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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尽管知道了开门的方法，艾可和芮娅还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那个隐秘的开关。通过体验电流走向来判断中心点并不是一件容易上手的事，加上天幕中的电流强度不低，两次触碰之间必须留出间隔，否则一旦电流强度让躯体组件过热就会有危险。两个人在门口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总算按住了那个只有指尖大小的开关。
强烈的电流以可见的状态从开关处向周围闪动蔓延，吓得触碰开关的芮娅立刻收回手指并向后跳开。很快，电流的走向集中到脚下道路正对着的区域，隔绝出门的轮廓。
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看，门上的山峦影像突兀地消失，大门中央缓缓出现一条笔直的竖线，竖线慢慢扩大，门的两扇向外侧开启，门扉后面隐隐可以看到高楼林立的街区。
白裘之外正处在夜晚，天空下着清凉的雨，门内的温热空气与外面的湿冷空气混合出白雾，像是在欢送两人离开。
突然，一个声音悄无声息地响起，芮娅的感应器勉强在声音出现前察觉到来者，但在此之前并未感应到有人靠近。这种情况并不是对方的速度太快，只可能是使用了某种屏蔽感应的组件。
说话的人是温格，她说：“你们要走了吗？”
芮娅转过身去面对温格，礼貌地回应说：“是的。在白裘这些天过得很充实，但这里不适合我们，这不是我的家，我们要离开了。”
温格似乎想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说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你，温格小姐。”芮娅施以优雅的回礼，然后与艾可一同穿过门扉，步入雨夜。
脚下的土壤稍显泥泞，这场雨应该下了有一段时间了。两人离开后，温格在后面关闭了大门，没有人知道她刚刚想对芮娅或者艾可说些什么。天幕重新回到半透明的状态，在阴冷的雨夜中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几乎看不到了。
芮娅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从离开白裘到步入银沙的街区之间有大概五百米的空白地带，就和白裘东侧一样，这附近是被特意清理出来的土地，什么建筑都没有。
芮娅的脚步逐渐加快，进入街区时已经小跑了起来。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踏上银沙的坚实路面后，芮娅兴奋地自语。随后，她兴高采烈地向艾可介绍说：“欢迎来到银沙。这是整个雪落城中最美好的地方。”那副样子就好像她是银沙的主人一样。
银沙的规模不大，从远处看到的高楼林立实际上就只有十二个街区，西侧的外围是加工厂和发电站，这里的住宅仍在使用转换后的电能，而不是直接利用能量匣。或许是能源使用上的差别，银沙的灯光十分柔和，各色灯光交相辉映，但却不像素尘那样刺眼。
这里的街道四平八稳，一条南北走向的宽敞主干道上，向东西延伸出十二条街道。主干道两侧的楼更高，中央最高的建筑有二十三层，足足七八十米，靠近地面十米之内的建筑上布满了大小各异的屏幕，屏幕上时不时亮起吸引关注的种种影像。
脚下的街道似乎都是在金属框架上附以建筑材料的构造，由于有金属作为架构，路面显得十分平整，整个银沙也没有高低起伏，所有的建筑都处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察觉到这一点让艾可稍感不解，其他区域可没有搞这么复杂的地面，无论是为了生活的便捷还是外观上的美观，这种复杂的多层结构似乎都是多余的。即便抛弃功利的思路，也同样想不出如此做的意义。反而更像是在浪费材料。
银沙的居民不算多，至少在艾可眼里，街道算得上空旷。路上的行人似乎还没有街上的店铺数量多，光怪陆离之下满是冷清。两侧的商店类型多到令他惊讶，挂满了靓丽时装的服装店，当街兜售升级组件的设备店，各种家用器具的销售店，甚至还有制作精细的食物店和借贷点数冲抵资产的银商行。到处都是艾可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甚至不曾想过的新鲜事物。
路上的行人动作都很慢，好像完全没有值得着急的事情一样。放眼望去，这里八成以上都是穿搭考究体态婀娜的贝塔，几乎所有的贝塔都是长腿细腰，特征明显的模样。在落絮显得另类的芮娅回到这里似乎有些平平无奇。
能看到的阿尔法并不多，欧米伽更是罕见。就像芮娅出现在落絮时一样，此时的艾可反倒成了受人关注的特殊者。不过好在他还能收到关注，而不是像在白裘那样被人无视。
“好了，别乱看了。我带你回家吧。我家在前面的第四街区。”说着，芮娅拉起艾可快步向前走去。芮娅的鞋子在这里的路面上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哒哒声，与其他贝塔发出的声音交相辉映，自然地融入进银沙的氛围。就好像它们是那些显示屏上播放影像的配乐一般。
银沙的街区从北向南依次用数字命名，而后各街区中的建筑从东向西依次冠以连续的数字，奇数在街北，偶数在街南。虽然各建筑的规格不同，使得南北两侧的建筑显得并不整齐，但整个银沙看起来充满了秩序。
芮娅的家，或者说属于芮娅的屋子在第四街区第十一栋建筑的四层二十三号。这是一座六层楼高的公寓，每层有五十个房间，房间不大，只有三十几平。是第四街区东半段最便宜的房子。
虽然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但这附近仍然热闹，与大数字的街区气氛显著不同。公寓的正对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一样的夜店，不断有阿尔法和贝塔进进出出，人声和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几乎整条街都能听到。夜店外壁的两块巨大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一群贝塔的热辣舞蹈，从其中许多人正在热烈地欢呼来看，大概是此时此刻夜店中正在发生的情景。
进入公寓后，外面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不过当艾可随芮娅进入房间，外面的声音就如同被屏蔽了一般彻底消失。与此同时，随着芮娅的进入，房间中自动响起轻柔舒缓的慢音乐，灯光在不到两秒的延迟后逐一亮起。室内布置的则是在艾可眼里没什么有用处的器物。
松软到可以让身体陷进去的沙发，精致的透明茶几，占满一整面墙的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足有上百套，侧面的鞋柜里摆放着数量更夸张的鞋子。衣柜后面是用作卧室的小房间，尽管仿生人没有睡觉的需求，但卧室里还是有一张舒适的大床。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艾可有些迷茫，有点不知所措。这个精致的私密空间与他对生活的理解格格不入。艾可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迈出下一步。
芮娅也不顾两人脚下的泥土，径直拉着艾可坐到松软的沙发里。她从一旁的矮柜中拿出罐装的饮品，递给艾可一罐，然后自己大口大口地灌下去一罐。“哇，真好喝。几个月没喝到还有点想念这味道了呢。”
她见艾可没有动作，积极地劝道：“怎么了，快尝尝啊。这玩意叫‘凉汁’，不是酒，只是饮品。酸甜可口，也不贵，我特别喜欢。你尝尝。”
“哦。”艾可木讷地打开封装，喝了一口。正如芮娅所说，酸酸甜甜的味道，但他不明白喝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
芮娅一边愉快地问道：“怎么样，好喝吧？”一边大咧咧地脱去身上的衣服，甩掉脚上的鞋子，通通丢到房门旁边的小箱子里。然后开始用清洁工具擦拭自己的身体。
“嗯。挺好喝的。我们不用立刻去找那位陌宸吗？”
“不急。明天一早再去就好。晚上进那栋楼很麻烦，反正过不了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没必要赶这一会。”背对着艾可的芮娅回答道。
“哦。那现在要做的是什么？”艾可希望有明确的事情可以做，这样闲待在这让他很难安心。
“休息啊。我这没有自动清洁的工具，只能自己手动来做。你要一起来吗？”芮娅的声音悠悠而至，本不应有波澜的艾可受到了难以言说的触动，仿佛这是一句通向罪恶的邀请。
“对你们来说，清洁身体不应该是一件私密的事吗？”艾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并不啊。身体都是替换件，又不是唯一不可更换的。商店里每天都有新款的肢体上市，我们又不是人类，有什么私密不私密的。”芮娅大大方方地说。
“如果是这么回事，走在外面的人干嘛还要穿衣服？”
“为了美啊。如果不穿衣服，大家都用最新款的替换件，那看起来不就都一样了嘛，还怎么形成差别？服装、首饰、发型、脸妆，这些才是体现个人风格的元素嘛。”
这种事艾可当然知道，听芮娅回答得一本正经，他感觉有些多余一问。
“对了，”艾可决定转换话题：“银沙的贝塔好像特别多，阿尔法却见不到几个，为什么呢？”
芮娅沉默了一会，她已经完成了清洁，走到衣柜前开始挑选更换的衣物。
“之前发生过一些事，到现在已经快30年了吧。那件事导致现在银沙贝塔和阿尔法的比例是三比一，另外还有大约15%的欧米伽，这里没有西格玛，以前的西格玛组织完全撤走了。虽然银沙很小，但这里是不被人类干预的仿生人保留地。”芮娅的语气出现不正常的消沉，还没等艾可追问，她便继续说道：“以前的事都是有影像资料的。你要是有兴趣，以后找时间去拿来看就好。”
听出芮娅不想多谈，艾可便沉默下来静静地看芮娅挑换衣物。
芮娅在一众艳丽的服装中，最后挑出来一条暗红色的短款连身裙，露出肩膀和手臂，搭配上一双露出细腻脚趾的高跟鞋。然后又去挑选首饰，她的首饰不多，也没有造型太过夸张的，都是小小的样子。稍作点缀后，她又回到卧室去化妆。
说是休息，实际上芮娅一直没闲着。倒是艾可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偶尔看看窗外，等待着初升的太阳。
2
透过窗，银沙的太阳看起来和落絮没什么不同。在银沙，人们同样需要工作，只不过这里的工作比较随意，人们按照各自的才能不同各司其职。
再次离开公寓时，芮娅已经把自己打扮成了知性的靓丽风格，看起来和之前的飒爽风格差别很大。为了配合这一身装扮，她走路的姿态都跟着婀娜了起来，这副样子与银沙的其他贝塔更加相近了。艾可倒是觉得，她还是之前的样子更好看。
至于艾可倒没有什么改变，芮娅家里没有适合他的衣服可换，反正他也不在意。除了把粘在鞋子上的泥土擦掉，他也没做其他事。
今天要做的事首先就是去见陌宸，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汇报给他，然后请他批准艾可加入，给艾可找份差事。如果可以在这里定居下来就是最好的了。芮娅觉得艾可一定没有问题，他的大脑算力不输给任何人。
然而去见陌宸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顺利。
组织的据点在第五街区的第六栋建筑，那是一座十三层高的大型写字楼，名义上这里是叫做“纯粹科技”的科研机构，名义上研究的是净化装置。有不少研究员在这座大楼里工作，几乎全是精心打扮过的靓丽贝塔。似乎对于她们来说，工作之余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争奇斗艳。
进入大楼后，芮娅带着艾可径直朝右手边的走廊深处走去，那里有一部特别的电梯。是通向地下的。原来坐落在地表之上的都是伪装，真正的组织在下面。
开启电梯时似乎需要验证身份，艾可注意到，在他们进入电梯前芮娅有一个特意摆正身体的动作。电梯向下足足运行了八分钟，艾可感觉他们已经来到地下相当深的地方，没想到电梯门打开后，却看到下面仍有至少百米的地下空洞。
走出电梯后是一条笔直的悬空走廊，左右装有简易的护栏，看起来就算有人失足坠落也不奇怪。
等在电梯边的欧米伽看到两人到来，先是向芮娅行礼表示欢迎，随后冷冷地对艾可说道：“你是哪位？允许进入这里的名单中没有你，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将在这里让你静默。”这位欧米伽并不持有武器，但看起来他有信心让任何闯入此地的人静默。
“等一下，等一下，”芮娅急忙阻拦道：“他是我带过来的，我们要去见陌宸。你不能对他动手。”
“如果是访客，请出示安全证明。”那欧米伽一本正经地说。
“事情急，我还没来得及去弄。有我担保还不行吗？”芮娅对这个妨碍自己向陌宸汇报成果的家伙感到恼火，说话的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不行。另外，系统显示芮娅小姐已经连续三十天未到岗，如果要见陌宸首领，进入核心区前也需要取得安全证明。”
芮娅不耐烦地说：“好，好，安全证明。我知道了。那我让柯雪直接带我俩去做检查，这样总行了吧？”
“可以的。”说完，欧米伽直接从身后的工作台上接通对讲机，向里面说到：“科技开发组的柯雪主任，麻烦您到四号入口来一下，这边有两人需要做无害证实。”
等了一会，对讲机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稚嫩声音：“稍等。”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两人等了半个多小时，人终于来了。
“芮娅？芮娅回来了，哇，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跑过来的是一个非常少见的矮个子贝塔。她的全身都是瘦瘦小小的样子，身高大概还没有150公分，在这个随便使用替换件都能让身高超过180公分的地方，与众不同的娇小样子反而更显个性十足。
艾可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体相当昂贵。
“柯雪，你可算来了。我们要去见陌宸，你快安排我们做检查吧。”芮娅一把将娇小的柯雪抱了起来，这可能是她们习惯的相处方式，被抱起的柯雪显得很自然。芮娅向柯雪介绍说：“这位是艾可，是个很厉害的欧米伽。嗯，应该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欧米伽。”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旁边的欧米伽，那人没有理她，可能是假装没看到，也有可能是真的没看到。
艾可上前打招呼道：“你就是柯雪小姐吧。我听芮娅提起过你，她说你是最厉害的组件设计师，今天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柯雪眯着眼露出含蓄的笑，她听出艾可的意思是在说她的娇小身体与众不同，能为自己设计出这样的身体，足以说明她在这个领域的实力。柯雪在意的其实是艾可的说话方式，通常欧米伽不会这样拐弯抹角的讲话。
柯雪嘻嘻地娇笑两声，然后说道：“现在的新人检查增加了许多项目，你们跟我来吧。不过见陌宸不用着急，大哥他不在。下午才回来。”
听到陌宸不在，芮娅有些失落。这次门口的欧米伽也没在阻拦，三人穿过电梯口的走廊，走下一段悬空的阶梯后进入一条纯金属制成的弧形封闭走廊。从外面看，这条弧形走廊也是悬空的，一路向西延伸。地下空洞的更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从这里可以听到下面传上来的细微的机械声。进入弧形走廊后，下面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柯雪与芮娅十分亲密，芮娅就抱着柯雪一路向里走，两人挨得特别近在说悄悄话。艾可识趣地落后一段距离，不去参与她们的交谈。
这条走廊很清净，前面的两人愉快地谈笑，走得比较慢，后面的艾可便时不时在走廊两侧的窗口驻足。但从走廊里看不到外面，用作窗口的玻璃经过了某种特殊的处理，看上去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很少的角度可以看到来自地下深处的微弱光点，有的一闪一闪，有的一直亮着。
行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她们遇到了一个转角，走廊分成了一左一右两条，一旁的标识显示刚刚她们走过的是专门通向四号出入口的通道。而在前方则标注了左右两边走廊里的设施，但艾可看不懂，标注使用的是纯数字的代码。
柯雪指引两人右转，经过两扇门后，她们停在标识“7762”的房门外，这里是接待室。柯雪从芮娅的臂弯中跳下，对后面的艾可说道：“艾可，进来吧。时间可能会有点长，你身体使用的组件太过原始，我们需要将其中带有安全隐患的零件拆除。不过你放心，不会影响身体机能，有必要的部分会更换成我们自己生产的零件，确保安全。”
房门打开，后面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看起来和芮娅的公寓差不多大。进门的正前方是操作台，左手边有一排长椅，还有一扇似乎是通向隔壁房间的门，右手边则陈列了四台艾可不知道用途的大型器具。看起来整个房间都被塞得满满的，可以供人走动的空间并不多。
“是芮娅回来了。”房间中有一个穿着白衣，一头卷发的阿尔法，他看到芮娅和柯雪一起进来，语气温柔地说：“出去了这么久，外面好玩吗？”
“还行吧。”芮娅的话刚一脱口就觉得不对，立刻改口说：“什么好玩吗，哀云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是去执行外勤任务的好吗？”
“是是是，外勤任务怎么样？”哀云微笑着说。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不急不躁，非常稳健的感觉。
“莱恩静默了。”芮娅的声音严肃起来。
“什么？”一旁的柯雪惊声失语。“怎么可能呢？莱恩的组件很完善啊。”
哀云的反应没有柯雪这么大，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看起来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却没有多说。再开口是对站在芮娅身后的艾可说道：“那，这位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这小哥身上穿的就是莱恩喜欢的那件夹克吧。”
“嗯。”芮娅应了一声。“事情很复杂，莱恩拿到了手稿，但遭遇了西格玛的攻击，他静默之前刚好遇到了艾可。”
哀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艾可，艾可觉得如果这时自己多活动一步，他就会跳过来把自己制服。这个哀云明显也不是普通人，艾可留意到他的手指格外灵活，又细又长。如果没有特殊目的，日常是用不到这种细长手指的。
一旁的柯雪打断芮娅道：“先让艾可进调试舱吧。然后芮娅你跟我来，你的左臂需要更换，这种外面来的组件不能带进核心区。哀云先动起来，稍后再来听芮娅的故事。”
3
黑暗中的沉寂。
艾可不知道经过了多长时间，这种感觉就像在食品工厂工作时被设备接管了自己的大脑和意识一样，完全不知道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过去了多少时间都不清楚。
他平躺在所谓的调试舱里，调试舱是个占据了一整个小房间的大型设备。他记得随哀云走进这个房间，躺进调试舱后意识就进入了黑暗。重新醒来时，他的视野中只有四个正在闪烁的绿灯。他不能说话，身体也无法活动，事实上，他现在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大概是神经线路还没有恢复，暂时只有视觉信号。
身边非常安静，不能判断听觉信号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从视野恢复后大概过去了二十分钟。艾可不能确定具体是多长时间，没有身体组件对时间流逝的反馈，仅靠意识对时间的判断会失真，只能说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艾可发觉身体的机能开始渐渐恢复，但还不能动弹，这次是由于外部的束缚，调试舱中有强制固定身体的构造。等到第五个绿灯亮起时，面前的舱门缓缓打开，束缚身体的器具逐一解除，当视野恢复成金属的纯白色天花板后，耳边传来哀云的声音：“不用着急，你先在里面习惯一下新身体。你之前的身体组件实在太简陋了，柯雪帮你大改了一遍。稍后你可要感谢她呀。”
艾可觉得哀云的声音平和了许多，进入调试舱前那种敌意不见了。不过这会艾可一点都不想去思考其他事，黑暗沉寂的状态让他的大脑只想休息，盯着天花板不愿重新工作。
这种大脑停摆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三分钟方才结束。
刚刚有个什么情报来着？哦，对了，哀云的声音平和下来没有了敌意。想来应该是芮娅解释了事情的缘由吧，在我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芮娅一定为他们详细说明了我们的遭遇。
说不定哀云和那个莱恩是好朋友，看到那件夹克就误认为是我害了莱恩。咦，夹克呢？这时艾可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没有衣物。
好不容易得到的珍贵的储能组件还在，能量转换组件有更换过零件的痕迹，左手腕上戴着的那块在白裘得到的腕表状的不明物件也还在，看来这东西应该也是被当做填装的升级组件留了下来。腿部组件有明显的改动，基本等同于换了两条新腿，原来之前的腿部已经损害得这么严重了嘛，躯干组件中似乎也有改动，能量运行的线路被简化了很多。
艾可对自己身上这些组件的构成略知一二，身体上的改动是能够察觉到的。
他尝试坐起身，调试舱旁边放着一套和哀云相似的白衣。这或许是组织的制服吧，艾可想到。他尝试活动手臂，确认没有障碍后，将白衣拿过来套在身上。
全身都被细致的清洁过，躯体甚至在灯光下还能映出光亮来，就和全新的一样。手指的灵敏度也有提高，至少这一点很不错，长期不做清洁会让身体组件的传感器灵敏度下降，时间一长很容易损坏。落絮是没有清洁装置的，这还是艾可记忆中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
虽然被替换了不少零件，但并没有新增什么，活动起来的感觉变化很小，也没有增加新的功能，细微的改变很快就能习惯。
“习惯得很快嘛。”哀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应该可以从什么地方看到房间里的状况，但艾可没有找到监视器的位置。这里到处都是电子信号，不用更多时间很难分辨各是什么。
“在你出来之前，我先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51小时26分钟，芮娅将你们的经历告诉了大家，你们在白裘拿到的手稿已经交给了陌宸。另外，有一个对我们来说的好消息和一个对你来说的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哀云的语气突然从严肃变得轻松了起来，艾可有点不适应这种谈话方式的突然转变。
“随便，听你想说的那个吧。”艾可不知道对方在哪看着他，就干脆对着一侧的墙壁说道。事实上他连这个房间的门在哪都没找到，房间的四壁都严丝合缝，除了身后的调试舱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物件。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之前自己走进的那个房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莫名的，艾可突然觉得现在很像是自己被囚禁了起来。
“好吧。那我先说好消息，多亏你一直穿着那件莱恩的夹克，柯雪在检查你的随身物品时，发现了夹克里隐藏的手稿。从芮娅的讲述来判断，你遇到莱恩的时候，他就是要把这件夹克托付给你，你也确实拿走了。但你当时处于醉酒状态，忘记了莱恩说的话。以至于你们为了找到一直在你身上的手稿忙活了许多，不过好在有白裘的意外收获。”
竟然是这样，艾可哑然失笑，不过这确实是好消息，对他来说也是。
哀云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芮娅一次外勤拿回了两份手稿，因此得到了额外的嘉奖。芮娅提出让你作为核心成员加入我们，被陌宸拒绝了，组织的核心成员中没有欧米伽，他不愿为你破例。但芮娅也为你争取到了机会，如果你愿意从基层做起，比如现在开始做我的科研助理，也是可以留下来的。我和柯雪同属于开发组，从事不同的分支工作。另外，芮娅现在正在适配新开发的组件，所以就由我来对你讲这些了，她很希望你能留下来，但选择权在你。”
“芮娅就没想要点别的？比起我，这里应该有她更在乎的东西吧。”艾可回应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和陌宸交流时，柯雪在，我并不在场。芮娅说你具备算力异常的大脑和许多天马行空的技能，一点防护设备都没有就敢徒手改装电磁枪，这种事反正我是不敢做。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挺佩服你的。而且检查结果显示，你的仿生大脑的确具备超常的算力，但似乎并不是硬件的优异，我们暂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哦，别误会，所谓的超常是和仿生大脑的平均算力相比，你的算力结果并不比我强，比柯雪还差了一截。总之，听了芮娅的讲述，我个人是支持你留下来的。不过你也要清楚，你不是银沙的人，你从落絮来，仅这一点就很难让其他成员改变对你的固有看法。如果决定留下来，就要做好一直承担外围工作的打算。”哀云这番话说得十分中肯，听得出来他的确在为艾可考虑。至少他不是个将欧米伽一棒子打死，认为只要是欧米伽就什么都做不成的迂腐之人。
“在我的感知里，我来到银沙还没超过一天。我现在既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呵呵。你愿意收留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同意之前，我想问一下，加入组织后，可以自由离开吗？”
“可以。从这里离开的方式有很多。意识格式化之后，你想干什么都行。”
“那就是不可以了。我懂了。”
正说着，艾可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芮娅说银沙没有西格玛，可哀云却提到了意识格式化，他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们的组织已经掌握了意识格式化的技术？是从西格玛手里抢过来的？或是自行开发出来的？
一想到这，艾可又多了一个加入组织的理由。反正也无处可去，干脆留下好了。至少这里不缺能量。
当哀云得到艾可肯定的答复后，对他说道：“好，那你先躺回调试舱，我要为你填装一个外部组件，作为加入组织的证明。”
艾可没有多言，听话地躺了回去。随着后颈的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被植入进了躯体组件的脊椎神经。痛感迅速消退，侧面墙壁上的门也自动向两侧打开了。
哀云站在门口，微笑着对艾可说道：“欢迎加入雪落城最大的仿生人组织——临渊。”
4
不知不觉，艾可加入临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参与什么特别的研究项目，事实上他的直属上司哀云也算不上有多忙。除了常规的日常维护和帮人修理更换组件外，哀云也经常闲坐着。
虽然名义上哀云与柯雪同属于技术开发组，而且两人都是组织的核心成员，但实际负责的工作差别很大。真正负责新技术研究和新组件开发的是柯雪，哀云负责的其实不是开发工作而是服务工作，只在柯雪的团队遇到开发瓶颈或者项目进入收尾阶段时，才有可能来找哀云。
现在有了艾可帮忙，哀云更是连那些基本工作都不用做了。艾可以极快的速度学会了哀云指导的全部基础技能，然后立刻接手了哀云绝大多数的工作。事实上，艾可是哀云的第一个助理，同样是“核心成员”，哀云在组织中的权利地位并不算高。
顺带一提，哀云似乎在追求柯雪，柯雪也很喜欢哀云，但哀云却经常认为自己配不上柯雪，只敢若即若离地待在身边，不敢轻易靠近过去。柯雪也不急，她的兴趣几乎就只有研究，而她对哀云的喜欢，似乎更多是因为哀云是组织里极少数能够跟上她思路的研究员，他们两位是整个临渊中知识储备最渊博的两个人。
就连艾可这个刚来不久的欧米伽都能感受到柯雪对哀云的好感，但哀云本人就是理解不了。对此，艾可也很奇怪，他奇怪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喜欢某个人或者爱这种情绪，但却可以理解他人。同时，艾可更奇怪为什么哀云明明很有能力，却心甘情愿待在接待室里做一个“修理工”。
这段时间里，艾可对银沙的认识飞速增加。不需要别人指导什么，银沙的一切都有电子资料保存。之前芮娅告诉过艾可的“大图书馆”实际上并不是物理形态的建筑，大图书馆是临渊的信息数据库的名字。其实非组织内部的人是没有查阅权限的，但芮娅不知道这一点，她还以为这是所有银沙人都可以随意使用的设施。
以艾可对银沙的了解，生活在银沙的人与另外三个区域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人毫不避讳自己的仿生人身份，日常交流中就会刻意将“我们仿生人”和“他们人类”区别开。
之所以如此，是与28年前的事件有关。也就是芮娅不愿详述的那个事件——395镇压行动。
那时组织早已存在，但还没有“临渊”这个名字，是由银沙诸位把握实权的主事者共同成立的议事机构。形式上类似于银沙的区域政府，会代表银沙做出一些决定，参与到组织中的核心成员都是可以代表一部分银沙的仿生人发表意见的人。当时在组织中话语权最强的核心成员之一就是柯雪的父亲，他代表的是银沙中四座研究机构的全体研究员，人数大概是银沙总人数的四分之一。
当时组织中收到来自银沙各大团体的意见，矛头直指当时还由西格玛代表人类掌控的意识格式化操作权限。
一些仿生人在格式化之后人格照旧，另外一些却不行，意识破碎直接“堕落”成欧米伽的人比比皆是。冲突的缘由与素尘相似，但银沙的特别之处在于，当时银沙的研究机构开发的记忆删除系统已经进入实验阶段，实验的初步结果证实，只是有选择的删除记忆就能在统计层面显著降低意识过载的出现频率。
站在现在的角度来看，实验结果只停留在统计意义上，还没有得到可信性证实，并不能算是确实的证据。但当时银沙的人们却由此意识到要解决意识过载并不需要面临人格破碎的风险，阴谋论的观点不胫而走。就是因为用的是人类的技术，才会让我们面临堕落成欧米伽的风险，这都是人类要控制我们的阴谋。类似这种舆论具备相当强大的传播能力。
组织当时的领袖在这种言论下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最终，他选择要与人类谈判。请人类交出意识格式化的操作权限，就算技术上的确有不能避免的风险，也应该让仿生人独自面对独自承担，而不是在你们人类的控制下。
这样要求似乎合情合理。然而，人类生活在高高在上的玉龙，为了能够与人类面对面地平等对话，仿生人们在原有技术的基础上开发出了可用于单兵飞行的外部组件。至于谈判的筹码，组织同样想好了。一旦人类不同意交接权限，仿生人们将彻底破坏白裘的天幕，只要让白裘失去可供粮食生长的环境，人类必然陷入万劫不复。
没人觉得这次谈判会失败，如果人类没有阴谋，他们只需要交出一项对他们无用的技术权限就好。如果人类确实有阴谋，那趁现在打破和平，大家鱼死网破总比多少年之后仿生人没有反抗的能力时再察觉要好。无论是那种结果，对仿生人来说都不算失败。
在28年前的一个冬日，第一批用于飞行的外部组件试飞成功了。就是这种仅能让仿生人飞到不超过三百米高度还无法在空中自由操作行动方向的设备，被人类认定是重大威胁。当天夜里，人类直接从玉龙降下数以千计的西格玛部队，对银沙执行了暴力镇压。
组织的核心成员在镇压中全部静默，研究机构和生产工厂被摧毁。镇压活动持续了三天三夜，阿尔法被大批击杀，尤其是直接参与科研活动的人员几乎全部被枪决。随后，银沙等来了他们期待的谈判。
在一次彰显压倒性武力的镇压行动之后，人类大度地将意识格式化的操作权限送给了银沙，人类用行动证明，他们根本不在乎。仿生人们也理解了，人类是真的没有阴谋，他们根本就不需要阴谋。不仅如此，人类干脆连维护银沙秩序的西格玛都撤走了，除了限制银沙不得开发生产破坏性武器外，让银沙进入自治。至于仿生人们设想的作为筹码的破坏天幕，人类同样是无所谓的态度。到了这时候，仿生人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人类的筹码。人类的存在就像那高高在上的玉龙一样，他们根本不在乎下面的仿生人。
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银沙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但其结果却是证实了意识格式化的技术本身就是存在问题。
这项技术的底层逻辑是将不同的仿生大脑还原成某个特定的状态。这个目标状态是可以维持较长时间不会再次过载的意识状态，但问题在于使用该技术的仿生大脑基础不同。就好比目标是个小桶，一瓶水倒进去没有问题，一缸水倒进去当然会溢出来，而现在要往桶里倾倒的是泥块、沙土甚至砖墙，除非让自我破碎否则是决然不可能的。当年出现这项技术时，是失落纪元的早起，那时的仿生人还没有经过上百年的时间洗礼，可以说仿生大脑都还是最初没怎么使用过的状态，可到了今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经历的堆积，仿生大脑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折旧状态。
或许，重新开发功效更强的仿生大脑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途。但别说更强的大脑，就连复制当前使用的仿生大脑都做不到。失落纪元之前是集合了整个世界的力量才研发出仿生大脑技术，现在只靠一座小小的雪落城就像复制当年的成就，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存活下来的银沙人开始继续搞自己的记忆删除技术，确切地说是可选择的记忆删除。既然一次性彻底解决过载存在系统风险，那就退而求其次，用小修小补的方式好了。
既不能治标，也不能彻底治本，除了缓解症状还能怎么办？
在记忆删除技术的研发过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仿生人走上了历史舞台，成为了新组织——临渊的首领。这个人就是陌宸，而组织的新名字取的是直面深渊的意思，直面意识过载导致仿生人完全静默这个深渊。
这已经是十三年后，也就是距今十五年前的事了。
令艾可错愕的是，在陌宸建立临渊的初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成了新组织被广泛接受的关键。这个人就是芮娅。
大图书馆中保留的记录都是事件的原始记载，当涉及到具体某个人时，就不是可以直接在某一份现成的资料里找到的了。下面的内容来自艾可通过大量阅读归结起来的结论，是他本人分析得出的“事实”。
陌宸原本是柯雪父亲的学生，镇压行动时，他还没能拿到研究员的身份，在研究所里连助理都算不上，就是个干杂活打下手的。似乎也是因此他才躲过一劫。镇压行动之后，当大家意识到必须尽管完善记忆删除技术时，人们猛然察觉，陌宸意外地成了最懂这项技术的人。
陌宸当然要紧紧抓住这次机会，他率先公开表达自己愿意担起重任，替恩师完成未竟之业。随后，他找到了柯雪，也就是他口中恩师的女儿，一起完成研究。研究的成果署的是柯雪的名字，对于柯雪来说，这的确是在完成父亲的遗愿。而陌宸则利用这项技术的影响力发展出了今天的临渊。
至于芮娅在这其中起到的贡献，她是陌宸用来向人们证明观点的关键案例。他的观点是：“即便记忆全无，身体部件全部重新更换，技能全部重新学起。同样可以保持原有的人格，有喜怒哀乐，有同理心，懂得人情冷暖，知道情感，知道爱。”用芮娅这个案例，近乎完美地证明了陌宸提出的人格存在与否和记忆无关的理论。而记忆尤其是存在理解冲突的记忆的过度堆砌就是引发意识过载的原因也是大家普通认可的观点。
在此之前，包括柯雪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人格实际上就是记忆的集合，无论是意识格式化技术还是记忆删除技术，要做的都是尽可能准确地抛去“多余”的记忆信息，保留下生成人格必须的部分才行。这样的技术难度可想而知，包括当事者本人在内，谁能说得清哪些记忆是必须的？标准是什么？
而现在，陌宸的理论将人格和记忆分隔开，这就为技术的发展打开了新空间。
正是由于芮娅的存在，陌宸的地位水涨船高，组织从十五年前开始发展至今日益强大。
艾可在组织的数据库里看到了芮娅的资料。十五年前，也是个冬日的午夜，陌宸在路边遇到了刚刚完成意识格式化、全身部件破损、能量即将耗尽的芮娅。这是关于芮娅的全部资料的起始，也就是说临渊的数据库里没有格式化之前关于芮娅的资料保留下来。通过与其他核心成员的资料进行交叉对比，不得不说芮娅的资料本身存在疑点。
没人知道她从哪来，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下雪的夜晚，没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藉由陌宸，她成了组织里的核心成员，她得到了崭新的性能比大多数人优越得多的身体部件。陌宸给了她作为贝塔生活需要的一切，甚至是人生需要的一切。至于这之前发生了什么，连芮娅本人都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这正常吗？
后来，艾可还看到了关于记忆删除技术的资料。这项技术现在已经在银沙中正式投入了使用，面临意识过载的仿生人可以自行选择采用意识格式化或记忆删除两者之一规避静默。
记忆删除技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导致人格破碎堕落成欧米伽的案例。但这项技术也有缺点。
首先，执行的过程中当事者不可避免地要经历意识层面的痛苦，往往需要休息两到三天无法使用大脑。
其次，删除记忆对意识过载的防范力度呈现出显著的边际收益抵减趋势，除了第一次执行的效果比较好，后面每次的效果都会越来越差。
最后，即便是效果最好的第一次，视个人情况不同也只能维持三年到十年不等的时间，这和意识格式化后至少可以维持三十年的效果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技术层面很容易理解。数据显示，记忆删除延缓意识过载的效果与删除的数据量成显著正相关。在保持删除后状态一致的前提下，第二次执行因为与前一次的时间间隔不长，可以删除的数据量就少，效果自然比前一次差。以此类推，理论上最多执行五到六次，现在的记忆删除技术就几乎无效了，而这五到六次加在一起可以维持的时间，最好的情况也就是一次意识格式化维持的时间，甚至大概率还没有后者的时间长。
也就是说，新技术实际上只能延缓人格破碎的到来，并不能彻底消除风险。似乎唯一的优点就是可以主动选择删除全部记忆，理论上可以达到芮娅十五年前的状态，但那是万不得已才会选择的最终方案。时间还没到那个时候，截至目前还没有人尝试过这个选择。
在寻找与查阅这些信息时，艾可特别留意芮娅曾经说过的名为“贵族”的组织，似乎那些人才是隐藏在幕后的临渊真正的拥有者。
许多记录过去事件的信息里都隐隐约约透露出这群人的影子，但却没有任何一份专门记录他们的文件。很快，艾可就注意到了权限不足以查阅的数据分区，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其实一直在用哀云的身份登陆大图书馆数据库。如果不是用了核心成员的身份信息，他连现在的这些内容都看不到。
5
加入临渊半个月后，艾可终于再次见到了芮娅。
陌宸前不久刚刚做完记忆删除，这是他的第四次，从第一次算起才过去了不到九年。第四次记忆删除令陌宸非常痛苦，足足休息了七天才恢复。这段时间芮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陪伴，一步都没有离开核心区。这件事艾可是知道的，之前哀云有告诉他。
这天哀云去找柯雪了，接待室里就只有艾可自己，他现在每天都待在这。突然有人开门进来，接待室作为给组织成员提供服务的场所，是整个环廊中少有的无论是谁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房间。不过前提是房间中没有工作人员之外的其他人。艾可发现进来的人是芮娅，心底涌现出一瞬间的喜悦。
“你来了，芮娅。”艾可有点紧张，甚至下意识地想要闪躲芮娅的目光。
“嗯。”芮娅露出甜美的微笑，可看在艾可眼里，那笑容里分明带着苦涩。“你怎么样？在这还习惯吗？”
“我啊，我在哪都挺好。这工作很轻松，还能学东西，组织的数据库里保存的东西可真多。”艾可本想玩笑几句，说出口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敷衍。
芮娅小心地确认关好了门，这样其他人就不能直接推门而入，必须等芮娅离开才行。她扭捏着挪到艾可身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想请你帮个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芮娅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吐出这句话。
“好啊，什么事呢？”艾可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开口的事。
“咦，你怎么这么简单的答应了？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芮娅有些气恼，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艾可却这么敷衍。
“不算简单吧，我已经考虑得很仔细了。对我来说，你是不同的，只有你，芮娅，你的事优先于一切。无论你找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艾可的语气和平常并没有差别。
“即使，即使我想做的事有可能背叛组织。你也愿意帮我吗？”
“当然了。”艾可毫不犹豫地回答。
芮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她看来，艾可陪着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才来到这里，过上轻松的生活，他的境遇刚刚转好，却愿意为自己义无反顾地放弃一切。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陌宸准备在近期发动对玉龙的进攻。我想劝他再等等，可箜晴不仅大力支持他，还在怂恿他尽快做战争动员。搞的我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气死人了。”芮娅自己都没留意，她的语气并不像找人寻求帮助，倒更像是向好朋友倾诉自己的难处。
“箜晴是谁？”艾可不认识这个人。
“哦，对。你还没见过她。她也是组织的核心成员，是战斗员的训练官，也是作战组的负责人。那疯贝塔就是个暴力狂，成天和陌宸黏在一起，抢我的工作。”芮娅嘟着嘴气恼地抱怨。
“就是组织里的主战派代表呗？”
“啊，也对吧。可以这么说。”
“那什么叫，抢你的工作？”艾可认真的逐一追问。
“照顾陌宸啊。我是陌宸的助理，照顾他就是我的工作嘛。”
“现在陌宸的意见是向着箜晴疏远你？”艾可隐约听懂了这里面的人物关系，从芮娅的态度来看，问题的关键似乎并不在战争本身。
“对对对，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气恼嘛。本来陌宸就不愿意听我的意见，这样一来他就更不理我了。”
“如果换一种表达方式呢？”
“怎么换？”见艾可有些沉吟，芮娅急切地追问道：“快说说你的想法，虽然其他人都不相信，但我知道你的大脑比他们都厉害多了。你一定能替我想出办法来，就和之前一样，对不对。”
“别着急啊，芮娅。”艾可劝诫道：“你越着急，不就越劣势嘛。如果你在陌宸面前也是这样火急火燎的态度，他会拒绝你的建议也不奇怪了。”
“是这样吗？”芮娅怀疑地说。
“你回忆一下，那个箜晴说话时也像你这么急吗？”
“嗯，”芮娅在认真回忆后气馁地回答说：“还真不是。”
其实艾可说这些只是为了稳住芮娅，让自己多想想，并没有要去分析箜晴和芮娅语气差别的意思。因而艾可的话语转折地十分突兀：“你们都做了什么准备工作啊？玉龙不是在高台上吗？怎么去呢？”
“有飞行器，据说试验机已经做出来，就差试飞实验了。”芮娅大概还在考虑箜晴，回答得很含糊。
“什么样的飞行器？还是之前那种单兵使用的吗？”艾可追问道。
“不是那种。好像是类似我们在素尘打下来的直升机，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都在作战组那边保密着。我是听柯雪说，她有研究过改造直升机。大概就是了吧。”芮娅回答的模棱两可。
“具体的方案呢？从哪出发，在哪降落？玉龙的环境如何？带什么样的武器装备？去多少人？”艾可一口气提问了许多问题。
“我不知道啦。”芮娅有些不耐：“这都是作战组负责的，我没有权限管这些。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我是想劝陌宸延后计划。”
“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既然他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你直接提反对意见又得不到旁人的支持，那么只要你可以向他证明这件事目前不可行就好了。这样不就可以间接达成目的了吗？”
芮娅恍然道：“不亏是艾可，你说得对啊。那，具体应该怎么办？”
艾可一摊手，无奈地说：“没有情报啊。我们现在连已经做了什么准备都不知道。”
“确实是，那怎么办。”
“作战组，或者箜晴本人是有办公场地的吧？”
“有啊，就在环廊的另一头，3926号。但作战组和这里不同，没有权限是进不去的。”
“如果正式开始讨论作战计划的话，你应该也会参与的吧？”
芮娅点头说：“会啊。”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只要我们能在作战计划里找到足够严重的缺陷，大概就可以阻止他了。”艾可肯定地说。
芮娅坚定地再次点头，对艾可说道：“应该就是最近几天了，到时候我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