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叔叔

　　自从离婚后，游晴就不太喜欢过节。
　　节日里，外头的喧闹繁华总是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老了，没了年轻时的活力。
　　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三十岁也确实“立”过了，前半生算有所成就。
　　马上再有两年，就该是不惑的年岁。
　　可五年下来至今，却仍是迷茫怅然。
　　亲朋好友的担忧游晴都看在眼中，他也一直试图振作起来，想要走出阴影。
　　试着健身、读书、钓鱼、旅游，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心中的空落不减分毫。
　　老了啊老了……
　　年龄总是个沉重的话题。
　　游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样貌倒是和离婚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反倒是因为经常运动的因故，身体比之前还要壮硕一些，只是脸上没什么精神，给人一种沉闷的印象。
　　要是能多笑笑，踢掉胡须走出去，那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
　　现在这种模样，只能是叫帅大叔了。
　　窗外，橘阳西斜，大年三十，除夕夜要来了。
　　游晴匆匆一番洗漱，便进了厨房。
　　离婚后在陌生城市租的小公寓，如今也住了五年。
　　一卧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
　　家比较小，不过小点好啊。
　　一个人住，家小点就不会显得空荡。
　　外头下着小雪，天还没黑，但已经有人开始放烟花爆竹了，欢声笑语一片。
　　今年的游晴又没回老家和亲友一起过春节，所以年夜饭得自己准备。
　　一个人嘛，倒也不用多么讲究。
　　一条鱼撒点葱花，一碗面下两个鸡蛋，一份浓汤，几道家常。
　　菜多做一点，吃不完的，明天还能再吃一顿。
　　厨房忙碌，端出菜肴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八点钟了。
　　明月高悬，在天空绽开的烟火更多了。
　　时不时便有彩光从阳台上照进客厅。
　　小雪没停，太阳落下，气温更低了。
　　从阳台吹进来的冷风让游晴止不住地打哆嗦。
　　只好过去将落地窗合上，又拉好窗帘，打开了电视，调到春晚的节目，声音开到了最大。
　　这样房间里就不会显得那么安静。
　　打开暖气，把外套脱下，饭菜填饱肚子，便是简单收拾，洗碗擦桌。
　　忙碌过来，时钟时针指在九点的位置。
　　父母那边也是吃完了年夜饭，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游晴笑着陪老人闲聊，不让自己露出什么糟糕的神色，免得他们担心。
　　认识的朋友新年祝福短信也都已经到了。
　　游晴一一回应。
　　九点半。
　　电视里的春晚节目还在继续，老一辈艺术家表演的小品很有趣，也很欢乐。
　　游晴闲了下来。
　　靠在沙发上坐着，又拿来一张薄毯子，裹着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节目表演上面。
　　不过马上又走神了。
　　电视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
　　人对着电视，目光却没有聚焦。
　　游晴缩了缩身体，感到了些许寒意。
　　明明开了暖气，但屋子里还是冷。
　　他出神地想着，又慢慢将思绪拉长放远，回忆起了从前。
　　想到了孩提时代的无忧无虑，少年时代的意气飞扬，如今却颓废的像是枯干的树枝和火熄灭后的冷灰。
　　今天过去就又长了一岁，细细梳理一遍人生，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已经泪流满面。
　　眼睛发涩，又往肩上去蹭。
　　抽过摆放在桌子上的纸巾，擦擦鼻涕，游晴仰起头哈了口气，把酸楚咽下，想着还是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人在夜晚总是感性，睡一觉明天起床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哒哒——”
　　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动静。
　　游晴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那位热心的邻居串门，忙收拾了一下情绪，眨着眼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自然一些。
　　毕竟大年三十一个人在家哭，要是被别人看出来，那也太不像话了。
　　“稍等。”
　　游晴朝门口喊了一声，又连忙去卫生间擦了把脸，怕门口客人等急了，勾着拖鞋快步过去。
　　抬手揉了把脸，游晴露出平日的笑容，边拧转门把手，边祝贺，
　　“新年……”
　　因为开门，所以游晴是低着头的。
　　第一时间是看到是一双褐色的长靴与一个大行李箱。
　　目光是由下往上。
　　黑色的保暖连衣裤袜，棕色风衣的衣摆，风衣外翻出来的绀青色袖口，领口处因为没系好扣子而露出来的蓝色毛衣，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别住额前碎发的浅色缎带。
　　游晴呆住了，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嘴巴张开，却是错愕，眸中瞳孔缩到了最小轻轻颤着。
　　‘新年好啊’这个祝贺短句说了一半，下面两个字，突然变成了彷徨般的呢喃。
　　“……好啊？”
　　眼前出落的可爱少女不是自己那位热情的邻居小姐。
　　邻居小姐年龄也有三十岁了，眼前的客人要年轻好多。
　　游晴怔怔盯着她，又是细细打量。
　　少女个子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已经算是较高的了，只比自己肩膀低了一点。
　　背后黑色的长发径直垂落到了腰腹，末端微卷。
　　这让游晴想起了前妻。
　　前妻也是这样，她从没有去美发店做过头发，但长发的末端却总会微微往里卷起。
　　明眸善睐，鼻挺秀美，薄唇齿白。
　　相当可爱的小脸可能是因为天气冻的原因，脸颊有些红。
　　女孩低眉垂眸，见游晴发着呆，张开口，预想了好久的话语却在这一刻卡在了喉咙发不出声。
　　许是五年未见的缘故？
　　少女心底想着，又别过脑袋，不断抿嘴，嘴巴里舌头轻轻刮着牙齿，不断眨着眼，缓解眼底酸涩。
　　又空咽了一下，喉咙滚动，哈一口热气，鼓起勇气与游晴对视，可那曾经换了十多年的称呼却怎么也无法喊出来了。
　　空张着嘴，喉咙像是老舅的磁带卡住了一般，声音“啊啊”着，又忽的呜咽出声，泪水决堤。
　　“……叔叔。”
　　嗯……
　　是啊。
　　叔叔。
　　游晴回过神，连忙抬手揉眼，闪身让出了位置，把门彻底拉开，声音颤抖，
　　“快……进、进来吧。”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有趣的是公寓外头依然喧闹，礼花、鞭炮、庆祝声络绎不绝。
　　人和人的悲欢啊，当然是不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