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斜阳一抹，天空中的火烧云如同波涛汹涌的血海，仿佛要择人而噬。四周空气沉闷而粘稠，就像是空气也被这夕阳染红，化为血液。
　　这是一只受惊的。它直直扑腾着，嘎嘎叫了几声，勉强飞向高处。在空无一物的辽阔天空中，这只显得如此渺小、脆弱。黑色的它在血海中突兀地浮现，这黑色，是惊恐之黑，是破碎之黑，是苍白之黑。
　　也不知是飞了多久，终于它的眼中出现了一座古城的倒影。然而，这座古城却是残破不堪的，印入眼帘的满是断壁、残垣，在火中燃烧着亭台楼阁的余烬，四分五裂的古老青石碑。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见证了那随风飘散的繁华盛世。
　　眼中倒映着火光，它更加急切地飞着，似乎想找到一个栖身之所。
　　终于，它看见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府宅。它完整而坚固，四周满是搭建着的简陋布摊以及在摊下闭目歇息的流民，似乎这座府宅已是城中最后的依靠。
　　顺着食物的香气，飞进了宅子，钻进了一个大厅。
　　“此等乱世，真当......”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叹道，有愤慨，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凄凉。说罢，那人在屋中来回踱步，他环视周身，缓缓叹气，眼睛中隐约有着泪光。
　　突然，一位身穿蓝衣的女子出现，她看了眼未曾动过丝毫的饭菜，眉头紧锁，“老爷，你这都四天没吃东西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别再去做傻事了，好吗？”
　　男人没有说话，站在窗边，望向杂草丛生的远方，背着手，不言。
　　在房梁柱上一边整理着羽毛，一边灵活地转动着眼珠。在乱世之中的它，也是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的，它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一个出手的时机。终于，它看见了在茶桌上的饭菜。于是，它准备动手。
　　“我们文家虽然不大，但只要愿意暂时委屈一下，顺了那些蛮子，也还是......”
　　“绝不可能！”
　　被突如其来的怒喝惊回了房梁，行动被打断。
　　女人被突然打断，男子转过身，用带血丝的眼睛盯着她“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我堂堂大明，岂屈服于这般蛮夷！”
　　女人似乎被吓着了，神情恍惚了一下，她细细看着他，如蛛丝般的皱纹爬满了他的脸，白发侵鬓，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而虚弱。没由来的，女子开始低声啜泣，她向外走去，眼中闪烁的泪花似乎倒映着一个影子，那是当初亭台楼阁中醉酒长歌、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她不知为何感到心痛，如同梦呓般低语：“这世道，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时间流逝，夕阳已去，尖月升起。那男子渐渐地，终于入睡，但不知为何，眉头依然紧锁。
　　耐着性子等了好久的，终于再一次行动。
　　最后，它到达了食物的面前。它一颗一颗地啄着。它的眼中跳动着温柔的月光，欢快地抖抖身上的灰尘，还快乐地叫了一两声。
　　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不知何时，一个高大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它的身后。
　　“唉，吃吧吃吧。生灵涂炭，这乱世连鸟雀都不肯放过啊。”说罢，他便后退了一步。
　　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者的善意，先谨慎地慢慢啄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后，便又开始大吃大喝。
　　男子见了这一幕，笑了笑，想了一下，磨墨，铺纸，提笔，以工笔勾描，虚实结合，不一会儿，一幅栩栩如生的月下啄米图便成了。最后，男子顿了顿，以劈山断河之势写下“文震亨”三字，其字气韵非凡，如老树盘根，如云海浩瀚，矫若惊龙，苍劲遒道。
　　停笔，晾纸，似水月光透过窗，洋洋洒洒流向房内。
　　吃饱后，满足地跳来跳去，它看见了宣纸上的那个它，与是它好奇地扑腾过去，对着宣纸啄了一下，顿时纸上就出现了一个洞。
　　“你啊，你啊......”这个似乎名叫文震亨的男子佯怒，伸手佯装要打。那却是丝毫不惧，直朝他嘎嘎叫了几声，并努力撑开翅膀，仿佛在展示自己的强大。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床边，闭目假寐。
　　夜里是静的，灯灭，虫鸣，文府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他终究还是没睡的。
　　悄悄穿了衣，起身，走向了庭院，呆呆看着朦胧的月。
　　“可恨！终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他握紧了拳，“半生浮沉，可笑浮生。我前半生奋发苦读，最终才有了这份家业。但如今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当真是北蛮欺我中原无人吗！”他狠狠挥舞着手臂，状若癫狂，眼中充满血丝。“夫子，你们告诉我舍生取义，你们告诉我君子不器，你们告诉我要养一身浩然正气，但如今，你们却一个个做了墙头草，当真是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白读了吗！”
　　本在房梁上歇息的被惊醒，它慢慢飞了出来，站在庭院中，用漆黑的眸子看着那一身青衣。
　　他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乱世当头，民心尽失，但我大明的骨头没断，总得有人站出来，总得有人去提醒那些读书种子，什么是义，什么是仁。”
　　他转身，看向，“我要做的，就是死给他们看。就是要用我的死告诉蛮子，什么是堂堂中原之国的气概，就是要用我的死来告诉那些读书人，别忘了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什么是舍生取义。但凡有那么一群人，能够因为我的死，重拾初心，能够被激起热血，那么我就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等誓言，永世难忘！”
　　他直视远方，缓缓流下了泪，却又面无表情。
　　呆呆看着他，似乎又饿了，便飞回了屋子，去解决之前的剩饭。
　　夜色已经接近尾声，天边显出一抹鱼肚白。
　　再次慢慢飞到了庭院，它似乎有些无聊地摇晃着翅膀，并用翅膀蹭了下尖喙。吃饱喝足的它满足地转悠着，在四周走来走去。当它再次转过身时，它发现那青衣已倒在了地上，它呆呆地过去啄他，但毫无反响。它又开始嘎嘎叫着，没有规律地胡乱扑腾着翅膀。它那奇诡的尖叫声在四周飘荡着。
　　它用力飞上了天，在天空中盘旋，不断惊声尖叫。
　　不知过了多久，它飞走了。它飞的时候很用力，一个扑腾就蹿向了云海。
　　渐渐的，天亮了。
　　初升的太阳，射出万道金光，以万箭齐发之势穿破了云霄，如同千军万马汹涌而来。
　　伴随着这漫天金色的，还有那一道黑色的身影，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就仿佛是一把凶兵，破开了这万丈天幕，一剑荡开云海，让光明重照众生。。
　　它不停吼叫着，它漆黑的眸子直视着前方，它用自己的翅膀切开云雾。笼罩在金色中的它，是彻头彻尾的黑，是吞噬一切的黑，是不屈奋勇的黑。
　　终于，它飞向了更远的远方，在无边的天际中，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