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何去何从

　　回到贵州华杰以后，江心就联系驾校进行科目三的练习，终于在六月底拿到了驾照，为了奖励这半年来的辛劳，她送了自己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的作品。自从离开学校，她就很少安安静静享受读小说的时光了，她一直记得这本书，她记得女主人公放弃男主人公仅仅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这不是我的花冠女神该来的地方”，她喜欢这样的写法，也相信在现实生活里，的确有一些人，只是因为一句话、一个场景就结束了一段感情，这是十分残酷又十分浪漫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她坐在图书馆的窗前，邻座都在准备英语过级考试，只有她一个人，时而看看窗外的小叶榕，时而回到书中，那是一段慢慢流淌的静谧时光，是现在最缅怀，也最憧憬的时光。
　　走上工作岗位以后，对于江心来说，自食其力就意味着，读小说只能当作一种奖励了。她不习惯当下忙忙碌碌、每分每秒都要追求有效率、有意义的生活，她想要慢下来，想要回到往日那些心无旁骛的时光，只可惜，都回不去了。
　　她还要继续闯荡她的职场江湖，看不见腥风血雨，却处处都藏着刀光剑影。
　　张妍要接替江心的事情，这几天一直都萦绕在她心上，本来她只是想着，自己来到贵州华杰已经有一年了，自问在工作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是有能力胜任的，而且，她一直都在坚持学习，希望业务能力可以更上一层楼，只可惜，她不得不悲哀地想，学习的进度到底赶不上张春来董事长掌控大权的脚步，自己还来不及提升议价能力就已经要被踢出局了，这世上的事情，果真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张妍有错吗？说到底，她一直都觉得张妍是个不错的姑娘，假以时日，她也一定能够胜任董事会办公室主任的职务，而且说不定还能走得更远。这就是吊诡的地方，江心不是一直自诩业务能力强，学习能力好吗？可是，在职场上，大多数岗位，并不需要一个人有多高的能力和智力，只需要熟能生巧，一个人，只要不是天然呆傻，在一个位置上待几年，自然而然就能成事，最重要的，是要有那个机会。
　　更何况，江心不过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主角光环，并没有比谁聪明，可能曾经比别人努力那么一点点，但还远远不够，连舒阳都不是能够摆脱世俗藩篱的天才，更不用说江心了。
　　江心也常常回忆起严永刚董事长跟她提起这件事情时的表情，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停顿了好几次，总有一种不好开口的感觉，但是江心还是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贵州华杰的班子成员都是挺认可她的工作的，但是没办法，领导意志他还是必须要考虑，何去何从，江心要好好打算了。
　　江心还能有什么打算，华杰集团总部早就没有了她的位子，虽然当初何董事长告诉她，不过只是借调，人事档案还在集团公司，三年后可以选择回到集团，但是到了贵州华杰不久，中介机构负责人到公司来，对内控管理提了很多意见，其中就有一条，要保证人员的独立性，像江心这样的人员，必须要把人事关系调到贵州华杰，要在当地参保，要跟贵州华杰重新签订劳动合同，这样一来，所谓退路早就没有了。
　　这些年只是闷头工作，也不曾像邓瑾儿那样，能和公司高层有私交，在关键时刻能够替她说话，眼下的处境就像是到了穷途末路一般。
　　去又没处去，留又不能留，江心心灰意冷了，对继续考中级会计证或是注册会计师都没了兴趣，只能一头扎进小说里，暂时抽离这看透了却又无可奈何的世界。
　　这天晚上，江心打电话回家，母亲去门前的小溪里去洗拖把了，是父亲接的电话，她想起这些年来，凡是有母亲在，父亲就不会主动凑上来说话，只是在一旁听着，仿佛江心打电话回家，只是为了听母亲的声音一样。这天如此特别，她不由得跟父亲多聊了几句。
　　她问父亲，在她小的时候，他希望她长大了成为什么样的人。
　　父亲说，他那时候还很年轻，有的是力气，在珠海做装卸工，有时候货来了，要连夜卸掉，也不觉得累，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和工友们经过办公区，看到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坐在格子间办公，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不用上夜班，他当时就想，一定要多挣钱，将来送女儿上学，让她走出农村，像格子间的年轻人一样，不用重复他走过的路，不用吃他吃过的苦，这样就可以了。
　　江心安静地听着，仰头望着窗外的繁星，泪水就从鼻子里流进了嘴里，她很难过，因为她才发现，原来父母对自己的期许这样简单而朴素，可为什么，自己却一步一步地背负了那么多额外的负担？如果只是像父亲所描述的那样，在千岩市，这样的工作机会还是很多的，自己根本就没必要这样痛苦。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自从来到贵州华杰以后，江心变得更有野心了，她想要更高的职务，更高的薪水，并不想仅仅只是做一名小职员，她很早就达到了父母的期许，这以后种种，不过都是自己的欲念罢了。
　　可是，看透彻了，想清楚了又能怎样呢？她依然在这泥沼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父亲听出了江心的异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江心再也忍不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父亲听了以后也有些悲伤，他说，他们作为农民，最大的能力也就是送她上学，其他的，什么都帮不了，只能靠她自己了。
　　江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般心灰意冷，惹得父亲伤心，她说，她都知道，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出身，她只是恨自己之前不够努力，也恨自己当初选错了专业，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实在不该去选最不实用的中文专业。她还说，她一直都很感谢父母，是他们让她走出大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只是，生活里总有些事情不如意，一切都会好的，会有转机的。
　　父亲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因为，他们之间是可以信任的，他们都相信对方不会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都不会有。
　　这样的坦诚，算是这个复杂世界给予江心的最后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