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获自由

　　三无堂的小厨房里，杏菇坐在料理桌前，专心地穿牙刷毛。
　　大铲子也坐桌前，剥着蚕豆，不时赞叹杏菇的手艺：“这毛又细又齐，软硬适中的，亏你做得出来。”杏菇不理他，却将一支穿得不太齐整的扔在他跟前。大铲子赶紧放进了荷包里，作贼似的。其实王妃从不计较这些，但做奴才的哪能蹬鼻子上脸呢。
　　今日无人指示晚饭吃什么，大铲子遂有点发愁。中午大书房里吃的是御膳房的统一配送小盒饭，没有王妃的古怪菜式，大皇子只吃了几口。虽没说什么，“难吃”两个大字算是打在了脸上。
　　王妃索性没在宫里午饭，说是和邹探花出去了，也不说声回不回来晚饭。
　　皇后据说被昨晚的消息惊着了，今天在房里躺了一天，菜蔬也没送来。
　　大福子奉皇上命来给万大菊要补身子的膳食，说是要猪蹄花生汤。这不是下奶的么，但黄太医说她爱吃就给。送去了一锅，竟不够吃，皇上派大禄子来责骂。大禄子是来了，吃了两只油淋乳鸽才回去。
　　一天尽是些糟心事儿。
　　前边儿大锅子和大盖子蹲在宫门口等王妃回来，也挺郁闷。
　　大盖子在廊下听见房里邹探花哈哈大笑了几声后，王妃就和探花一起出来了，吩咐谁也不许跟着，接着和探花出了宫，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进去收拾了桌子，看到了那封国书，自然明白了探花为什么笑。大盖子也偷笑了一阵，送到值事房，给了当值的大人们，后面的事，就不是一个宫婢能管的了。
　　等大锅子回来，大盖子已经收拾妥了屋子，把今天要看的折子都收齐登记好了，蹲在廊下数蚂蚁呢。
　　哥俩一时无事，便把肩舆抬到宫门口，一起蹲着数蚂蚁。
　　王妃让查的两件事都折了，大锅子心里发闷：“就带着探花一个，要是有事儿咋办？要不咱出去找找？”
　　大盖子觉得不用：“说了不让跟着。探花武功好着呢，夜言未必打得赢他。”
　　“你怎么知道？”
　　“拿眼睛看呐，步伐呼吸反应。别说，武功好的人都帅，气运得顺，身架子就好看。以后咱大皇子肯定也好看。”
　　大锅子抬眼瞧了瞧：“你武功可也不弱，夜言说过，要是你俩拼命，活下来的一定是你。”
　　大盖子叹气：“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咱都是苦命人，夜言和探花练的正统功夫，咱练不了，只能走些实用的路子。练咱们这路功夫，可跟好看搭不着边喽。”
　　主子不在，实在无聊。平日里跟着王妃，跟个陀螺似的停不下来，一天都是事儿。这主子一出去，心都空了。
　　眼看天都快黑了，大锅子开始跺脚。忽然一个粉红色的瘦弱身影从宫墙边转了过来，王妃一个人回来了。
　　一言未发坐上小轿，放下帘子，王妃很是松了口气，真好，不用面对人，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晚饭大皇子是在球场和一众人吃的。王妃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吃完就想回小书房一个人呆着，却被大锅子拦下了：“奴才有事禀报。”
　　一件是皇上如何得知王妃行踪的。查到是皇上那几日往前头去时，值事房的太监大张子告诉的。至于大张子是怎么知道的，已经查不到了，大张子没等人问，已经自己吊死了。再往下查，却怎么也查不出东西了。
　　第二件是工部和星婆婆的请罪折子去哪了。这同样是一桩无头案，无论在当日应交还是应收折子的登记里，都没有关于这份折子的记录。而若干当事人，包括工部尚书、侍郎、星婆婆及当日值班的大人们，都对这折子印象深刻。登记折子最少要有三人在场，一人登记，一人复核，最后经值班长签字才最后上交。而当日，不仅有三人在场，工部诸人和星婆婆全都在场，眼看着登上了册子。也就是说，有人不但将折子拿走了，还修改了当日应交折子的登记表，全过程神不知鬼不觉，做得天衣无缝。翻出那日的记录，不论是装订还是字迹，都毫无破绽，除了少了那一项。这人是谁，可说是毫无头绪。
　　大锅子边说边害怕，冷汗一身又一身。很明显，值事房里有个本事高强的内鬼。这人是谁，他不敢想。每天有多少机密大事经过值事房，这事就有多吓人。
　　战战兢兢说完了，上头却半天毫无动静。大锅子偷偷往上看一眼，发现王妃在发呆，神情很是怪异。又跪了好久，王妃终于开口：“知道了。”便再无话。大锅子明白，事关重大，且不知从何下手，王妃自然觉得棘手，换了谁都得心事重重啊。
　　大锅子退出去后，王妃又想往小书房里钻，皇后却又来了。对于皇后而言，昨晚的事太过劲爆，她消化不良，想来和弟妹好好说道说道。谁知王妃却木木的，心不在焉，答非所问。皇后想起自己来时，大锅子一脸凝重从房里出来的样子，悟到前朝可能有大事，赶紧体贴地回去了。
　　王妃终于可以一个人了，索性叫了洗漱，好好洗了个澡，便早早上了床，捂在被子里总没有人来烦扰了吧。几个菇和筷铲盖不明所以，大锅子正色道：“让王妃静静吧，她也不是神仙。”众人虽不知何事，却顿时了然，纷纷怪大锅子无用。
　　躺在大床上的王妃心乱如麻，怎么突然就恋爱了呢，这也太突然了吧。论真正的年龄，在这个世界都可以当太后好几年了，这算老房子着火吗？这里的人节奏都这么快的吗，一点儿铺垫也没有，我就这么不值钱么，说拉手就拉手，说抱抱就抱抱，说出去就出去，一对眼就沉沦。可是觉得好欢喜，好开心啊，这怎么办？
　　忽然又担心，星婆婆天天夜观星象，会不会被她发现了？还真不能小觑这星象，她连无极国又添了位小皇子都能从星象上看出来。
　　今天出宫后，探花脱下外袍，翻个面，把王妃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放在马前，自己在后面抱着，便往城外走。一起在小面店吃了午饭，沿山溪散了步，还去书肆里买了字帖，吃了碗扣粉。这时候没有电影院，否则肯定会去看场电影吧。
　　探花问，晴川历历汉阳树两句是谁写的，如此明快爽朗，真是好句。王妃没敢瞎编，这世上的诗人诗句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写得如此之好，假托无名氏完全混不过去。只好说是自己想的，只有这两句，多的没有。探花很感动，为了自己的字，一向不擅长写诗的泉泉竟然日夜苦思，想出了这样好的句子。
　　和所有恋爱中的小女生一样，王妃在枕上细细复盘着今天的一切，晕头转向的。搜索记忆，原来探花今天带她做的事，都是他们小时候在一起时常做的事，不知怎么地，她也挺喜欢，但也有点吃自己的醋。
　　脑中纷至沓来的是各种念头，唯独没有道德愧疚。原来我是这样的人，王妃对自己刮目相看。良王爷，虽然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但无论是对于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完全是个陌生人。但两个我，居然都没有丝毫羞耻之感，这是什么鬼。还有邹探花，他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只要她有回应，他便理所当然。无论在哪个世界，这些都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可就是发生了。所以我们才是一对狗男女，活该在一起。王妃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隐秘的自由快感，微亮天空，我重获自由。
　　未来如何，她没有脑子想，眼前的就已经太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