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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悔醒来的时候，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林间雾气极为浓重，在屋檐上凝结成了水珠，聚集后便滴落在青石板上，屋檐下摇椅晃悠着吱吱呀呀，和嗒嗒的滴水声混在一起，听起来极有节律。
床头有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清水面，漂浮着几个干瘪瘪的红色野椒，一如往年。
窸窸窣窣的起身，屋内清水已经备好了，闻人悔湿了湿布，开始擦起脸和身子来，少年还的身躯在这个年纪还显得略微瘦削单薄，不过线条极为明朗，或许是山间雾重林深，常年日光不进的原因，肤色一如女子般白皙，甚至连睫毛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白色来。
坐在床沿，闻人悔端起碗，一口一口极为认真的吃起面条，不过那不起眼的干红野椒威力实属霸道，不一会儿少年整个上半身呈现出微红的颜色来，并铺满了一层蒙蒙细汗，这让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又重新湿了布。
随意的扎起头发，披上一件白色短打布衫，便起身推门而出，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桃木短剑，心想还是不带上吧，万一毁掉了还挺心疼的。
爷爷果不其然地躺倒在门外的摇椅上，搁在扶手上的干枯手指轻轻地打着节拍，沉寂如同一截老朽的树干。
“把剑带着吧，我放心，还有那袋辣子，路上吃。”
“行嘞。”
古怪的爷孙俩分别时只简简单单两句话，此后再见，不知要等孙儿几年，亦或老人百年。
闻人悔把木剑斜背在身后，再把那袋干野椒绑上腰带，朝着山下走去了。
一条蜿蜒的小路，虽然陡峭却被经年累月的踩踏变得极为平坦，走了几步，闻人悔渐渐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向着小屋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暗淡的夜色还未完全消退，少年的面庞在此时看不清任何表情。
头磕完，便要离别。
晨间的雾气在大山之间可以盘恒数个时辰，只可惜这里地处西南，便由不得此种静谧祥和长时间的存在。
沿路而下，两旁的瘴气开始升腾起来，隐约间人影绰绰，更准确的说是鬼影绰绰，闻人悔见怪不怪了，懒得多投去一瞥。爷爷说此类异物是四百年前不知为何遗存而来，只能活在瘴气里，不被人扰便不去扰人，山上这么多年过来了，也算得上两两相安。
而西南大山连绵数万里，只有最中央的这一座恨天峰，群聚着一小撮苦巴巴的人，相互倚靠着，捱了这么些年。
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不远处显露出来，随着走近而渐渐清晰。
“呀！闻人呐，嫂子都多久没见你了！这些天也不见你送肉来村子，家里那俩小子成天想你比想他们爹都多，嘻嘻…”
妇人打扮的女子挎着竹篮从下方迎面而来，年龄却不大，她的发梢被雾气浸染，湿漉漉的如同刚刚出浴，嗓门明亮得出奇，从小到大，调笑自己已经然成了习惯。
“刘家嫂子，挖菜去小心点，这个时辰路还有点湿。”
“真会心疼人，哎呀！小闻人你怎么瞧着瘦了，要不要我给你熬汤补补，大爷爷真是的，独苗孙子也不多用心疼疼……”
刘家嫂子停下脚步，将竹篮抵在腰间，一副长篇大论得气势陡然压了上来，摆明了是要痛快闲聊一场，闻人悔顿时有些头大。
“嫂子，我这趟是下山，要赶早走，路上好能太平些。”
“下山？”
兴致勃勃的妇人皱起了眉眼，好看的睫毛上挂着水汽。
“怎么啦小闻人，刚满岁数就要下山找媳妇啦？哎呀呀，看不出来啊，这么有志气，我还记得你从小就偷看我洗澡，那时候你还叫我姐姐呢……”
可能是忆起了尚为少女时的青春年少，妇人明显的失落起来，看着木立在一边局促着的闻人悔，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呆头呆脑的样子，唉，真担心你能不能骗个黄花大闺女回来，这山里又苦又穷，你嫂子也没啥家当，这根簪子你拿着吧，把头发好好拾掇，哪家姑娘也都愿意相中俊俏郎君的，我就不耽搁你时辰了。”
将头发上的银簪抽下后，妇人一头青丝便倾泻而下，瞪了这个没眼力劲的傻小子一眼，将簪子强行塞了过去后，随意的将头发挽成结，头也不回的继续上山去了。
闻人悔便郑重的重新理了理头发，插上那根银簪后，只觉清凉许多。
继续向山下而行，不多久，便又放缓了脚步来，多事之凌晨也。
在百步远的路边石头上蹲着个小女孩儿，而她背后不远处的瘴气里聚集了一堆奇形怪状的鬼影，女孩儿却是丝毫不在意，手托着大大的脑袋，困意十足的打起了瞌睡。
行至面前时，闻人悔纠结万分，最后还是拎起了这个小丫头的后衣领，这倒霉孩子衣服都已经被晨露打湿透了。
“天人借火。”
默念四字，一阵磅礴的炙烈灼热从闻人悔体内向外喷涌而出，又被巧妙的控制在体外一丈范围内，而拎在手里的小女孩儿附近，温度又被控制的极为平和，几个呼吸便烘干了衣服。
只是不远处的瘴气仿佛冰雪遇上烈日般，迅速退散，那藏于其中的鬼魅，也在恍惚间显露出峨冠博带的身形，眼神痛苦而怨毒。
“好舒服呀，闻人哥哥，俺都等你好久了。”
懒得理睬，一把将小女孩儿甩上脖子，让她骑好，便接着下山，隐约的，闻人悔感到前面还要有麻烦。
“俺奶奶让俺等你呢，说是你要下山啦，不要走啊，走了俺没肉吃了。”
忽然想到了与自己紧要的事，小女孩儿放声叫了起来，拼命紧紧抱住怀里的头，双手也胡乱的捂住了下方的眼睛，又将这个最要好的哥哥刚悉心整理好的头发给弄乱掉。
“啪！啪！啪！”
清脆的掌股相击之声终于换来了宝贵的安静。
“别打啦，别打啦，早饭要从屁股里被打出来沾到闻人哥哥手上啦。”
对闻人哥哥，哭是没用的，威胁才行。
白杏儿早就得出了结论。
“俺奶奶有东西给你，就派俺早早在这里等你，走吧，去俺家。”
白桃儿擦了擦鼻涕，交代出了自己的任务。。
“那走吧。”
长吸一气，闻人悔牵着白杏儿，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