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叶明路和小黛都沉默了，他们为日本鬼子的暴行感到痛恨，也为明婆和月老庙的失去感到惋惜。
　　小黛也喝了一口水，松松紧绷的神经，说：“这些我太姥姥估计也不知道吧，抗战那会儿她可能跟身为军官的太姥爷在一起，会安全许多，倘若她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为了月合珏，也会前来搭救的。”
　　“唉，只因当时天各一方，发生这样的祸事也是谁都无法预知的。”叶明路叹息着明婆的遭遇，同时将重点又放在盒子上：“那么说这个盒子就是用来装月合珏的宝盒了。”
　　元天信说：“可以这么说，这个盒子虽然在风月井下不知泡了多少时日，但除了颜色有些斑驳，样子有些陈旧，依然不失它的本来面目。明婆也说了，秘密全在这个盒子里，要想知道，就要等完整的月合珏归来时，将它放在盒子上等三秒，盒子就像解了锁一样可以打开，不然是打不开的。”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月合珏的身世还得需要自己证明才行。”叶明路啧啧称奇道。
　　“是的，所以，你们若准备好，现在就试着将月合珏放到盒子上，看看究竟会怎样。”元天信平息着忧伤的心情，脸上浮现出笑容，期待地说。
　　叶明路将目光移到小黛手中的月合珏，并看了看她，用手轻轻将盒子推到她跟前，说：“来吧。”
　　小黛重重地点了点头：“嗯！”眼睛盯着盒子，胸脯随着紧凑的呼吸和小心脏的砰砰跳动起伏着，手慢慢移到盒子上方将月合珏缓缓下降，放在了盒子上。
　　一秒，两秒，三秒，只听盒内传出清脆的一声“嘣哒”，盒子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小黛看向叶明路，叶明路又向元天信看去，元天信如释重负地笑了，点点头说道：“好了，果然是这个声音，现在你们可以拿起月合珏，打开盒子了。”
　　小黛听罢将月合珏拿在手里，叶明路则将盒子轻轻拿在手里，一手拿住盒子，一手扣在盖上，手指小心翼翼地向上用力，盖子毫无阻力地被掀了起来。刹那间，似乎与数倍于百年前的那些古人之间建立了某种灵犀，使得盒子能够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诉说着过去，仿佛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盒子，或是一个物体，而是一段往事，一段历史，一种不受时空约束的联系和对话。此时，由盒内顿时向四周散开着如祥云般五彩缤纷的烟雾，淡淡的，仿佛困了千百年的仙气被唤醒，被释放，浓重却很短暂地缭绕在面前。
　　“哇，这是什么，好好看。”小黛惊呼道，伸出双手捧着，试图让它们留得久些。
　　“不知道，估计是仙气吧。”叶明路也说不上来。
　　待这些烟雾慢慢消散，盒内的情景呈现在他们面前，连元天信都没见过盒内的样子。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投去专注又好奇的目光。盒内非常干净，一尘不染，周边用青铜镶嵌填边，中间留出一个圆圆的凹槽，看样子是放月合珏的位置。乍一看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就是一个汉代奁盒，不过叶明路却将重点放在了盒盖上，只见在盒盖的内侧，隐约能看到刻有一段铭文，字沟很浅，而且字数不少，所以字体在盒盖有限的空间内显得很小，不过这难不倒叶明路，一眼认出这是隶书，也证实了叶明路之前判断的汉代样式是相吻合的，因为汉代，尤其是东汉用的字体就是隶书。
　　由于字很小，所以叶明路需要一些时间专注地解读这些铭文，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仔细辨认着。小黛也注意到了这些铭文，看叶明路一句话都不说，忍不住问：“怎么样？月合珏到底怎么来的？”
　　叶明路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仿佛陷入了这些铭文幻化的漩涡中，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一字一句都彰显着月合珏的不平凡。他为了判断无误，拿着盒子站起来说：“我需要到明亮的地方去，因为我要确定这些铭文的可靠程度。”说完走出了屋，小黛和元天信也跟着来到院子。
　　叶明路在院子里借助白天的光亮，又仔细调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辨别了两三遍左右，最终确定铭文的全文，并对其所表达的内容感到异常震惊，不禁脱口而出：“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个小东西竟有这么大的由来。隐藏了一千八百多年的离奇身世，在今天被我们这些无名小辈揭开了真相。”
　　“你快说，真相到底是什么啊？”小黛连忙伸长脖子，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元天信也在一旁，眼里充满了好奇。叶明路对他们说：“说来实在是巧合，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历史，看铭文什么的还是游刃有余的，我可以给你们念念，我相信你们在知道真相后都会大吃一惊的。”随后，叶明路调整着呼吸，将盒盖上的铭文一字一字的向他们翻译出来：
　　建安十八年夏月，父操赐之。自桓灵失道误国，汉室逐衰矣，群雄盯政，似虎狼啖肉饮血，社稷恐多伐戮。天子协虽心在社稷，而少谋寡断，若父不加以扶衬，恐天下多分，天子弑矣。今以月合随嫁汉室，借月圆之形，合姻之意，以苍天予厚恩，彰汉室与曹家尽匡于国，昭曹刘命运之共，望吾儿领父之意。
　　这就是真相吗？
　　他们瞠目结舌地互相看着、沉默着，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填充这个空间的寂静。人往往就是在知道一件事的真相之前百般好奇，一定要刨根问底，在知道真相后反而无言以对。小黛作为大学学生也对历史或多或少有所了解，打破了这份寂静，顺着叶明路的翻译往下说：“这么说…月合珏最初是东汉末年的宝物？而且跟当时的天下形势有紧密的联系？”
　　叶明路点点头：“是的，这个奁盒的样式花纹和这些隶书的铭文都是典型的汉代元素，而且从铭文给出的信息来看确定是东汉时期的。不过……它不仅仅是年代久远这么简单，它所富含的意义才是宝贵的关键。”
　　元天信也随之感慨道：“唉，这个小东西竟然是这样来的，难怪明婆这么放不下。况且除了她，谁也没见过这盒里什么样，更别提有什么铭文了，就连顾双卿当时也只把注意力放在月合珏上了，没在意这盒子上还有什么秘密……今日得以一见，算是没白活。”
　　小黛接着问：“那月合珏在东汉末年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或者说影响了哪些人或事呢？”
　　叶明路依然盯着铭文，一边讲解：“铭文的大概含意就是说，曹操觉得，眼看汉室天下岌岌可危，不加以“帮衬”就很可能四分五裂，甚至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曹操想让女儿曹节以月合珏为媒，使曹家和汉室天下紧紧连在一起，不管汉室走到何种地步，曹操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与决断权，以把持天下……”
　　叶明路说到这里，联想曹节的一生，将话锋一转，讲起了历史，也引申出月合珏可能在此起到的作用：“不过历史告诉我们，曹操事与愿违了。当时曹节嫁给了汉献帝，两年后皇后伏寿也因铲除曹操不成被曹操困死。虽然曹节应了曹操的意思升为皇后，但在接下来的明争暗斗中非但没有按照曹操想的那个道道走，反而弄巧成拙。她很爱这个苦命的皇帝，多次违背父亲的意愿，不惜与自己的父兄对着干，帮丈夫化解一次又一次危机。以至于父亲死后，哥哥曹丕继承了父亲的地位和权力，多次逼迫天子退位取而代之，曹节气愤之余怒摔传国玉玺，跟随丈夫远离世间纷争，相濡以沫在山阳城那个封地陪伴终老。这一切无不暗示着月合珏冥冥中的安排。”
　　小黛虽然对山阳城那段历史一知半解，不过听了叶明路的介绍，立马对月合珏的存在有了更高的认识，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音，恍然大悟道：“难怪当初你会在山阳故城遇上那一半，原来这是它的家。这样看来，它想落叶归根。至于它怎么从封门村出来，又如何落在了山阳城，现在只有天知道了。”
　　叶明路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这样解释了。
　　小黛看了看叶明路，又看了看元天信，手中紧紧握着月合珏，知道真相的心里反而有了一种失落，这完全来源于内心的那种不舍，舍不得月合珏离开自己，毕竟月合珏经过太姥姥和外婆传到了自己手里，上面已附着浸透了亲人的气息，它在身边，就感觉她们依旧还在，未曾离去。“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将声音压低，低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说实话叶明路也不知该怎么办，不由将目光转向元天信，元天信也是一脸茫然，面露难色，有点遗憾地说：“不知道是明婆没交代清楚，还是压根就没什么后续要做，到现在为止，包括我父亲，只记得明婆交代说要将月合珏放回去，然后知来处，明去处就行了。至于你们应将它放在具体哪个位置，她没说，我也不好说，一切得靠你们了。”
　　“等等！”叶明路惊呼一声，“知来处，明去处？那我们现在岂不是搞清了它的来处？”
　　“你的意思是……”小黛好像也从他的话里读懂了什么。“你那一半不是在山阳故城遇到的吗？那是不是就暗示着将月合珏送回山阳故城就可以了？”
　　叶明路却从实际角度出发，小小地打击了一下小黛的兴致：“按正常人的思维是这样，不过你想过没有，虽然我们不知道月合珏是如何从曹节手里来到月老庙这个地方的，但这么重要的东西，曹节不可能让它留在世上，而且现在山阳城已不复存在，故城遗址上也没有可以安放月合珏的位置，所以我们就算送去也是望墟兴叹。”
　　小黛有些泄气：“那怎么办？”
　　其实在叶明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最佳的去处：“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试试了。”
　　小黛脱口而出：“哪里？”
　　叶明路说：“刘协和曹节的合葬墓，也就是太行山南麓的汉献帝禅陵。我是从历史的角度来考虑，我想，若没有特殊的变故，这么重要的宝物应该陪着这对夫妻长眠地下才对。”
　　说完，叶明路又转向元天信，再次向他确定流程：“老人家，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将月合珏放到盒子里？”
　　元天信点点头，欣慰地说：“对，你们只需将月合珏放到盒子凹槽处就行，我们两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在说啥，但我相信你们，因为月合珏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叶明路听后低头，渐渐将手中的盒子面向小黛，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她，做好了准备。
　　小黛眨动着清澈灵动的双眼，用双手捧着月合珏，缓缓移到自己的唇边，颌首低眉吻了一下。这一吻，是对亲人的怀念，也是对它的留恋；这一吻，不仅让月合珏留下了自己的气息，而且也将它永久留在了自己心里。她上前一步，将月合珏轻轻放在盒子中心的凹槽。随即，从凹槽边缘的缝隙中透出了一丝短暂的月光，虽然是白天，但朦朦胧胧也能看见，大概只有一秒，月光慢慢消退，这种现象很像是一种回归的仪式。
　　看着月合珏静静躺在盒内，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元天信喜极而泣：“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赶上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时刻，就算闭了眼，也可以无牵无挂地向明婆和我父亲送去这个喜讯了。”
　　小黛见状，伸手抚了元天信的肩膀，安慰道：“老人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好人自有善报！”
　　“谢谢你们的到来。”元天信沉默了片刻，想想已经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又说：“回去吧，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们两个年轻人今后干什么一定会一帆风顺的。”
　　叶明路说：“说谢谢应该是我们，没有您和元魁他老人家的坚守，月合珏也是有家难回，没有你们的坚持，恐怕其身世会变成一个永远的谜。”
　　说着说着，叶明路看天已偏正午，他们起身准备告别。既然水落石出了，那就趁热打铁，赶路是重要的。元天信挽留着，但被俩人婉言谢绝。
　　拖上行李，背上背包，叶明路与小黛向村口走去，元天信一直陪伴相送。直到村口，那个陪嫁妆的牌坊下，叶明路转身，炽热的目光盯着他拱手道：“谢谢了老人家，请回吧！我们还会来看您的，到时还会再见。”
　　“嗯嗯…好好…”老人应着，止住步，微笑着摆摆手，目送着，直到看不见他俩的背影……
　　这么顺利吗？没想到只用半天时间就真相大白了。他们离开陪嫁妆，往山下走去，叶明路甚至有些不可思议:“说实话，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顺利的让我觉得是在做梦。”
　　小黛笑笑，内心却暗暗落泪，双手始终背在后面，托着背包，背包里的是装有月合珏的盒子。她艰难地、摇摆地，在舍与不舍之间反复抉择，毕竟这个小东西有着几代亲人的影子，看到它就像亲人还在身边陪着自己一样，使自己能够淡化童年的阴影，长大成人。但是，无论多亲近的人，无论多难忘的事，时辰到了，总要画上一个句号的。
　　他们托着行李箱，护送月合珏下山。小黛整了整思绪，在心里捋着时间顺序，觉得有些紊乱，说：“明路，我想如果现在就去献帝陵，赶到已是下午了，如若不顺，我们怎么在那里过夜啊？”
　　叶明路有些答非所问，转了话题说道：“献帝陵我去过，并不像多数帝陵那样大。在主墓的大封土堆周围，还有零星的小墓在四周分散。像这种贴身的宝物，如果随葬是不可能葬在别处，只能跟墓主人在一块，所以目标就很清晰了。”
　　“按你说的，目标是明确的，不像山阳故城那样难下手。但我们怎么进行呢？告诉陵区管理人员我们来干嘛的吗？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在墓上掏个洞把月合珏放进去吧？”
　　“那倒不是。不过千万别告诉文物管理人员，你想想倘若告诉他们，人家会怎么想？说献帝陵曾经被盗过，这是被盗的文物？还是说这个是出土文物，我们来归还了？这两种说法都不能有，甚至还会借此引来报社媒体的大肆报道和争论，然后扩大知名度，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月合珏上，我想这些是很不利于月合珏的，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谨慎。”
　　“那怎么办？”
　　“我问你，你胆大吗？”
　　“你怎么问这个？”
　　“这就回到了你刚才的时间问题上，如果你胆大，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天黑了再去。”
　　“那样的话我们倒像盗墓贼了。”小黛没有害怕，反倒开起了玩笑。
　　“总比闹得沸沸扬扬，还不能将月合珏送回主人身边好吧？况且那样传出去的话，你想我们还能亲手将它送回吗？肯定会有更多人惦记。万一这种宝物被人们用来做展览或搞学术研究，对它反倒成了一种亵渎，那是会破坏它的灵气的。”
　　“听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就天黑了去呗，反正经历了封门村的事后，我对这些已经免疫了。”
　　“没事没事，你尽管害怕，有我在呢。”
　　“去去去，有你在管什么用啊，你还能拿走我心里的恐惧不成？”
　　“你要真能打开你的心，我还真能拿走你心里的恐惧，让你不害怕，信不？”
　　“喂……你嘴里是不是有蛀牙啊？”小黛悄悄靠近叶明路说。
　　“没啊？怎么了？”
　　“那你的嘴里…怎么满满都是蜜糖味？”
　　“有吗？我怎么闻不到？”叶明路仰起头，假装看着风景。
　　“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真以为我闻不出来？”小黛拍了拍叶明路的肩膀，抿着嘴说道。
　　叶明路没有说话，脚步随着下山路的惯性越走越快，拉着行李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小黛抿着嘴轻笑着，像一个沉浸在爱河花海中的小女孩，欢快地跟了上去。
　　他们下了山，重新回到青龙岭景区的入口，这里停着很多客车，但没有一辆是专门去献帝陵的。他们找了好久，说了很多好话，在多给车费的条件下才有一辆车勉强答应了他们。他们坐上车，看看表，不知不觉已将近一点了，估计不到三点左右就能到。只是他们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月合珏身上，肚子满腾腾的，根本不知道饿。
　　发车后，叶明路开始捋着思路，按照铭文和东汉末年以及山阳城那段历史的走向，做出一系列跟月合珏有关联的，符合逻辑的假设：
　　建安十八年，曹操将自己的三个女儿嫁给了汉献帝刘协，并将上古宝玉月合珏作为嫁妆赐给了曹节，以此来看重女儿曹节的能力，来巩固曹刘两家命运的结合，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她跟刘协的关系确实在众多亡国夫妻中算模范了，同甘苦共患难。
　　建安二十年，曹节成为了刘协的皇后。后来，曹操把持朝堂，多次对刘协构成很多威胁，也多亏曹节从中周旋和化解，刘协才安然无恙。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去世，曹丕继承魏王，并不顾妹妹曹节的颜面，多次逼迫刘协禅位，曹节气愤之余也只能顺应大势，跟着这个苦命的丈夫来到山阳公国这个封地。不过他们虽然身价暴跌，却远离了尔虞我诈的纷争，当起闲云野鹤，领略南太行的秀美山水，扶桑耕种，广施医药，造福着这一方的百姓，之后百姓们感念山阳公的恩惠，世代流传着很多民间故事，习俗与文化习惯。
　　或许也是月合珏的缘故，在众多妻妾中只有皇后曹节能与刘协一起在山阳城这个封地里互相恩爱陪伴终老。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