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许小桃的茉莉花 上

　　每年大年初二或者初三，许小桃都会跟妈妈去宁河县棒驼子的姥家，姥姥虽然早就不在了，但是还有姥爷。姥爷是正月初六的生日，每年许小桃和妈妈都给姥爷过完生日才回创业村。许明珠不爱去姥家，就在家看着大姐。
　　通往宁河县的小公共拥挤不堪，小土路崎岖不平，好多大坑，有好几次歪得像是要栽进旁边的水塘里去……艰难颠簸了一个半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棒驼子。
　　每年姥爷都是早早地来到棒驼子村头的大圩子河堤上，等着迎接妈妈和许小桃，爸爸有时一起去有时不去。那时候家里都没有电话，姥爷要是初二早上等不到她们，初三早上就再出来接着等，有一年有事耽搁了，许小桃她们大年初四才去棒驼子，姥爷就在刺骨的冷风中连着等了三个早晨。
　　除夕的“一个肉丸”饺子，妈妈每年都会多包出来一些，因为姥爷爱吃，就带过来给姥爷吃。许小桃爱吃大舅妈做的口感非常紧实光滑的溜丸子，大舅妈也会多做一碗丸子等着她来吃。许小桃不爱吃馒头里的芝麻馅儿，不爱吃五花肉的肥肉，姥爷就帮许小桃把芝麻馅儿和肥肉都吃掉，再把不带馅儿的馒头和瘦肉给她吃。
　　也许是因为在棒驼子出生的缘故，这里是许小桃的“血地”，许小桃觉得这里的人有种浑然天成的亲切。
　　姥爷兄弟姐妹四个，姥爷是老大，生了妈妈陈玉兰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二姥爷生了四个儿子，老姥爷生了三个儿子，小姑姥生了五个儿子，其中第四个儿子在唐山大地震中砸死了，现在只剩了四个。
　　陈玉兰是老大姐，下面加起来一共九个弟弟，四个表弟。吃饭时许小桃和姥爷那些长辈坐炕上那桌，妈妈和舅舅们坐地上那桌，许小桃看着妈妈和身强力壮的舅舅们坐在一堆儿，既威严又威风。
　　一天，许小桃在午觉中醒来，看到一群女人围在身边，无比怜爱地看着自己，心里的小人儿开始疑惑，“我是谁？我在哪？我不是那个被无比嫌弃的多余人口许小桃吗？什么时候掉进这‘福窝’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舅妈们都扎堆在大舅妈家串门。临要走了一人塞给许小桃二十块钱，许小桃说不要，陈玉兰也抓起钱追着塞回去，“哎呀，别来回给了，一年到头累巴巴的也没挣多少……”“大姐拿着吧，别嫌少！”舅妈们推回妈妈，头也不回地走了。许小桃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和身边好多十元的钞票，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妈妈把压岁钱要过去，又给了表弟表妹们，许小桃就生气难过了一小会，她想起舅妈们那些怜爱她的眼神，心里还是满满的。
　　许小桃也很喜欢表的兄弟姐妹们，每次她和妈妈一到姥家，他们就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地一边喊着“大姑和三姐来啦！”一边跑进大舅家，表姐妹们争着抢着拉许小桃的手，表哥们一脸慈爱，表弟们抹着鼻涕咧着大嘴笑嘻嘻地挤到她跟前。即便已经一整年不见，也没有一点隔阂的感觉，眼里都是满满的想念和重逢的欣喜。也只有和衣着朴素的他们在一起时，许小桃才不会觉得自己寒酸，反而心里还有一种优越感。
　　小云和小翠与许小桃年龄相当，所以也和她最亲密最要好，她俩都比许小桃大几天，都是表姐。每年许小桃去了，她们三个晚上都要在棒驼子的主街上游荡到很晚。棒驼子村比创业村大很多，主街很长，她们一边逛一边吃零食、看烟花，看男男女女的新衣，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回去一起住在小云家，还要聊几个小时的天，睡不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这一年，棒驼子主街上开了一家歌舞厅，小云小翠和许小桃好奇地不行，守在歌舞厅门口看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进进出出。门票倒是不贵，只要三块钱，但是不让小孩子进。
　　小云表姐想来想去，决定把大表哥叫来，让他带她们仨混进去，大表哥一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她们三个苦苦哀求，就答应了。大表哥找了一个人头密集的当口进了歌舞厅，许小桃她们就趁乱从拥挤的人流里钻了进去。
　　歌舞厅和许小桃家院子差不多大，有一些沙发和茶几，四面地上是一些红绿的射灯，最里面的墙壁边上有个闪耀的灯球，灯球下面是电视和VCD，旁边有个女人拿着话筒在唱歌。中间舞池里有几对男女在跳交谊舞，许小桃觉得还不如她和徐天跳的好，至少她俩是开开心心地跳，不像这些大人跳个舞还满腹心事，神秘兮兮。这歌舞厅也不如在孙小倩家那次蹦迪带劲，放的都是慢歌。
　　几首歌过后，大表哥带她们出了歌舞厅，许小桃她们央求大表哥帮她们保密，大表哥叹了口气，拿手指指她们，“下不为例啊！三个疯丫头。”“嗯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许小桃她们点点头，叽叽嘎嘎笑着跑了。
　　开学之后，杨淑青教许小桃她们写信，其他同学都是随便写写，只有许小桃真的给在宁车沽老家的一个学霸姐姐寄去了信，几天后学霸姐姐给她回了信，还邀请她有空去宁车沽找她玩。寄信和拿信都在村西头大队的小楼里，值班室的大叔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寄信拿信，问了才知道这就是那个全村有名，许家栋家的，非常聪明优秀的许小桃，对她乐呵呵地很热情，许小桃脸上腼腆，心里却很骄傲。
　　许小桃看着用铅笔写有自己大名的白色信封，像是得到了从外太空飞来的礼物一般，满满的成就感和开心。
　　又是让许小桃犯难的体育课，体育老师组织同学们跳长绳。许小桃一个也跳不过去，好不容易骨气勇气跑到长绳跟前，又害怕地捂住头闭眼，好几次都被长绳抽到身上。体育老师看许小桃快哭了，就放她去自由活动。
　　许小桃难过又寂寞，溜达到操场边上靠墙的位置，满眼的荒草和黄土中，许小桃看到了点点绿色，她蹲下来拔了一小颗香菜叶大小的小草放在手心，开心地笑了——春天来了，她可以种花了！
　　去年夏天，许小桃在孙小倩家的茉莉花下面捡到很多黑色小球一样的花种子，“小倩，这些花种能给我吗？”孙小倩一脸不屑，“你随便拿，反正我家的花明年能自己钻出来。”
　　许小桃按照自然课上老师教的方法，沿着院子里小围墙里面挖了一横一竖两排小坑，差不多有十多个，然后在每个坑里都放了两粒花种，接着往坑里浇水，浇完水盖一层薄薄的土，再浇一层水，再盖一层土。下过一场雨后，茉莉花破土而出，没几天就长成了喜人的小秧苗。
　　一天，许小桃和张二冬在合作社门前玩，她看到里面有个人朝她招手，她进去以后看到二大爷站在柜台后面。天津人管爸爸的哥哥叫“大爷（ye轻声）”，二大爷就是爸爸的二哥。二大爷住宁车沽，这次来创业村办事，因为与合作社的金老板交好，就偶尔给他帮忙。
　　“小桃，过来！”二大爷慈爱地笑着朝许小桃招手，“二大爷~”许小桃腼腆地笑着凑过去，她看到合作社货架上新进了好多高级零食，都是跟书本那么大的包装很精美的零食，她只在电视里的广告里见过这些，平时她能买得起的只有几毛钱的小零食。眼馋了一会，一想那零食肯定都很贵，就咽了口口水，扭开头不看了。“小桃想吃哪个？二大爷给你买！”二大爷指了一下货架。许小桃害羞，“不用了，二大爷，我爸不让……”“没事儿，回头我跟你爸说！”许小桃乐开了花，看了好半天也没下定决心买哪个，她觉得包装都好看，肯定也都好吃。“小桃想好要哪个了吗？”二大爷看她纠结的样子有点想笑，许小桃在地上搓着脚，“我也不知道。”二大爷拍了一下手，“那就都买！”
　　许小桃抱着七八袋零食往家跑，像是拥抱着全世界，回家沿路也仿佛一路都是开满桃花的桃花林。等她气喘吁吁到了家，才看到张二冬从后面捧着一袋零食一边吃一边走进她家大门，“那是我的！”许小桃才发现自己掉了一袋零食。张二冬笑嘻嘻地把零食袋子还给她，只剩了一点渣。
　　由于零食吃多了，那天晚饭又做了许小桃不爱吃的红豆饭，她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你这孩子咋剩碗底呢？剩碗底等长大了搞个麻子对象！”陈玉兰吓唬许小桃。“我就是吃不了了啊！”许小桃噘嘴，“不吃给你爸吃吧”，陈玉兰说着就把许小桃的碗端到许家栋面前，许家栋把许小桃剩的饭扒进自己碗里，端起来接着吃。许小桃纳闷，“妈，你咋不吃我剩的饭？”陈玉兰撇嘴，“我从来不吃人碗底，你爸行，他不嫌你们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