一道道地将黑暗的火焰刺破……
　　嘭！！剧烈的风暴带着重重的雷霆击溃了圣枪的光芒，像是神罚的巨锤般一击而下、流星般的碎石裂开、将飞在空中的长枪深深嵌入了地板之上。
　　爱丽丝也被疾风般的气浪猛地一震，身体差一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修尔克一把扶住了爱丽丝的肩膀，连忙说道：“小心，那家伙的力量很强。”
　　“……要解放纹章之力么？”爱丽丝犹豫了两秒问道。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彼此之间都明白——一旦那种力量释放出来……眼前的敌对者、亦或是魔兽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
　　就算已经大概认清了对方的身份，但未经审判就直接处死的确不可能是代表最高洁骑士象征的二人能够随便做出来的。
　　“我的恐怕不行。”修尔克露出了苦笑，“抛开名誉的问题，这座塔的宽度太小、强行解放的话大概会瞬间将塔身切开吧。”
　　甚至……整座高塔可能都会因此而坍塌。
　　说罢，修尔克又举起剑挡住了席卷而来的黑色风暴，磅礴的重力从黑骑士的手中挥出、带着鬼火的剧烈重击砸下！仿佛抽空了大地的重力一样让整座塔都开始摇晃了起来。
　　修尔克一边用“圣剑”格挡着前方的攻击，一边朝黑骑士大声喊道：
　　“不要再抵抗了，不朽者。这样下去，不只是你，那个佣兵少年与这座塔中有可能存在的其他幸存者也会受到波及的！”
　　修尔克的眼眸在风暴中愈发得明亮，他挥舞着压抑着光芒的巨神大剑、一边切开扑面而来的强风一边制造出无数驱散鬼火的银白色圣光。
　　“哈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黑骑士萨罗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幸存者？开什么玩笑，能爬到这一层的除了你们这些卑劣的走狗外、还有哪个能保持神智清醒呢？你自己不也很清楚这一事实么？”
　　“不，我并没有放弃希望。”修尔克的双目放射出暴风眼般的蓝色亮光，“我见识过比这座天空的牢笼还要惨得多的地方！但即使在那样如同地狱般挣扎的黑暗中，也依然有人能从那深不见底的泥沼中走出去寻找照亮前路的光。”
　　银白的骑士说着，便这次举起了手中的圣剑大喊道：
　　“那个人就是我！从魔兽来袭的尸山血海中成长至今的战士，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么凄惨，我也绝对不会湮灭我的理想！守护圣国的子民永远都是我的第一目标！！”
　　银白色的圣光瞬间化作了白昼般的太阳！
　　嘭啪！压抑着光芒的圣剑与燃烧着幽冥的魔剑对撞，白色的烈火刀刀飞溅而出、星火四溢、如同劈开群山的奔流般将成片的幽冥驱散，在这耀眼的白光中修尔克挥舞大剑上前，片刻间就施放出一道十字形的斩切将黑骑士的铠甲切成了四块！
　　！
　　将裸露的红色肌肉暴露在外的黑骑士大吃一惊，黑色的刀锋在他的手中开始疯狂地旋转！数不清的幽冥被吸入旋转大剑之中，黑骑士肌肉隆起、嘭地！一下将大剑投掷而出，旋转的刀锋带着咆哮的黑色风暴飞向了修尔克手中的圣剑！
　　修尔克也毫不退缩，手中的圣剑即刻爆发出一片群星般辽阔的光芒！
　　刺啦！！两把剑急速交织、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电火花四散飞扬，俨然一场黑与白的终极较量。
　　眼看着修尔克全身青筋暴起、额头开始不住地流下汗滴，爱丽丝咬了咬牙，即刻从腰间抽出了如同棱镜般闪烁着五彩光辉的长剑。
　　“Liberate！！”
　　清脆而又高昂的喊声过后，爱丽丝睁大了如同绿宝石般嫩绿色的瞳孔，象征精灵的绿色纹章即刻从少女的臂弯中浮现出来，顿时，精灵的欢笑声犹如泉水般传入了大厅的四面八方、连带着那道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长剑也迅速化作了一道如同世界树枝杈般的长杖，长杖的核心正是棱柱形状的剑刃，磅礴的魔力从星云间穿梭而下，将棱柱模样的剑刃反射得五彩绚烂般明亮。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挥动解放后的“长杖”，顿时，一道五彩光束直直地穿过疯狂旋转的黑色大剑，然后依次放射出强烈无比的闪电、寒冰、火焰、地刺、风暴……形形色色的元素如同烟火般在空中炸响，带着肆意欢笑的精灵们席卷向四面八方！
　　旋转的大剑被元素魔法毫不留情地击溃……连同黑骑士的身体也被闪电贯穿动弹不得，粗壮的臂膀一半被火焰侵染、一半被寒冰封冻……扑哧一声！又有突然隆起的地刺穿透了黑骑士的脚掌。
　　“好机会！！”修尔克连忙挥剑直进！
　　“可恶……”
　　注视着那把如同彩虹般不停变幻的棱镜似的长剑，黑骑士不由得放弃了抵抗……与那把古老之剑所带来的无穷尽的精灵魔力相比，自己所拥有的幽暗力量简直不值一提！更别说对抗一个甚至还未使出“纹章之力”的男人了……
　　“等等，修尔克！！”爱丽丝突然尖叫起来。
　　“什么？！”修尔克急速后退。
　　就在这时！蓝水晶的光芒瞬间降落，如同张开獠牙的蟒蛇般毒辣地劈砍在了修尔克的脖子上。
　　扑哧一声，剧烈无比的刀锋在修尔克的脖子上刮开了一道血痕，这道突如起来的攻击并没能击中躲闪及时的银白骑士，但却让他的脚步即刻停滞了。
　　落地的少年并未追击、而是毫不犹豫地引爆了随身携带的炸弹，嘭地一声！巨大的烟雾在大厅之中炸开，呛人的刺激性气味弥散开来，
　　“咳咳咳咳！！”靠得最近的修尔克猛吸了一口烟尘，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窒息的感觉充斥于肺腔、让男人水蓝色的眼眸瞬间布满了泪花。
　　早已将“精灵庇护”展开的爱丽丝隔绝了飞来的烟雾，险些中计。她赶忙抱住了修尔克的肩膀，担心地问道：
　　“没事吧？！怎么会这样……”看着剧烈咳嗽的修尔克，爱丽丝既心疼又恼怒，她透过滚滚烟尘望向逃匿的二人，恶狠狠地喊道：“果然罪人就是罪人，死性不改，早知道就早点处理他们了！”
　　“不……爱丽丝。”修尔克按住沙哑的喉咙、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先让他们去吧，我们迟早会在上面再遇见他们的。”
　　“可是……您吃了这么大的亏……”爱丽丝抿住嘴唇，低下头，宝石般的眼眸里隐约有泪光闪烁。“抱歉，都是我不好”
　　“说什么呢，大小姐。”修尔克笑着摸了摸爱丽丝的头，“今晚也累了，和我一起好好休息吧。”
　　“嗯，我知道了。”金发的骑士少女带着泪光、羞涩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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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了不知道有多久，艾兰与黑骑士总算才停下了脚步。
　　眼下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延伸向塔外的空中露台，巨大的圆月高悬在夜空，近得几乎能看见圆月中每一道清晰可见的陨石坑。
　　剧烈的大风从千米之上的高空中刮来，但躺在露台上的两人却丝毫不为止所动。
　　一道闪耀着淡绿色光芒的透明屏障此时正笼罩在整个露台上，隔绝了风暴、也带来了如同荒原一般的寂静无声。
　　艾兰静静地躺在地上，右眼隐约闪动着圆形纹章，几道萤火落入少年的脸颊、还有一道藏进了少年白色的刘海中。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笼罩在头顶的圆月，思绪又回到了曾穿行过的大漠之中——
　　那时的艾兰将全身都裹在厚厚的长袍里，一个人踏着被月色照亮的崎岖不平的沙丘，步履艰难地、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
　　远处似乎能看见有不少闪烁的灯火，就像草丛中稀缺的萤火虫。解渴难耐的艾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可当他接近那些灯火之时，所以的一切都如同雾气般眨眼就消散了。
　　“啊，又是一座海市蜃楼啊。”艾兰绝望地裹紧身子、疲惫地倒在了寒冷的沙地上。
　　就在这时，似乎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哥哥……”
　　“又幻听了么……看来我的极限也要到达了呢。”艾兰张开干瘪的嘴唇、苦涩地笑了。
　　渐渐地、困意开始越来越浓重，连夜空中的圆月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哥哥……”
　　“哥哥！！”
　　那声音急切中带着兴奋，让艾兰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伊拉？！”
　　他赶忙回过头去，发现已经有柔软的身躯抱住了他，那道身躯是那么的娇小、温暖，就连心脏的跳动也是如此强力，那感觉既像是亲人般温和、又如同恋人般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即使是在这样一片荒芜的大漠中，艾兰也感受到了如同泉水般沁入心底的清爽。
　　他低下头仔细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女，少女正睁大着星尘般的眸子、薄薄的嘴唇就像浅浅的月牙，她朝少年微笑着、紧紧地抱着这个唯一亲人的细腰。
　　“伊拉，你……还活着么？”
　　“我还活着哟，都怪哥哥你走的太快了，我怎么也跟不上呢！”小伊拉撅起嘴巴说道，“哥哥可真可恶啊，就这么丢下伊拉一个人不管，大骗子！”
　　“啊哈哈……”艾兰露出了苦笑，“都怪哥哥，不但追寻错了方向，还险些迷失在了这样的地方……”说罢，少年也转过身抱住了伊拉的幼小身体，紧贴着身子感受她柔软的心跳。
　　“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与小伊拉分开了……”艾兰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哥哥不会再出远门了，我们就这样一起逃到遥远的地方、逃到远离战争的地方，好吗？”
　　“嗯，我相信哥哥。”伊拉露出了无比纯粹的开心笑容，就像沙漠中盛开的光彩花朵，“无论哥哥去哪，我都会陪着你的，下次请不要抛下我。”
　　“嗯，一定！”
　　艾兰说完，两只青灰色的眸子突然失去了光彩……他死死地按住已经有些目眩的脑袋，大漠中的一切都开始飞速摇晃起来。
　　糟了……水！已经没有水了……
　　艾兰绝望地心想。
　　不……不能……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即使是为了伊拉也要……
　　艾兰向着天空中巨大的月亮伸出枯瘦的手，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水的话……小伊拉有很多喔，只不过……”白发少女将视线移到一旁，脸红地说道，“哥哥你就先忍一下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伊拉，你难道要……”艾兰吃惊地说道。
　　白发少女在月色中解下小巧的斗篷外套、露出了稍许隆起的贴身内衣；她将沾满了沙子的长靴与白色的连裤袜轻轻地褪下，只留下了微微露出些许毛发的亵裤……月光将少女单薄的全身各处照亮，即使这副身体还十分幼小，却已经能看出一丝丝玲珑有致的凹凸模样。
　　伊拉轻轻地转过身子，双手合十，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精灵的祈祷之中。
　　不一会儿……一丝丝彩色的光芒就从少女的肌肤中溢出，然后化作生命的甘露降临于大地之上。
　　“喝吧，哥哥……因为我有精灵的庇佑，所以全身上下都能分泌出很多水哟。”伊拉脸红地说道，“虽然量很少，但是只要哥哥能活下去的话……”
　　……犹豫了几秒，艾兰只能张开舌头，竭尽所能地吞食着不停落下的甘露，伊拉的脸憋得通红、皮肤也逐渐干枯……她忍耐着、尽量不让一丝痛苦从口中发出。不一会儿，总算得救了的艾兰连忙呼出一大口起倒在了地上。
　　……
　　总算依靠精灵魔法得救之后，艾兰在大漠中紧紧拉着伊拉的手，前方的沙尘开始慢慢地散去……此时横亘在视野内的，是一座直通向天际的高塔，高塔宏伟而又充满寂静，犹如古老的巴别塔般静静地埋葬在这边缘的地方。
　　“太好了，我们似乎有救了。”艾兰立刻兴奋起来，“伊拉，我们就朝着那座塔前进吧！”
　　“嗯！！”紧紧拉着哥哥手的白发少女也露出了赞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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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思念中回到现实。不知不觉，一滴眼泪就又浸湿了少年的眼眶。
　　“喂，你又怎么啦？”一旁的黑骑士明显察觉到了异样，叹息了一声说道：“人类可真是脆弱啊。”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妹妹罢了。”艾兰按住略微有些发疼的胸口、将紫色的水晶项坠紧紧攥到手中说道：“多亏了这条项链的魔力，我能回想起的记忆越来越多了。”
　　“你的事情我知道。”黑骑士淡淡地说道：“如今你的妹妹应该还被困在塔的上方，你不去拼尽全力冲过去救她么？难度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不是的。”艾兰苦涩地摇了摇头，“凭我的实力、一个人还是无法去攻略上层的魔兽，光是前十层就已经让我身疲力竭了……后面几乎就只剩下没命地逃窜，一直到了某个夕阳洒下的地点为止……”
　　等一下，那个夕阳洒下的地点究竟是？？
　　模糊的黑发影子从记忆中一闪而过，但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相关的样貌。从心脏又传来阵阵疼痛……仿佛有什么无比珍贵的事物在挣扎着破壳而出，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黑暗中找到出口。
　　该死！！艾兰死死按住加快跳动的胸口、无奈地心想道。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也让我十分犹豫……
　　“哈？”骷髅头长大了下颌骨说道：“要知道你可是能和我‘不朽者’萨罗打得不分上下的男人啊？怎么可能连前面那些垃圾杂鱼们都打不过？你怕不是在逗我吧！”说罢，眼眶也开始了闪烁。
　　“况且，你可是拥有传说中的‘巨神之眼’啊，刚刚那个叫什么爱丽丝的暴躁大妈所持有的‘精灵护罩’都被你瞬间学会了。”骷髅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眶注视着头顶的那层淡绿色的防护罩，接着说道：“只可惜不能复制通过神器或物理手段才能释放的魔法，不然那个暴躁大妈手里的神剑就要下岗了。”
　　“初入塔时的我就已经失去记忆了，直到现在我也完全不记得这个眼睛究竟是如何得来的。”艾兰再一次露出了苦笑，“不过好在依靠它我能度过不少难关，所以也没必要着急去追究起源就是了。”
　　说完，艾兰又再一次将目光移向高高的月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晚安了，希望那群骑士不要发现我们吧。”艾兰默默地说道。
　　“哈哈，借你吉言。”黑骑士也笑着闭上了双眼，“今天真是累死了。”
　　在睡梦之中，萤火虫从艾兰的鼻尖飞离，飞向了塔外那更加广阔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