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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小蒋的动物庄园 / 2.岁月静好

2.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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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是最可亲近的朋友,它们从不提问,也从不指责。”——艾略特
  集千年文明于一身的东方古国,在励精图洽的君王有力的引领下正奋起直追,尽力缩减与群星璀璨的欧洲之间的差距。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制度上的优越与炮火上的犀利不是一朝一夕所决定的,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弥补的。
  狭窄而阴暗的村庄在零星分布的树林和河流中显露真容,带着东方古老气息的祠堂庙宇也在泥尘的玷污中面目全非。那些塑像灵动的装饰线条横遭岁月侵蚀,失去了应有的秀丽与庄重。封建腐朽的“皇权不下乡”令这些文明曾经存在过的象征一并埋葬。但凡是被这一方水土养育大的人,无一不在行色匆匆之余对这破落繁华投去怜悯的一瞥,也仅此而已。
  蒋花宾的家乡,天府之国桢楠,横遭祸患。
  桢楠,意为水中禽鸟休憩的高地。地处东南沿海的最西端,毗邻荒郊野岭,是文明和野蛮的交界处,土地肥沃被欧洲人夸耀为“沃野千里,人间天堂”。一条源远流长的青割河流淌其间,春收水稻,秋割小麦,四时高粱、甜薯、玉米、大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在十九世纪末,这样天下晏然的景象到了终末。多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年景不复存在,当年肆虐欧洲、吞噬无数可怜人灵魂的黑死病当下在这东方膏腴之地卷土重来,搅动风云。水、旱、蝗、鼠,四灾聚顶;兵、匪、洋、官、绅五气朝元,一齐作乱。致命的病菌被远航的帆船裹挟着混入人潮,遭病魔拷问折磨的老鼠变得异常狂躁,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被痛苦驱使着前进,令病魔长驱直入。
  桢楠共二十四乡,以东南、东北最为富饶,东北虽然干燥,但大片的黑土地生长着如火如荼的高粱和麦穗;东南沿海地区则在欧洲列强的坚船利炮洞开国门时饱受白人的凌辱而愈发崇洋媚外,不仅粮食多得吃不完,连城镇的县衙都搬到了东南,在城里只留了个县丞的空架子。西北苦寒之地,被毫无怜悯之心的财主们卖给了食不果腹的佃户,强迫他们在几乎长不出粮食的土地上耕种,却依然要按照定额每年上缴佃租。然而这些焦黄的土地上除了饲喂猪牛的牧草外长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临近青割河的黑色淤泥上能结出点米粟来。西南则是地势陡峭的丘陵地带,穷山恶水出刁民,大群的匪寇隐匿其中,青割河的溪水也在此地收束,留下一个浅浅的湖泊。
  得益于传教士的言传身教,土生土长的百姓很快发现这些头发卷曲的欧洲人比乡里乡亲的官员更有人情味,灾荒之年清廷无动于衷,反倒是这些外来的强盗无私奉献施以援手,逐渐地,东南乡人开始供奉圣母玛利亚。在食不果腹的乱世之秋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节衣缩食拿出钱来修建了一座朝拜上帝的礼堂,不得不佩服宗教信仰对人的影响之切,亦或说是荼毒之深。
  某年八月份的雷雨夜,一个不起眼的婴儿在这穷乡僻壤降生。
  在东南乡,掌控着乡下经济命脉的蒋家在穷苦人中颇有地位,而在富人中又无人知晓,处于一个略为尴尬的位置。这群商人垄断土地田产已有三世之久,共有六百余亩土地,以蒋家庭院周围的二百亩地最为肥沃。蒋家老太爷人称“码头泥鳅”,以鱼行起家,做事圆滑,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既能在官府面前卑躬屈膝又能在穷人中树立起大善人的形象。而到了第二代,蒋家的资产愈发雄厚,除了收取佃租外,开始向牲口靠拢。这家人在青瓦石砖的地面上拥有几幢房屋和一些空地,宽敞的屋子被数量庞大的家族成员瓜分,而余下的空地则作为各家的圈舍被用来饲养禽畜。蒋花宾的姑母靠饲养绵羊致富,柔顺洁白的羊毛在上层人员手中颇为抢手,尽管她的生意远不及正规的农场主来的红火,倒也足以养家糊口;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们饲养了一些鸡鸭,花宾的祖母甚至想办法搞到了一只大白鹅,养在青割河清澈的碧波中;作为基干的伊泽尔父母养了数量可观的猪。蒋花宾的父亲早年竟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在烹饪菜肴方面百里传香,他烹制的猪肉据说曾为法国殖民者来此传教的红衣主教所赞扬,这也成为蒋家许多年吹嘘的资本。
  蒋花宾出生时正逢贼人作乱,手持红缨枪的匪寇击溃了护院队冲进蒋家大院。慌乱之中,只知道哭泣而尚未睁眼的婴儿被粗俗的凡夫顺手抛进了猪圈,落在一群肥头大耳的臃肿动物中间。猪是杂食动物,虽然它们热衷于残羹冷炙和浑浊泔水,但同样不会拒绝血淋淋的鲜肉。与常人的认知相悖的是,猪是人类所驯养的诸多牲畜中最贴近自然、最不需要人类的一种。被主人抛弃的狗会在颠沛流离中悲惨度日直至饿毙,而任何猪,离开了人都可以活得很好。猪保留了血液中流淌的野性与蛮力,成年公猪的獠牙如果不人为剪去,仍然会露出嘴外,成为战斗的利器。其坚固的门齿可以毫不费力得将一个婴儿嚼成碎肉与粉末。
  没有人知道那婴儿是如何从群猪的贪婪嘴吻中存活下来的。当那些收钱才肯办事的官兵姗姗来迟,一番拼搏后缴了匪徒的械,蒋家的家丁们在猪圈中寻得那婴儿时他仍旧躺在那里,酣睡安然。一旁,猪的鼾声更加安顺平稳。照理说,以猪的灵敏嗅觉不应该忽略近在咫尺的食物。但有时就是会出现这样的奇迹。
  这个婴儿被家人们取名为花宾,花指蒋父希望儿子能有漂亮的容貌,当然这一期望后来事与愿违;宾指蒋母希望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作座上宾客。
  作为普罗大众中的普通一员,在黑死病席卷他所处的村庄时,年仅十岁的他牵着大人的手掌漫无目的地寻找庇护所,一双漂亮的黑色瞳孔懵懂地注视四周哀鸿遍野的情景。生不逢时让他过早尝到了人世间的苦难,过多领教了生命的脆弱和人性在天灾面前的丑恶。亲眼目睹恩爱十余年的夫妻为了一块涂着黄油的面包而争吵谩骂乃至拳脚相加,卑微的女人们聚集在官老爷的府邸阶梯下哀求给自己的女儿一线生机,质朴的男人们纠结成群手持农具相互搏杀只为给自己的儿子夺得一碗像糊糊的粥和粥一样的糊糊。
  在疾病蛰伏时,花宾的童年可以称作是非常快乐的。与造物主赋予其热情好动天性的大多数男孩不同,花宾打小养成了低眉顺目、温文尔雅的性格,讲话细声细气,动作轻柔,面带忧郁而不庄严,尤其擅长奉承师长,在父母面前极尽撒娇之能事,在外人面前即便装也要装出严肃、勤奋、忧郁、好学的模样来。而装模作样之余,他的确是非常热爱书本的学生。花宾极其厌恶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在他看来,这些手持利剑斩龙首的武人只是粗鄙庸俗的莽夫,而最终抱得美人归的俗套情节无一不在展现历代作家的词穷墨尽与拾人牙慧。
  花宾的外貌很有书卷气,举止优雅,大有欧洲骑士的风度,但他的相貌难以恭维。作为小地主阶级家庭的子女,他却比农夫家的闺女还要瘦弱,如同一只蜘蛛猴,皮包骨头,尖嘴猴腮,还有一口极不整齐的牙齿。肤色雪白,但毫无白的美感,如同病入膏肓之人。但与其丑陋的面孔不相符的是,他有一双非常细腻、柔软、漂亮的手,洁白娇嫩,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比女子的手更加秀气。即便是在抓握毛笔时,也会不由自主地翘起兰花指。与活泼好动、专注于异性的同龄人不同,花宾极其厌恶与女性交往,无论是多漂亮的女性。在他看来,“一个女孩的价值就是花你的钱。而花多少,则取决于这个女孩有多漂亮。”
  蒋花宾在学堂的成绩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其父母倒也满足。只是花宾异于常人的业余爱好使得他在邻家孩子中有着独树一帜的威信。许是因为家里养猪的缘故,这个尖嘴猴腮的男孩致力于去了解世上的凶禽恶兽,为此他愿意以劳役为代价向老师借阅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籍。久而久之,从中国本土的老虎到大洋彼岸的河马,都被这男孩烂熟于心,了如指掌。在这方面,他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几乎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如果亚里士多德在世,必然会愿意在动物分类学方面与花宾彻夜长谈。其父母特意为他雇佣来教他学识的西洋传教士也承认:“这孩子在动物学方面的造诣足以令亚里士多德屈尊降贵地花上一下午的时间来同他探讨一头野猪。”
  书本成了他一半的生命,而他的另一半则是家中豢养的猪群。
  花宾很喜欢这些猪。可能是因为自身身材瘦削、形销骨立的缘故,他对这些脂肪厚实的肥胖动物情有独钟。好在他并不怜惜母猪和阉猪,只喜爱那不曾剪牙、性情凶暴的大公猪,因为公猪要留作种用,故而可以免死。所以每年宰杀生猪时,花宾并没有太过伤感。
  每当逢年过节,村里杀猪,几个粗汉从猪圈里那一群瑟瑟发抖的美男子里挑出一只来,任凭它惨叫着被拖上案板,割喉切颈,取肉放血。碰上个技艺精湛的杀猪匠,就算前世积德,一刀结果了,没有太大痛苦;要是碰上个技艺不精的毛头小伙子,东砍一刀,西切一下,直闹得猪浑身烂肉遍体鳞伤,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花宾只能把脸侧过去,暗中垂泪。
  蒋花宾的父母从不压制儿子的兴趣爱好,也愿意出资为儿子购置书籍,但他们不同意儿子与公猪过多接触。一来公猪身上的腥臊气味会玷污自家儿子身上的书卷气,二来猪虽然爱干净,但是猪圈的环境决定了它们不可能一尘不染,三来大公猪性格暴躁,獠牙锐利,喜怒无常,稍有不慎被这牲口逮着机会咬一口,咬住了就不放,又添事端。
  偶尔,他也会表现出像女子一样的臭美。为了干净爽洁,花宾因留辫子的事与父母僵持不下,怄气之余以绝食相抗争。心疼孙儿的外公为哄骗他回心转意,从猪圈中抱来一头“落脚猪”,对孙儿讲:“听话,以后它归你养,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说是落脚猪,实则不然。它可不是因先天瘦弱而受兄弟姊妹欺侮的角色,恰恰相反,这只猪羔子打小就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性情凶悍,活泼好动,为了不影响到其它猪崽,才要把他当作落脚猪杀掉。家丁要宰杀它时被它一口咬住脚趾,一时竟然也被它咬出血来——此后无论天气多热,家丁们喂猪时都要穿上闭趾鞋。
  花宾一抬头看见小猪漂亮的面孔,立即将烦恼抛掷到九霄云外。通过自己的书本知识,他很轻松就分辨出了这只猪的血统。从它的毛色和嘴吻长度可以看出,它显然是个混血儿——应该是某只不正经的雌猪与山上跑下来的野猪相结合生下来的孽种,这样的猪留下来会玷污猪群的纯度,将来会出现一群不服管教、獠牙暴凸的凶猛野猪。
  而这正合花宾的喜好。
  在花宾的特殊照顾下,这只小猪获得了它的同胞们想也不敢想的殊荣。一般而言,猪吃的是熬烂的玉米、稻谷、大麦、小麦、高粱和米糠等物的渣滓,偶尔喂点蚕蛹和动物下水就算是改善伙食了。过年时杀牛宰羊丢弃不要的部位就成了猪一年中最丰盛的饕餮之宴,而这一顿年夜饭里还包含着自己同族的骨血。而在花宾这儿,猪崽吃的比邻家佃户吃的还好:猪爱吃酒糟,花宾亲自动手,制作酒酿,辅以鲜嫩玉米,成菜后以冷饮的形式给猪呈上;猪缺乏蛋白质,花宾就从自己的餐食中省下红烧肉来偷偷倒进它的食槽中;主食则是新鲜的高粱米籽,有时甚至能吃到小米。
  得益于丰富的营养,这只猪长得格外壮实,也变得极霸道,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小灶还不够,经常从同胞口中夺食。猪圈中其他大公猪对其唯恐避之不及——曾经也有一两头健美的种公猪不买它的账,缠住它厮打,嘴对嘴牙对牙。它虽然长得快,但毕竟稚嫩,很快处于下风。这时的花宾便显得极为护犊子——他撂下书本,抄起墙根下的笤帚一顿抽打,猪当然不敢和主人作对,悻悻退去。很快,当这只受宠的猪步入成年后,在体魄上也超出其他公猪一截,再无同胞与其争锋。
  在寒夜,花宾用自己心爱的红围巾裹着它入睡,直到它已长大到围巾包裹不住它为止。
  “野猪在各个文化中都是不洁的生物,尽管许多人青睐它们味道浓郁的肉,却不肯承认它们身上的美德。人类极力否认那些以尖牙利爪作为生命本色的生物,转而去赞扬以懦弱而闻名于世、以逃跑抵御敌害的生物。鹿面对矛尖四散奔跑,野猪则奋起反抗,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这何尝不是上天的不公呢?”年少的蒋花宾在他的日记本上用工整、方正的楷体写下了自己的肺腑之言,“不单单是野猪。所有被大众所唾弃的生物,豺、狼、虎、豹、熊、罴,无一不是上帝创造的人间美人,都只是为了生存与繁衍而奋力挣扎,即便它们的立场与我们相悖,我们也应当给予它们最基本的尊重和爱护,才能更好地践行我们作为万物灵长的职责与义务。”
  花宾的思想看上去十分超前,然而他模糊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界限,忘记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类所该有的立场。大自然不是天堂,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一天,就注定了恃强凌弱的丛林法则适用于所有还在呼吸的生命。人类凭借自身的强大夺取了食物链金字塔顶端的宝座,所谓的善良应当倾注在自己的同胞身上而非牲口。体恤民间疾苦的是贤王圣君,体恤野兽加以爱护的只能是骄纵奢淫的军阀。倘若豺狼的利益得到过分的关注,花宾就必然与这人类社会脱节,可悲可叹。
  当然,站在牲口的立场上,花宾无异于一位革命的先行者。
  花宾十岁时,鼠疫肆虐。蒋家纵然财大气粗,也免不了在这样的乱世之秋饱受折磨。原先的饭菜标准大大下降,一天能尝到一点荤腥已经成了遥远的奢望。甚至于喂猪的泔水都有饥民前来讨要,恻隐之心泛滥的少东家总是忍耐不住,从粮仓中舀出大半碗高粱米籽施舍贫穷,换来对方的千恩万谢。被父母知晓后,大人们也不加责骂,善良不是坏事,何况花宾时刻都懂得钱粮来之不易。
  尽管有着天府之国的名号,却也有着荒郊野地的祸害。在经受鼠疫的席卷后,哀鸿遍野,田地荒废,野草骤然间窜起有半人高,原先潜踪隐迹的野兽当下蠢蠢欲动。桢楠与江南水乡相似,气候湿润温和,生灵种类繁多。人口兴盛时,狼虫虎豹不敢露头,如今民生凋敝、四野茫茫,这些山牲口便一并起了歹心。。
  蒋家的幽深宫廷并未受到鼠疫的影响太深。偶有几只跨越重重障碍进入蒋家粮仓企图美餐一顿的大鼠尚且来不及传播病菌便被野猪连毛带肉一口嚼。
  老鼠虽然叮肉,毕竟咬不死人;虎狼则是切切实实要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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