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往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每天都是万里无云，真不知道该说一句天公作美还是该说一句天公不作美。
　　经过这些时日的折腾，每个人都看起来健康了几分。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说，看肤色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于是大家索性也不管什么晒不晒、黑不黑之类的问题了，每到好容易的休息时间，也懒得再去那少的可怜又人潮拥挤的树荫下乘凉。干脆就是席地而坐，也不差再晒这一会。不过若真是去了那拥挤的树荫下，还真不知道是乘凉还是蒸桑拿去了。
　　今天唯一难得的是高队居然肯坐下来休息了。要知道以往的一个星期里，即使会有休息的时间他也要在那太阳底下站着，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不训练时的高队基本上没有什么话，总是一个人呆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或是看树，或是望天，有时盯着地上的石子也能看上好半天，不过就是不肯坐着。
　　今天难得坐下来的高队，更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队伍不远不近的边缘坐着，呆呆的看着太阳，也不管到底刺不刺眼。
　　这几天的折腾下来，我跟这个黑大个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除了偶尔拿我立立威、撒撒气再或者让我丢丢人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偶尔也能给这家伙气的脸红脖子粗，算得上是礼尚往来了。
　　我端着水杯，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驼着背发呆，于是拿起一瓶看起来还没开封的矿泉水走过去，很自然的坐到了他的身边。他瞥了我一眼，继续望着太阳，也没说什么。
　　对他的冷眼相加，或者说是视若无睹，我也早已习为常。
　　我很自然的把那瓶还没开过封的矿泉水怼到他身前，他却是看也没看，一只五指形同短棍的手推开后，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冷冷道，
　　“我那有。”
　　有水？从没见过他喝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略微震惊，随后得意的说道，
　　“哦？是吗？在哪呢！？”
　　面前难得一见有些沧桑的黑大个有些不耐烦，转头指着身后的一个位置，
　　“那不就在。。”
　　话说了一半，发现那处空无一物，再低头看了看身前的这瓶矿泉水，笑骂道，
　　“你这臭小子！”
　　我满是随意的把水扔给他，有些纳闷的问道，
　　“你居然会带水，一个多星期了，可从没见你喝过一口，看你能坐下来休息更是难得！”
　　“他们发的，我自然是有，可有不代表我需要喝”
　　“不需要？怎么你是神仙啊，不吃不喝照样能活”
　　“你懂什么，我在部队野外生存的时候几天不吃不喝，想当初。。”
　　这平常惜字如金的铁打汉子难得说了这么多的话，可说了一半就又沉默了，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除了刺眼的太阳以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部队纪律我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不能随便跟别人透露部队的有关信息，可我还是忍不住多说些废话，权当解闷也好。
　　“高队，为什么他们不叫你高教官，而是都叫你高队啊？”
　　“.......”
　　“偶尔能听到别的教官提起两句，他们都说你以前很厉害，你以前有多厉害啊？”
　　“.......”
　　“你说我们班到最后也没有几个人真的会去当兵，苦了点儿，虽然他们都很佩服你不跟你抱怨，但你这么较真的练有什么意义啊？别说什么强身健体来糊弄我。”
　　“......”
　　“高队，你为什么去当兵？”
　　他突然转头过来看着我，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不过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我看着他满是英雄垂暮的脸，淡淡道，“我是不是挺讨厌的。”
　　“讨厌说不上，你长得挺像我的一个战友。。。。。他就死在我眼前；不过也谈不上不讨厌，我说不好是你的眼神还是别的什么的，又感觉很像那个杀他的人”
　　我听了一愣，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存在可能让他觉得很矛盾吧。
　　“抱歉”，我觉得我应该这么说。
　　如果说我长的很像他的战友，那每次我站在他的面前，岂不是都会让他想起那个战友死在他面前的场景；若说是我很像那个杀人的人，那他不更是对我恨之入骨，尽管不应该算在我头上，但是他没给我按在地上揍一顿我就谢天谢地了。
　　从第一天接触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跟其他的教官都不一样，甚至跟我见过以往任何一个教官都不一样，他一直是沉默寡言、雷厉风行，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像一把直插心窝的刀子一般让人打个寒颤。可接触久了，又觉得让人无比可靠，只是，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我想，按理说，你不应该来这里当学生教官的吧”
　　他又转头去看太阳，又是一阵无言。
　　周围的空气一阵凝滞，连温度也仿佛降了几分。
　　我还是率先开口，自顾自的说着，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去当兵呢”
　　“.......”
　　“我有个妹妹，她叫罗绮，家里的长辈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都很惯着她，当做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小时候是个内向又腼腆的孩子，后来有一天突然变得开朗起来，从那天起，她总是嚷嚷着说自己不是花瓶，才不要像家里那帮老顽固说的去当一个现代版的李清照、陆小曼之类所谓的才女，要学也要学花木兰、穆桂英，去当兵，以后去当个女将军，看谁还敢把她当做一个只能摆着看的花瓶。我真不知道当兵有什么好的，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好吗，干嘛吃那个罪，我就这样一个妹妹，把她扔进部队里我得心疼死。”
　　面前的这个黑大个的家伙难得的又开口，冒出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看起来你妹妹比你强多了”
　　“嗯。”
　　她比我要坚强得多。
　　当然，我当然知道为什么罗绮突然那么要强、我当然知道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为什么那么想去当兵。
　　尝试着去改变点什么，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话，那就更有意义一点。
　　明明小时候的她是个连只蜘蛛都害怕的小丫头，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为了给家人乃至周围的所有人都留下一个阳光、快乐、坚强的印象，她不想以后有人想起她时会觉得她是个娇滴滴、讨人厌的丫头。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鼓劲儿，让自己能勇敢的活着。要说起来，都怪那个要饭的小骗子！不然罗绮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罗绮是好还是坏。只是！只是让人心疼！
　　不过这些话，我不会跟面前这个家伙说的，也没有说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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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看这是什么！”
　　“罗绮！你又跑黄叔家鱼塘偷鱼！”
　　“嘿嘿~”
　　“别嘿嘿了，快给人家还回去，一会黄叔又来家里闹了，哎，别扔给我啊”
　　“我不管啦，我都湿透了去换身衣服，你要是不送回去正好咱家晚上加餐”
　　这小丫头把鱼扔给我就急忙溜回屋里去了，嘿，别说，鱼还挺大。
　　也不知道这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怎么想的，跟附近余洋、张宇几个臭小子天天混在一起，没事就趁家里有一片大鱼塘的黄叔不注意的时候去偷鱼，还隔三差五怂恿我，到最后我也成了“光顾”邻居黄叔鱼塘的常客。关键是罗绮还回回都能弄到大家伙，别人有鱼钩都不一定能从黄叔家的鱼塘里钓出这么大的家伙来。要不是偷得次数多了，还每次都能弄到大家伙，黄叔也不至于回回撵到家里来，然后再由我把鱼还回去。折腾的不像样子的鱼，我爸妈干脆就花钱买了下来。为此，我家这几年可没少吃鱼，家边的流浪猫都多了好几只。
　　这事趁着爸妈还不知道，我还是赶紧送回去吧，不然这小丫头又好挨顿骂，还不长记性！
　　就在我准备捧着鱼送回去的时候，大门外传来了一阵十分熟悉的粗犷声音，
　　“老罗！老罗呢！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来了，你个老黄头又跑来吵吵个什么。”
　　老爹边喊边匆匆忙忙的从屋里往外走。
　　听着屋里及大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的心不自觉的提到了嗓子眼。虽然说这次我真不是我偷得，但是这大家伙在我手里捧着，我是黄泥掉在裤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就在这时，我瞥见了院子角落里本是用来接雨水浇菜地却被经常藏鱼的小水缸，没办法了，破罐子破摔吧！
　　“我吵吵个什么？！”因为经常打理鱼塘被太阳晒的皮肤黝黑的黄叔看了眼站在院子里畏畏缩缩的我，
　　“我还不能来了？！你家这老小子又领着你家那小丫头和隔壁的几个小兔崽子去我那偷鱼！”
　　老爹一听这话冷厉的瞟了我一眼，我浑身一激灵，连忙解释，
　　“黄叔，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偷鱼了！鱼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讲吧。”
　　门口的老黄叔指着我爸的鼻子说道，
　　“反正肯定有你家那小丫头！”
　　老爸看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的样子，几个大踏步就走到水缸边找到了那条大鱼，，
　　“罗修！去把罗绮给我叫出来！”
　　那小丫头又好挨骂了。
　　看来事情躲不过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把罗绮叫出来呢，她已经换好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嗫嚅的从屋里走了出来，躲到了我身后。
　　回过头看着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的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安静的低着头，当然，她本身就是个犯错的小孩子，还不知道改。不过没关系，不就是偷鱼嘛，哪次没给送回去！
　　我去水缸里把鱼捞起来，然后壮着胆子走向那两个盛气凌人的中年男子，鼓起勇气说道，
　　“爸，这次是我干的，不怪罗绮，我这就给黄叔送回去。”
　　我爸瞪着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罗绮，像是想起了什么终是心软了下来。于是无赖着搂着黄叔的肩膀往门外走，当老黄叔的骂骂咧咧像耳旁风一样，
　　“哎呀，别提钱嘛，多伤感情，我这就让这小子给你送回去，您老消消气儿！”
　　等我送完鱼回到家，老爸已经不见踪影，看到罗绮还是低着头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瘦小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抽动，一声不吭却已经带雨梨花。
　　我走到她身前，摸了摸她还有些湿漉漉的小脑袋，然后弯腰想从下面看她那细雨绵绵的脸，故意调笑着说，
　　“罗绮？哎哟，小罗绮又变成小花猫啦！要不要哥哥给你去偷鱼吃啊。”
　　她终于是哭出了声来，气的一跺脚，一下子把小脑袋埋进了我怀里，
　　“你还说！”
　　“好啦好啦，有哥在呢！爸没骂你吧。。不哭啦~哎！你别把鼻涕眼泪都往我衣服上蹭啊！”
　　她抬起头，愈发水灵灵的眼睛哭得通红的望着我，我越看越觉得心疼，用袖子给她把眼泪擦干，没来由的想起了几年前我们一家人坐在家门口乘凉时遇到的那个乞丐，于是恨恨的骂着，
　　“那个混蛋骗子！他就会胡言乱语，你可不能信！再让我遇见那家伙一定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所以以后别闹了啊，乖乖的别闯祸啦。”
　　“嗯！”
　　小丫头又渐渐安静下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恢复了神采，然后努力的点了点头。
　　我用手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看着那对酒窝，总是会莫名想起那个“江湖骗子”的话。我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人撇在脑后，不，一定不会的，可我越想忘掉却越是忘不掉，越想忘掉就越觉得那人说话时的神情无比认真严肃，让人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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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别让你妹妹去当兵了”
　　我一脸震惊的看着坐在旁边的高队，
　　“真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我以为像你这样铁血铮铮的汉子一定会说，保家卫国天经地义。”
　　“会死人的，更何况女人。。。”
　　我无奈的笑了笑，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淡淡的说，
　　“不！她会去的。她一定会当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