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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银山少年 / 第10章 灵丹妙药

第10章 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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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木根揪着方鸣谦耳朵把他拽进兽医站,要他在凳子上坐下,伸出手让医生检查,医生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用广丰话对方木根讲了几句,开了抽屉,拿出一支手臂那么粗的玻璃针筒,方鸣谦惊恐地看着巨大针筒尖叫起来:“我不要打针!这么大的针会死人的!”
  他们笑起来,医生摸着他的头安抚:“不是给你打针,你这个水泡太大了,要把里面的水抽掉。”
  方鸣谦缩手摇头:“我不要抽水,我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大水泡!”
  “不抽水,弄破了手就要发炎,烂掉!最后用锯子锯掉你的手,你怕不怕?”医生戴上白口罩问。
  方鸣谦被他描绘的恐怖景象震慑,只得点点头委屈地伸出手摊开掌,依依不舍看着那颗夜明珠。医生拿了镊子,从针盒里夹出一个针头套上针筒,开了一盏灯照着掌心,把针头嗖一下戳进水泡,拉动玻璃针栓,水泡积液被缓缓抽出,在针筒里变成一管乳黄色米汤,手心里夜明珠如泄气皮球一样慢慢瘪下去,最后成了一层浮皮,皱巴巴贴着手心。那种熟悉的剧痛感立刻回来了,方鸣谦坐在凳子上大哭大闹:“你赔我珍珠!你弄破了我的珍珠!我现在好痛!”
  他们压住方鸣谦的手,医生用针尖围着水泡挑了几下,接着用镊子夹住水泡外皮,嗖地一下整张扯掉浮皮,露出了手心粉红色嫩肉,方鸣谦挣扎着嚎啕大哭,李秀兰死死抱住他,医生打开一袋消炎粉,把灰白色结晶倒在他掌心嫩肉上,方鸣谦呲牙咧嘴痛得喘不上气,死猪一样仍由医生摆布。医生找来白纱布一层层缠上左手,给他做了一条悬臂带,把左手吊在胸前。
  处理完这些,医生就赶回家吃饭,方鸣谦在三人簇拥下战斗英雄一样回到瓦房,慧琼迟迟不见人影,钢蛋铁蛋一大早就避风去了村里走亲戚,独臂英雄方鸣谦坐在房间里无人理睬。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叹了口气,这只左手多灾多难,历史上已经遭过两次天灾人祸,第一次在三岁那年,他在厨房扳翻了灶头一碗稀饭,滚烫的稀饭淋下来,左手包扎治疗了两个月才恢复;第二次在红砖楼,他用左手描字,结果每个白天左手都被方木根用麻绳捆在腰后。这一次又被火树银花烧焦,还被兽医挑破了夜明珠,吊在胸前,这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康复呢?
  中午吃饭时他用右手拿筷子,动作生疏不得要领,喷香的拆骨肉接二连三滑落桌上,夹了四五次,没有吃到一块肉,方鸣谦恼羞成怒直接用右手去盘里抓肉,又挨了方木根的毛栗子。失去左手的方鸣谦垂头丧气写过寒假作业,又开始跟在大人后面挨个追问慧琼姐何时抵达,方木根骗他说:“你要没事就去外面看看,她们说不定今天就到了。”
  方鸣谦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提着烧火棍走出来,警惕地看一眼村西口两只蛮鹅,远远地从东边绕出去,一个人沿河边走到村口,远远望着水泥大桥发呆。岭底守望者方鸣谦百无聊赖,望着群山间的白云出神,怀念银山矿,想念慧琼姐,思念圆脸高燕,等了一天,只有三个人从水泥桥上走过,都是从别的村来拜年的乡民。夜里方鸣谦就吵着闹着要回银山矿:“你们都骗我!慧琼姐不来了,我要回矿里!岭底不好玩。”
  叔叔姑姑们轮流安慰方鸣谦,他不依不挠闹别扭,惹得方木根不耐烦了,把方鸣谦抓过去当众按着一顿猛捶,边捶边骂:“说好了过完元宵再回去,你吵什么?!你吵一次,我就收你骨头一次!”
  被方木根打了几次,方鸣谦就偷偷央求李秀兰:“你早点带我回矿里,让我爸自己在这里玩。我看你天天睡觉也很没劲,我们先走吧。”
  李秀兰摇摇头说:“说好过了元宵再走的,你要是无聊,就出去找小鬼玩,别在这里闹。”
  方鸣谦走出屋子,李队长唯恐方家找上门来讨要医药费,把钢蛋铁蛋两兄弟送去了五都亲戚家,小叔方水根过了初五去铁路局上班。漫长无聊的等待里,方鸣谦的左手换了一次药,疼痛问题解决了,后遗症是手指蜷缩弯曲,每次方鸣谦试图伸直手掌,都在一阵酸溜溜的乏力感里败下阵来,他抱怨了几次,方木根检查过后说:“烧伤都是这样,再过几天就好了。”
  方鸣谦每个白天都站在村口,提着烧火棍痴痴望着水泥桥,幻想慧琼姐的身影一蹦一跳从桥上走来,给他带来灵丹妙药,吹一口仙气,让他的左手恢复原样。等待的日子一多,希望彻底破灭,方鸣谦绝望后开始自暴自弃,不再出门等待戈多,而是天天躺在床上睡觉,睡得天昏地暗,这才熬过元宵。正月十七那天,一家三口回到银山矿,方木根夫妇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他们在棒冰场门口把方鸣谦放下车,递给他书包说:“你自己回去,我们还有事,先上去了。”
  方鸣谦背着书包吊着膀子蓬头垢面出现在院子里,邋遢的模样吓了沈勤囡一大跳,她惊讶地看着方鸣谦问:“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烟花在我手里炸了,”方鸣谦用右手抓着背说,“我身上好痒,去广丰一个澡都没洗过。”
  沈勤囡冲屋里大喊一声:“老头子,你出来看看!”
  李锡生出来,见到方鸣谦吊在胸前的左手大惊失色,两人解开白纱布,看见方鸣谦那只蜷缩弯曲鸡爪一样的左手,李锡生顿时怒不可遏,要去采场找方木根夫妇算账,沈勤囡拦住他说:“现在发火有什么用?先想办法,把他手弄好。”
  方鸣谦又受了一次刑,他们用温水洗掉手掌上的死皮和痂疤,李锡生掰着他的手掌想要扳直,一用力,业已愈合的手掌纹路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皮肉下的韧带和筋络根根酸痛乏力,掰了几次,方鸣谦痛得满院乱跑东躲西藏。李锡生只好带他去了银山矿职工医院,找老熟人钟医师求教。钟医师检查了几遍给出了治疗方法。一回家,李锡生就找出木板,按着他手掌大小锯出两块木板问他:“你左手要是伸不直,以后就是残废,你想不想弄好?”
  方鸣谦点点头,李锡生又说:“我现在要用木板把你手夹起来弄直,会很痛,你怕不怕痛?”
  方鸣谦还是点点头,李锡生说:“那痛和残废你自己选一个。”
  方鸣谦苦着脸伸出手,咬牙闭眼:“我不要当残废,我不怕痛。”
  沈勤囡抱住方鸣谦,李锡生用两块木板夹住他左手,绑上一根布条,缓缓收紧,慢慢挤压,在筋脉寸断的阵阵酸痛里,方鸣谦听见骨节在两块木板间咯咯作响,看见手掌在外力挤压下绷得笔直。多年以后,每当方鸣谦在电影电视里看见夹棍酷刑时,他都会想起外公李锡生在院子里用两块木板拯救自己左手的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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