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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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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崎市中心南,和平大道南段辅路,平安巷】
  雪花,久违地来访,零落地一片片飘下,却在落向大地之前,于两边人影呼出的白息温度中融解。气温与相对而立的人们之间的视线一般,渐渐转冷。深巷两边的建筑裹上崭新的涂漆,厚重的玫红色与她的嫣红发色,以及旁边损坏的出租车门底缓缓滴落地面的液体的殷红色渐次递进。小巷前后的出口处,升起的路障与排列在一起的巡逻机器人发出同样的红色电子光芒,红色,红色,都是鲜明到略显刺眼的红色。同样嫣红色的双瞳对面,金棕色乱发的中年男人与那位熟悉的女性长发的金色,给这用色不多的画面上添上了不同的色彩。
  “没想到,第一个质问我们的会是作为协作者的你。”
  男人淡定地开口道,却不同于话中的意义,似乎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你们不能永远掩盖这些事发生过的真相,今天也好,昨天也好。”红发的女性冷静地说道,语气少有地带上了几分冰冷。
  “我不会辩解,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为了社会的安定,人们的安全。”男人没有否认,回答着女性那如镜般的目光。
  “没有人知道危险,不等于没有危险;不告诉任何人危险,等于让任何人都身处危险。你的决定,根本就本末倒置了。”
  “没有人会知道危险,也没有人会身处危险。我们会……不,我们必须要做到这一切。”
  “我自认为是自大的,可你们比我还要自大。要做到你说的,是会付出代价的。”
  “那就只需要让我来承受这个代价就足够了。”
  “不,”她否定道,眼神如审判者般决然,又如怜悯者般慈悲,
  “你承受不起,警监。”
  【半小时前,黑崎市中心,和平大道北段】
  防弹挡风玻璃阻隔的视野中,目标的黄色出租车发了疯一般左右漂移地超速逡巡于匀速移动的车流中,打乱了周围车辆的队形,引来一片谩骂。
  让·杜雷克,特警队中尉兼先锋小队队长,独自驾驶着冲锋车,掌握方向盘灵活地穿梭于车群间,紧追在目标出租车身后。
  「队长,周围的车辆太多,这样下去很难包抄他!」
  “现在先跟住他就行,他受了重伤,跟我们耗不了多久。”
  「可是这样下去,他就要开上奈何桥(Narrow'sBridge)去往旧城区了,在那里我们更难追捕他!」
  “他没有许可证,过不了关口。”
  「但是,如果他硬闯的话……」
  “……我有个想法,不过需要公安局的人帮忙。”让皱了皱眉头,对通讯耳机里问道,“他们还在后面吗?”
  「他们一直都在……我把通讯频道转接给公安,这需要几分钟时间。」
  “你最好尽快……嗯?”一阵振动从衣袋中传来,感到疑惑的让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正要下意识地挂掉时,似乎又注意到了什么,他突然意义不明地“啧”了一声之后,伸手到耳边关闭了通讯耳麦,接通了手中的电话。一个熟悉到令人烦扰的男人声音操着轻微口音的话语传来,同样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语言: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伦敦大桥要倒了)--」
  “YetWindsorCastleshallneversink(温莎古堡永不沉).”
  「Nicecatch,Lieutenant(接得不错,中尉).」,对面的男人似乎笑了笑,却听不出这笑意的真假,「OrshallIcallyou,AgentJohnDoe(或者我是否该称呼你,代理人“张三”)?」
  “Asyoupleased,anywayIalreadyhavenothingtosayaboutyourrepulsiveaddictionabouttheunluckycountersign(随您乐意,反正我已经无言评论您用这种不吉利暗号的恶趣味了).”
  「Doesanyoneofyoustillremainrespectforme,tobehonest?Ifdoesn't,I'dbesosad(说真的,你们这些人里还有谁对我剩有尊敬的?如果没有的话,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Youaren'tmycommander,ministerHoward(您可不是我的上司,霍华德部长).”让,或者说「代理人“张三”」面无表情地回复道。
  「Oh,that'ssoharsh~thoughI'mgladtohearthatyouknowwhoIam…nowgetbacktothepoint(哦,这话可真伤人~虽然我很高兴听到你还知道我是谁……现在,说回正事),」,电话里名为霍华德的男人前一秒似乎还在伤心颤抖的声音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让人很容易想象出其在电话另头装模作样的姿态,「Ijusthearthepolicesirensmomentsago,soyou'rechasingourguest,thatCatholic,letmeguess?(我刚刚听到有警笛响声,我猜,你们正在追捕我们的客人,那位天主教徒,对吗?)」
  “You'veputyoureyesonhimsosoon(你这么快就盯上他了)?…”让挑了挑眉毛,然而似乎又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Isee…everythingisinyourplan,isn'tit?Nothingcanescapefromyoureyes(我明白了……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不是吗?没有什么能逃过你们的眼睛).”
  「YouspeakasifIwereoneofthetypicaltypeofpoliticiansfromyourhomeland,Lieutenant(你说得我像是来自你故乡的典型政客之一似的,中尉).」,电话中的男人饶舌般地说道,字里行间那股不改的笑意似真似假,「It'struelynotanapraisalthatIcouldbehonouredwith,thoughI'dnevermindthat(这可不算是个我能感到荣幸的评价,不过我倒是并不会介意就是了).」
  “Ihaverarehomesicknessaboutthatsocalled「homeland」,butshameaboutthatrottedplaceleftinme(我可没有什么对那种所谓的“故乡”的思乡情结,除了对那个腐朽之地的耻辱之情).”让面无表情地回应道,“nowlet'sdon'ttalkinriddles,putitbluntly,thatRomanist,deadoralive(我们别打谜语了,直说吧,那个罗马教人,要死的还是活的)?”
  「You'rejustgoodatruinningtheatmosphere,aren'tyou(你就是这么擅长破坏气氛,对吗)?」霍华德似乎无奈地调侃道,「You'veknowntheendingofthatkindofpeoplealready(你明明早就知道那种人的结局了).」
  “Ijustcareabouttherequestyouoffered.Yousayit,thenIcompeletit.Everyagentdoesthat(我只关心你们提供的委托。你提出,我完成。每个代理人都那么做).”
  「Iknow,Iknow(我懂,我懂).」电话中的男人苦笑道,「Bytheway,Ihaven'tseenanynewsreportaboutourpoortargetbynow,that'salittleweird,don'tyouthink(顺便问一下,我到现在可都还没看到任何关于我们可怜的目标的新闻,这有点怪啊,你说呢)?」
  “Thepolice,theylimitedthiskindofnews.Theydon'twantcauseanypanicincitizensonthislovelyweekend(是警方,他们限制了这类新闻的报道。他们可不想在这个美好的周末引起市民们的任何恐慌).”
  「Well,amusing(嚯哦~,有意思).」霍华德似乎又笑了一下,或许他就没停过在人前的这种不正经的表情,「ThenIbettheydidn'ttellheraboutthiseither.Afterall,shewon'tagreesomethinglikethat(那我敢保证他们也没告诉她这件事。毕竟,她可不会同意那样的事).」
  “She(她)?”
  「Thefirstrequestwhenyoucamehere(你来这的第一个委托).」
  “Thatmistresswhoyouletmesenthere(你让我护送到这里的那位大小姐)…”让弯了弯嘴角,“Iwasimpressed,Ihavetosay.Yetmaybeshejustremembermeasacommonpilot(我对她印象深刻,我不得不说。不过她可能仍然只记得我是一个小飞行员罢了).”
  「NowI'vechangedmymind(我现在改主意了).」霍华德在电话中的声音显得增添了几分兴奋,「You'regoingtocontinuewhatyou'redoingnow,Lieutnant,andIbelieveyou'llhavenoproblemcatchingsuchareligiousfanaticwho'ssteppingonhiswaytotheneitherworld,whileyou'resupposedtoshareyourpositiontomeinrealtime,arewedone(你将继续你现在正在做的事,中尉,而我相信你抓住一个正漫步在黄泉路上的宗教狂热分子不在话下,同时你要向我实时共享你的位置信息,成交吗)?」
  “Devilknowsyou'replanningsomeevilthings,butasIsaidbefore,Iwon'tcare.That'sdone(鬼知道你打的什么邪恶算盘,但我之前就说了,我不关心。成交).”
  「I'malwaysanaughtyboysincemychidhood,youknowit(我自从孩提时代起就是个淘气包了,你们都知道的).」霍华德这次竟然笑出了声,笑声中却没有一丝亲切感觉,「Oh,Agent,aboutdeadoralive…Youknowwhat?Catholicsarenotallowedtosuicideintheirbelief.Abeliverwhokillshimself,canonlyfalltothehellinthefinal(对了,代理人,关于要死的还是活的……你听说过吗?在他们的教义里,天主教徒是不允许自杀的。一个自尽的信徒,最终只能堕入地狱).」
  “…Igotit(……明白了).”
  「Isthatlofty,orpathetic,yousay(那样算是高洁呢,还是说可悲呢,你觉得)?」
  “…Iwon'tcommentonit.TheonlythingthatIknow,isthatImyselfhavebelievedinnogodsincelongago(我不会就此评论。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很早以前就已经不相信上帝了).”让表情沉静,仿佛是在讲述他人的往事,
  “Atlast,Goddidnotblessthereatall(终究,上帝也并没有保佑过「那里」).”
  「Ofcoursenot,Agent(当然没有,代理人).」电话中的声音依然暧昧不清的笑意盈盈,但似乎始终都透露着一股淡然到冷淡的冷静,仿佛透徹一切人事,同时又混淆一切黑白,
  「Itneverblessesanyone(它从不保佑任何人).」
  【45分钟前,黑崎市中心,和平大道南段」
  『……
  —————————
  -Good,you'redoingwell,Azey(对,你做得很好,亚希).
  -Really?Don'tlietome(真的吗?你别骗我).
  -HowcouldI?Youinsistedontherightthing,sothatthey'reprotectedbyyou(我怎么会呢?你坚持了正确的事,因此它们得以被你保护).
  -ButIdidn'tsavethemall.IfIliedatthattime(但是我没有救下它们所有。如果我当时撒谎的话)…
  -It'shardforyoutodoitbetter,Azey.Butifyoulied,youwouldevenlosethemallinsomedaylater.Noliescanprotectusforever,cherry(你所做的已经很好了,亚希。但如果你撒谎了的话,你或许总有一天会失去它们所有。没有谎言可以保护我们到永远,小可爱。).
  -Andtruth?Canitsaveusallthen(那真话呢?它就能拯救我们所有人吗)?
  -You'vereallygotmethere.…Idon'tknow,Ihavetoadmitthat.Butyou'llfindawaytorealiseit,won'tyou(你这可真把我给问倒了……我不知道,我必须承认。但是你会找到实现它的方法的,不是吗)?
  -Me(我)?
  -Youhatelies,Azey,thisiswhatdefineswhoyoureallyare,soIknowyouwill.Peoplearoundyoualwayshavetotelllies,you'llsenseitlater.Butdon'tlettheirliesaffectyourtrueself.That'swhatyouwereinsistingonatthattime,youhavetounderstand(你厌恶谎言,亚希,而这就是定义你真正是谁的原因,所以我知道你会找到。你周围的人们总会不得不说谎,你不久就会意识到。但是不要让他们的谎言影响你的真实自我。这也是你当时所在坚持的东西,你要明白).
  -I…willunderstand.Thankyou,■■(我……会明白的。谢谢你,■■).
  -Haha,there'snothingtothankfor,cherry.Youforgot?I'myour--(哈哈,没什么可谢的,小可爱。你忘了吗?我可是你的——)
  ——————
  ……』
  “……Dream(梦)?”
  她渐渐抬起仍有些沉重的眼睑,视界脱出黑暗进入朦胧,双瞳从黯淡逐渐拾回光亮。昏暗狭小的空间传来摇晃感,是她乘坐的这辆出租车正于车流中时行时停。
  抬起头,车窗上因寒冷的气温而密布的水珠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她伸手揩去水珠,窗外变得清晰的车流与高厦映入眼帘。接近中午时分,黑崎市的空气依旧不变的阴冷,天空灰暗沉抑,一如既往。尽管因为倒时差还不饿,但这天气实在令人打不起精神来。亚泽娜颔首,冰冷的指尖按揉着鼻梁,眼眶因为忍不住的呵欠动作变得湿润。仿佛还有些愣怔,她双眼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犹如沉浸于帕斯卡的苇塘中,实在少见地沉默不语。时间的流动如同周围车流的攒动般缓慢,这一认定海德格尔存在论问题中心的标准此刻在人的感性认知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爱因斯坦也用过相似的比较例去通俗化解释他著名的相对论,不过他其实说得并不准确,因为这只是人类普遍都有的认知偏差罢了。谁叫他早年也的确是个喜欢美女的风流才子呢?
  “人类是时间性的动物……呵,”不知为何苦笑了一下,亚泽娜自言自语着,“但愿你不是恰好在嘲讽倒时差,海德格尔。
  车厢内响着未知名的钢琴曲,不急不缓的中板与轻柔温和的曲风催人生倦。抱起双臂,一只手下意识地轻触在风衣的襟怀中藏覆的物件后,她再度阖上眼,思绪随音乐沉淀。
  手中的真相是残酷的。
  她应该拒绝吗?
  或许是的。
  但是……
  她做不到。在她了解到这一真相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遗产也好,义务也罢。就结果而言,谁去向那孩子传递这个答案,都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这次,她却感到某种前所未有的负面情绪。
  她甚至有种胸口被这情绪压抑得呼吸不畅的幻觉,如同沉溺于头顶的阴骘云端,悬吊在地底的幽暗深潭。
  她在慌乱,在畏惧。
  『Whydotheyfearthetruth(他们为什么会害怕真相)?』
  真相不可怕。
  『Theyarefearingwhat'scomingafterit(他们是在害怕尾随真相而来的事物).』
  代价。知道真相的人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她当然知道,她就是其中之一。而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添加任何一个毁掉他人人生的可能,包括那个少女。
  ……真相。真相。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找到那个实现那句话的方法?
  难道,真相,也只能和谎言一样如此无力吗?
  “……”
  “……小姐,小姐!”前排座位上的呼唤拉回了她的意识。
  “公安局到了。”
  她看着面前这幢大楼,正门前的阶梯下,国际象棋棋子般的路障机器人连成一条防卫阵线,将这位享有宾客之名的协助专家第一次冷漠地拒之门外。真是讽刺,昨日离开之时,那句欢迎作客之语还如萦耳畔。她皱起眉心。
  (发生了什么事?)
  “哦呀呀,刚刚那可是不得了哦,你看到了吗?”旁边一位路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引起了亚泽娜的注意。
  “什么不得了?”
  “我可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电梯当成跳楼机玩还从三楼真跳下来的。”
  “跳楼?”她睁大了几分瞳孔。
  “不过人没死什么的可就有些太夸张了……果然是在拍电影吧?”
  “拍……电影?”信息量突然又变大了。TMI(TooMuchInformation),mate.
  “不知道又是哪个大导演拍的警匪片,还专门请了公安的警车和特警的车子演追车戏什么的,只是我没看见摄像头啊?”
  “……”
  “哦,糟,要迟到了。还有,小姐,你手机响了哦。”
  路人的身影匆然离去。亚泽娜掏出兜中响动不停的手机,看向屏幕。红色的双瞳目光肃然,镜面般倒映出其上同色的文字。
  “Well,what'reyouplaying,huh(好吧,你们在玩什么把戏呢,嗯)?”
  【黑崎市中心区,莱瑟路,40分钟前】
  天桥下的路面濡湿着寒冷的气息,两边的融雪不过是波提切利笔下美神那沾湿的睫毛,泛着某位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恋童癖患者都为之感切的晶莹亮光,尽管他可能从未去过佛罗伦萨。我也没有去过,这座城市的人都没去过。意大利,最伟大的人出现过在那里,最肮脏的人也出现过在那里。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那也不过是一个过为遥远的旧梦罢了。对,一个梦,一个有着硝烟,红玫瑰,与女人朦胧而忧郁眼瞳的幻梦。
  玻璃自动门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其上模糊的人影朝两边分开,穿着职场西装的欧洲面孔的普通男人走出路边的便利店,向不远处停靠的黑色轿车走去。
  “Merda(妈的),”车内驾驶座上的另一个男人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打开的一旁车门,购物回来的那位同伴一脸不悦地坐进车内,关上车门后将手中的一罐饮料递向他眼前,
  “什么奸商,这种没名头的咖啡都收了我20。”
  拿过饮料,驾驶座上的人打燃手中的打火机,点起嘴上的粗雪茄:“我说过自动贩卖机里的多少会便宜点,你没听。”
  “又不是只有你要抽你那宝贝玩意儿,老伙计,”另一个人拿出手中的香烟,“我也总得给自己找点消遣品。”
  “是奢侈品,年轻人。你其实也可以直接问我要。”
  “不用,我不喜欢向别人手里要东西。我更喜欢自己凭本事取。”
  “哼,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有些自己的小个性,”年纪大的男人笑了一下,“不过也好,对家族里来说这是好事。”
  “说的好像你在家族里资历有多老似的。你可不比我大多少。”
  “是是,hermano(兄弟),”抽雪茄的人苦笑着点头,“不过,我看你可不只是为了这么两罐咖啡而鬼火三丈吧?”
  “你说呢?”
  “要我说,是为了刚刚的任务?”
  “任务?那也能叫任务吗?”
  “Comeva(怎么了)?”
  “老家伙,我问你,我们家族里的人多久没有这样出来过了?至少从我加入了以后,你说?”
  “多久?从你入伙开始的话,那至少得四五年?”
  “而现在,二当家的亲口让兄弟们出来干事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敢说你没期待过?”
  “谁都会期待,小伙子,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也是个热血的西西里人,我血管里的这团火可还不会熄灭呢!”
  “你那血管就算了吧,怕是淤积了多少污垢了。我是说,Vecchiomio(老头子),兄弟们等了这么久,等来的不是什么暗杀也好,抢地盘也罢,就只是,拦个警车?二当家那是什么意思?你就不失望吗?”
  “嗯……我的确不理解,但是你最好还是小心你那嘴吧,Ragazoo(小子),二当家不是也说过吗?我们可是帮人拖延时间。”
  “哼,帮人帮人,又是那个什么,匿名的合伙人?我不懂,他是有什么能耐,还能要我们堂堂的Ricci(里奇)家族为外人办事儿了?”
  “我不知道,倒是听说他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什么的,好像是……哪个欠了我们债还没还的混蛋来着?我记不清了。”
  “那也轮不到这些外人来插手,你说不是吗?我反正是真的受够了,十来年前,西西里岛到佛罗伦萨,哪里没有我们的兄弟的场子?可搬到这里之后呢?为什么我们还要搞得跟从良了似的,开什么银行办什么公司,还跟那些满脑肠肥的外国猪佬谈生意?现在除了废城区那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兄弟们哪还能像以前那样在这屁大的小城里显威风捞油水?你不憋屈吗?”
  “谁不憋屈?谁不想发牢骚?只是你但凡长点脑子,你去试试啊?西西里你又回得去吗?好汉不提当年勇,臭小子。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就得养精蓄锐,你只图你眼前爽快,人家大老板(Don)二当家他们可比你我这些人都想得长远得多,这都看不明白?现在这个社会,办事可不只靠拳头和枪口,说话拿钱就能搞到的好处,还需要什么兄弟们去拼命流血吗?你还年轻着呢,Ragazoo(小子)。”
  “Vecchiopazzo(老家伙),你说的破道理一条条的,谁不懂?是,我承认,就像这儿的那句老话,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只是这龙,到底还得盘多久?”
  “你放心吧,臭小子。现在家族里,是个人都感觉得到这地方要变天了。二当家他们让我们做的,可就是为了兄弟们出人头地做准备,我想你也不傻。Ricci(里奇)们在这座城市里东山再起的日子不久了,我敢保证。”
  “Okay(好吧),但愿刚刚我们帮的那人能像你说的那样,值得兄弟们这么做。”
  “我说你啊,结果还是——Merda(妈的),这什么玩意儿?”
  “Comeva(怎么了)?”
  “喝着跟掺了泥浆的石灰水似的,什么咖啡?”
  “哼,Telomeriti(活该)。”
  【黑崎市中心西,和平大道南段,15分钟前】
  「Idon'tfeelathing(我冷血无情),
  AndIstopremembering(我不再追忆),
  Thedaysarejustlikemomentsturnedtohours(而余下的时光犹如度日如年),
  Motherusedtosay(母亲曾常说道),
  Ifyouwantyou'llfindaway(我必将心想事成)
  Butmotherneverdancedthroughfireshowers(然而母亲从不知何谓浴火起舞),
  Walkintherain~intherain~intherain~
  (于雨中,漫步,漫步,漫步),
  Iwalkintherain~intherain~
  (于雨中,我徘徊,我仿偟)
  Isitrightorisitwrong
  (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AndisitherethatIbelong
  (此处又是否是我归处)……」
  “Walk…
  intherain……
  intherain………
  inthe——咳咳咳……”
  黏腻的浆状红色液体再度无征兆地闯过喉中急涌上口腔,蔓延着甜腥的味道溢出嘴角,顺着染红过一遍的下颌,淌过他已失去血色的泛白脖颈,为它再度浸染上新的血色。胸口仿佛被不可名状的块状物堵塞,仿佛因悲伤而收缩的肺叶麻木了呼吸的感觉,一切动作与知觉犹如烧瓶中晃荡的液状物,混乱而缺乏真实感。但是他还记得,他记得这首歌,记得这支离破碎的曲调,如同自己记得的上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教堂中做的弥撒,记得自己离开时礼拜堂内的人影说的话,记得自己这片灰暗的视野中见到过的雨滴的形状。明明感觉已经流失殆尽,失去颜色的双眼中观察到的,似乎却更多了。他见到玻璃镜面上人之子苍白的面孔,见到迷乱的灰白灯光交错成忘川河面上的粼粼波光,见到人们的语言文字编织出的从未知晓的唱颂之诗,但唯独,他见不到主。
  “摩西死的时候是独自上山。他愈爬愈高,一直爬到山顶。顿时,整个迦南地都在他眼前,多么美的一幅图画啊!他虽然进不去,可是,上帝恩待他,让他亲眼看见迦南。圣经记载说,上帝将整个迦南地都指给摩西看。在近处的山谷他看见约旦河从基尼烈湖流到死海。远远地,他看见约旦河西的地中海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看见亚摩利山,就是亚伯拉罕献以撒的地方。这个白发老人在山顶站了好久,他眼睛发光,怎么看也看不够。这么一块美地,即将成为他心爱的同胞的新家乡。虽然他们给摩西带来了不少伤痛,可是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儿怨恨,他早已原谅他们了。
  摩西看完了之后,就死了。”
  而摩西呢?他又是否曾亲眼见到了他的主?而他的主,又是否是他们共同的主?
  主让摩西在高地上接受祂的圣谕,而让他背过身去,不可用他的双眼窥伺祂的真容,以免身受因此而来的无妄之灾。现世的后人中,竟还有据此推说主便是那异星来的访客,留下寰宇中沾染星尘的足迹于人子尚未开化的远古,指引着宇宙中另一智慧族群的文明开拓。可这就定然应被说成荒唐吗?如若其是,他们所信的,所依托的,及所逆叛的,不即为真实了吗?不就可被世人认同了吗?
  「Walkintherain~(于雨中漫步)
  Intherain~(漫步雨中)
  Intherain~(漫步雨中)
  Iwalkintherain~(我于雨中游走)
  intherain~(于雨中迷失)
  WhydoIfeelsoalone
  (为何我突觉此般寂廖)
  ForsomereasonsIthinkofhome
  (何故又令我再度思乡)」
  一片链状的闪光在灰白的挡风玻璃前不远处闪烁,为堪比静止的视野增添了新的动感。这只人如其名的鹰(Eagle)朋友头一次露出了一个嘴角上扬的面部动作,我姑且称之为一个染血的欣慰微笑,猎奇而又令人着迷。
  十字路口连成一线的圆柱状路障机器人顶部泛着红光的摄像头,随前方突然拐弯漂移的黄色出租车一齐旋转向另一侧路口,被指定拦截的目标轻松避开,看来即使死在旦夕,人的反应还是快过了这些只会执行简单指令的铁疺瘩,哦不,没准说,反而是临死的求生本能更为优秀的缘故?
  好吧,看来他已经没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世界在向我倾斜,人们的光影分裂成了断片。不,我想起来了。是我撕碎了他们,她们,和它们。我的走马灯是镜像的碎片,然后,反射的光线点燃了,点燃了这副塑料的身躯,透明的彩色大脑(?@&$%¿)内,溢出了其中的胶质内容物。所以,碳化的骨架崩溃了,我手上,正是我自己的内脏,之后它与这手掌一同融化成了淡黄色,无色无味(?#§؟¿)的一个,箱子?那么,求证,thereality对我所见之物的波粒二象性开枪后的不稳定因素??!¡¿¿)
  啊。原来是路障机器人。
  (我挥舞手中的船舵,灰色的海浪卷起斑马线,盖过我塌陷的头盖骨上方。多么令人倍感豪情的一举啊,好像我就是那个投杖分海的迦南完人!马赛克花纹的方块鱼从我身边游过,不屑于啃噬我,但是为什么分开的灰色浪潮拍飞了这些头戴明黄色液体的仿真塑料人偶,还任由它们做出蒙克的油彩下那扭曲呐喊状的异态?)
  「该死!怎么回事?!他冲上人行道了,撞伤了好几个行人!这就是你说的用路障机器人消耗他的好办法,杜雷克中尉?!」
  「……糟糕。他估计已经神智不清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小队其他成员,分散行动,配合路障机器人,尽快拦下他!」
  「小叶,查找附近的空旷路段,必须把他逼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去!调动附近所有的监控和路障机器人!」
  「……小队成员,注意,这里我发出队内通讯。情况紧急,已超出预料,所以我许可必要时采用……对。收到就好。」
  (神秘主义?呵,我不懂。为何要称之为神秘?主与我的存在是真实的,或虚假的,仅此而已罢了,难道还有存介于两者之间的可能?那男人说的很对,证实存在之易,远胜于证实不在之难。真可惜,他若是也是人子,必然是旧约的蹙拥者吧,Aneyeforaneye,ateethforateeth(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必言笑说,杀死我,那便是对我仁慈了。何等恶毒啊,呵呵。他看穿了我,或者说,它?猎犬还是野狗,竞轻易洞穿了信者之背叛,原来如此。它的确是如彼的罪大恶极啊,这罪竞无羔羊能为之顶替,以致它死时必堕极恶炼狱之罚,即使不如此,我也必诅咒它不得任何人子救赎吧。)
  两边的血色铁幕不断向天际上升,身后,红蓝闪动的光芒穷追不舍,以它那警示性的尖啸紧逼而来。不,还不到时候,血未流尽,思绪仍存,还不是现在。
  “Dieu(我主),虽我决意叛逆,堕入地狱,此刻,你又是否,允我之愿?”
  「他进入巷道了,中尉,其他人还没过来吗?」
  “Aunomdupère,dufilsetduSaint-Esprit(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他就要快出巷子了!杜雷克中尉!回话!」
  “Sijesuiscoupable,nemepardonnepas(若我有罪,请勿宽恕),”
  琉璃状的地面,起伏波动。橡胶与水泥的摩擦,仿佛就是演奏着这一瞬间他的耳鸣的罪魁祸首。
  “Sij'aidel'amour,prends-le(若我有爱,请必取受),”
  人造的地面尖刺生长了出来,挡住去路。下意识摸住手边的枪支,指向柔软而空虚的颈窝。
  “C'estmadernièrefoi(即我所予,最后信仰)——”
  “砰——”
  突然,意识再度清醒。破碎的咽喉喷涌出冬日中最温暖甚至滚烫的液体,溅射到前车窗上蛛网状裂纹中心的那只弹孔周遭。他想起来了,从手中滚落的枪支早已放空的事实。路障后方,漆黑的特种冲锋车似乎嘲笑着自己,而那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Ah……啊-——---………er--——……”
  身后的尖啸戛然而止。现在,自灰穹而来的雪精灵降临,是亚伯拉罕曾见到过的使者,前来迎接已然失败的他吗?
  (结果最后,我也没能背叛你啊,Dieu<我主>。)
  【黑崎市中心南,和平大道南段辅路,平安巷,稍早前至此刻】
  董金波看着出租车内的伊戈尔·邓肯,染尽鲜血的面孔与衣襟,加上浸得腥红的喉部上正汩汩渗血并绽裂出粉色气管声带的弹孔,甚是骇人的死状使纵横凶案现场多年的老警察也不忍卒视。
  “你们……就这么击毙了他?”身后,带着几分颤抖的音色的女警芭芭拉·雨果,似乎正努力抑制着面部表现出任何动摇与难以置信,向面前的特警队队长,让·杜雷克那若无其事的镇静脸庞提问道。
  “事态紧急,我们特警队不得不行使这一最高权限。”
  “您没有在开玩笑吧?方才的情况下,合力制服犯人完全是可行的,也不存在对公共安全的威胁,又到底有什么理由和必要来当场击毙犯人?”
  “是暂时还没有造成威胁,警探。特警队必须保障社会公共安全的稳定,这点上公安局也应该是为首要目标的,这是我综合该目标的行为的高危险性得出的,最优的结论。”
  “可是……”
  “你没说错,中尉,社会秩序的安定最重要,这是当然的,”董金波从尸体前转过身来,眼神厉然地看向让那依然镇定的目光,“但我们做的一切也都是按法条来的!你觉得他袭了警,撞伤了人,是很危险。但你敢说你的判断没有超出法条上规定的情形吗?”
  “我有权这样判断,董警监。”
  “放屁!那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刚刚在巷子里为什么没有回应我?”
  “因为我们并没有配合抓捕的必要。”
  “但是现在,我们唯一的线索也就这么断了,中尉,”芭芭拉插话道,眼神严肃,“你的独断不仅违法,而且还妨碍了我们公安局的办案。”
  “中尉,按你的思路,我完全可以当你是来杀人灭口的同案犯。”
  “但我不可能是,你知道。”
  “而他本来也应该交由法院来定罪判刑的。”董金波回头看了眼某个死人,而后看向让,意味深长,“而不是你,中尉。”
  “我能理解你。你曾经见过同样的事,警监——”
  突然,似乎这句话终于挑动了一根不能触动的神经,董金波一把抓起让的衣襟,眼神中饱含着复杂的,比怒火更深沉可悲的情绪一般:
  “我在努力对你保持友好,中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从哪里搬来的这一套。这里是黑崎,不是你的老家。”
  “……我的协助工作已经完成了,董警监。特警队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
  “……”
  静默中,特警队的人员背身离开,独留一老一少两位警察,与一具冰冷了的尸身。
  “警监……”芭芭拉看向董金波倚在车门边的身影,雪花夹杂的潦乱金棕发下,中年人的侧脸少见地,不知何故添上了几分沧桑。一阵无线电的电流噪声响起,执法记录仪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警监,警监——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小叶,这么大惊小怪的?”董金波迅速回应道,语气中还略带几分莫名的疲惫。
  「呃……那个,就是……」
  “嗯?到底什么事?别支支吾吾的。”
  「那个……我们刚刚发现……邢顾问、顾问他……」
  “他怎么了?”
  「……失踪了……」
  “?!!什么!!!”
  “啊?!!!”
  「……警局里没有他的行踪,但是监控也没有拍到过他离开警局……」
  “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不过……小邓说他中午最后见过顾问过后,自己的机车钥匙不见了……而且,地下停车场的警用机车突然缺少了一辆……」
  “等等……你是说,那混蛋逃跑了?!!”
  “可是大楼几个入口都被封锁了呀?怎么可能?!”
  「我猜测……他可能是走的地下车道,只有那里我们没有布置关口……」
  “……”
  “……怎么办,警监?”
  “……激活他的监控手环。”
  “可是……”
  “这是他逼我的,还能怎么办?那个家伙,他到底想干……”
  “不,警监,我已经激活追踪装置了……我是说,信号显示……”
  “怎么了?”
  “他就在这里。”
  “你说什——”刚欲发问,董金波却张着发不出了声,同样,芭芭拉也露出惊疑的神情。
  面前,雪花飘零下,熟悉的酒红秀发的女性伫立于巷落中间,手中挂着某样泛着电子红外光的环状装置。一瞬间,深红之瞳与剩下的四目相接,平静却暗流涌动。
  “在找这个吗,警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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