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日之影

　　夕阳已落，唯有黄金乡之卵的金色光辉照旧洒落大地，彷如神之眼漠然地记录着世界。赐法塔在收集完一日的魔力后，敞开的外墙便逐渐收拢，在发出巨大的闭合声后，这座塔便恢复为它彷如金字塔的形状，银河环绕。
　　“真的没问题吗？”她问走在身前的蕾娜。他们周遭是拥堵在赐法塔前的或是进塔或是离去的人群。
　　“嗯，你不是一直想教训他一顿吗，现在他终于被我收拾了一顿你反而不开心了？”
　　“可你不是说你向你最尊敬的神明立过誓言吗。”而葛瑞亚则是拥有造物之主赫尔之血的神授王与死神亚当之女的后裔。
　　“永恒葛德琳恩不是神明，哦，三神跟黄金王葛德沃与他的四子嗣的区别我到底对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位大人是葛德迈特的兄长。而且那位大人曾告诉过我。不论是黄金家族，凡人，贵族，凡是人便皆是三神的使徒。”
　　“又说些玄乎的话。”雪霏咕哝着横过头，两手抱着脑勺，“那你为啥一年前就这么让着那个混蛋抢了赐法塔。明明蕾娜你有这么强的魔法，却一次都没用过。”
　　蕾娜摸摸藏于衣领下的蓝晶项链说：“这是曾经夺走生命的魔法。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对人用。但我必须诚实的承认，蹂躏男人老二的这种快意已经好久没体会到了。”
　　“还有那种魔法啊……安托万都都没告诉过我呢。”
　　雪突然间顿悟。明白了安托万拥有那么多魔法却依然害怕这位平日只是用魔法洒水灌地或是泡澡或是只会欺负自己的养母的原因了。
　　“所以‘魔女’这称号是安托万告诉你的喽。”蕾娜说。
　　“什么？”雪张出自己的虎牙抬头。
　　蕾娜正和善地凝视着她。
　　回想起刚才化为冰雕的葛瑞亚，雪只得点点头。
　　“嗯，总算有点乖孩子的样子了。”
　　“那，蕾娜你知道安托万到底几时回来吗？”
　　我会带着这座城的希望回来。那星空之下的话语，雪霏从未忘记。但抓着残缺的白金巨龙背脊回来的只有葛德瑞斯一人——带着安托万的魔法戒指飞跃高墙坠落在神殿。
　　遭遇了黑噬魔的袭击，安托万大人召唤出巨龙保护了我。浑身是伤的葛德瑞斯告诉如此众人。当时，人们心如死灰，以为安托万魂归往黄金乡。
　　而雪始终相信安托万回来，直至蕾娜脱下她那一身蓝白的袍子，以一袭漆黑遮盖自己的面容。
　　“最晚在你今年的降生日前。”
　　“可去年安托万就这么说的！他们都说安托万已经……”
　　那个词，雪实在无法说出口。
　　“那个人活的好好的。魔法师在十二岁前若是没有经由通过魔法见到真源之门，便会慢慢失去魔力。所以安托万一定会在你的降生日之前带着足够多元素种类的魔具回来。”
　　“那！蕾娜你为啥要穿一身黑色的裙子，那不是只有寡妇穿的吗？”
　　“嗯？嗯——啊——噗！”蕾娜食指抵在上唇，嘴唇终还是歪到右腮，“所以你才觉得我也以为安托万不在了吗？”
　　她笑了很久，自打雪有记忆来，总是哀叹的她不曾这般笑过。
　　她低下身，将左手的无名指放于雪翘翘的鼻尖前，那上面有一枚相比其他手指上都更为纤细的指环，纯白无瑕。
　　“听好了，我和安托万结婚时，就如所有魔法师结合那般会于三神前定下灵魂契约，创造只有我们二人可以使用的魔法。这枚戒指便是由安托万的魔力创造的戒指，他手里也有我赠给他的寒冰戒指。我们通过戒指交换着魔力。除非我们中的一方魂归黄金乡或是摘下戒指，不然这二枚戒指便一直存在。现在，虽然相隔遥远，我也能感受到他从冬方流淌过来的魔力。”
　　“那你还穿成这样，我还以为安托万真的，真的……”
　　“你呀你呀，尽喜欢胡思乱想。”蕾娜牵起雪的小手，“我穿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听够了这帮人天天嚷嚷着黑色是禁忌是死亡的象征巴拉巴拉巴拉的话。至少我也是一身黑了，在神殿里他们可不敢开口说你的坏话。”
　　少女甩过头，阻止她看到自己的脸，支吾道：“明明不用这样大费周折，你只要像刚才揍葛瑞亚一顿一样揍他们一顿就好了。”
　　“历史的亡灵阴魂不散的纠缠着他们，让他们将黑潮与神离人划上等号了。我那样做只能加深他们对神离人的怨恨，未来受伤的反而是你。”蕾娜的三叉戟第四次敲在雪的脑瓜壳子上，“况且，魔法可不得用来伤人。”
　　“啧，你们夫妻两就说教的话口气一模一样。”雪模仿安托万的口气说，“雪，将来你会成为伟大的魔法师，我希望你用魔法拯救那些历经灾难的人。真有那天，除非他们磕头如捣蒜一样求我，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呢。”
　　迎来的自然是三叉戟的第五次敲击，蕾娜回想这个她从一片废墟，一双已是骸骨的夫妻中抱起的孩子所经历的种种。
　　十二年前，大崩坏幸存下的人们扭曲他们金发金瞳的面孔怒吼着称蕾娜怀中哭泣的婴儿为旧日毁灭者的孩子。家乡被黑潮吞没，亲人被黑噬魔的恐惧与怨恨尽数发泄在这个唯一活下的婴儿身上，只因她的故乡是那统一神离之地，屡屡击溃了艾美迪兰西征军的华烈。纵然于世界的恶意中成长，林雪霏却未曾受污秽污染，这已是他们夫妇二人最为自豪之事。
　　这面墙下的世界这般对你，虽然爱恶作剧，但你没有用魔法师的力量回敬他们已是我们所无法做到的了。
　　“痛痛痛！”
　　陷入回忆的蕾娜已然忘却自己最为宝贵的魔具正在反复敲击雪脑壳一事。她的另一只手牵着雪的手，这亦使雪无处可躲。
　　“七下了！你这个魔女连敲七下了！”雪趁着空隙反手握住三叉戟，展露出虎牙，“给我记住了，等老子学会魔法后就要把这十二年来的积怨跟你清算！”
　　蕾娜抽回戟，皱着眉说道：“你的这些‘老子’、‘老娘’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汇到底是哪学来，我不记得神殿里有类似书。”
　　“谁会告诉你！，给我记住了，等安托万回来后，我一定要成为超越你的魔法师。”
　　“等你学会魔法再说吧。”二人一同向神殿走去，“现在我要去你的房间好好搜搜你到底藏了些什么书。”
　　“我忘记葛德瑞的床前几天塌了，我要回去赐法塔告诉她。”
　　雪使尽浑身解数企图挣脱魔女的拘束，但二人目前来说存在的亿点差距使得少女如螃蟹般的后撤的一对小腿完全无法滞缓蕾娜前进的步伐。她只能将这一耻辱再次铭记于她那“魔女欺凌”的小册子上。
　　只待安托万归来后，她或是蹬腿一跳接住雷电化为长枪，或是悬天之上一个响指唤来无数风刃，或是手心生炎凝为火球，或是安坐于岩石巨人右肩，甚至是手如幻影操控这魔女夸赞自己三天三夜，不如干脆直接手戴龙戒君临蓝湖城。
　　突然，沉溺于脚踩葛瑞亚手接过蕾娜递来的红酒杯这一幻想中的雪被蕾娜拉到身前，被半蹲的她抱住，紧紧握住雪左肩的手腕仿佛陷入皮肉一般。
　　“我错了，我错了!”雪赶忙承认自己的妄想，却发现蕾娜的凝视着远方，脸色煞白。
　　她顺着蕾娜的目光转过头。
　　“轰隆！”一股外力冲击高墙那巍然的城门。那飘浮在高墙周遭的魔法阵竟接连碎裂。白金的墙体在刹那间化为灼红，夹杂着紫黑的幽光，一个黄金的光球自大门外撞入，狠狠的砸在仿造神迹筑造的赐法塔上，无数的裂纹自那窟窿向光洁的塔身蔓延。
　　“葛德瑞！”雪本能地冲向赐法塔，可蕾娜依旧按住她，双眸死死地盯着城门。
　　黄金乡之卵下，四只蠕动着黑暗的尖爪攀上白金城墙那熔化的洞口上，犹如魔龙的黑噬魔裂开它的两张巨颚，闪烁着黑紫光亮的洪流倾吐而出轰向沐浴在银色魔力的赐法塔。
　　仿造神迹的塔身便开始崩塌，四分五裂。
　　蕾娜站起身，解开衣领，双手挥舞三叉戟，蔚蓝的魔法阵自尖端画出，寒冷的魔法阵自她背后生成。
　　漫天的水刃向逐渐坍塌的赐法塔袭去，接住崩落的石块，于半空中凝结为冰墙保护了赐法塔下逃窜的人群。蕾娜大喊着试图让人们不要慌张，反被在目睹了赐法塔仅仅一击便被黑噬魔摧毁的人们所发出的绝望淹没。
　　“蕾娜。”躲在蕾娜身后的雪拉了拉她的裙角，手指指向高墙。
　　如若无翼巨龙的黑噬魔抓住窟窿的边缘，借着四根长肢高高一跃自夜空下盘踞在神殿穹顶。蠕动的黑暗犹如泥流般滑落庞大犹如骸骨的躯体，顷刻间神殿便沦为了它的巢穴。
　　它低垂头颅，张开至极致的两对长颚中翻腾着暗红的黑炎，更是亮起了白光。
　　一束照耀黑夜的金色光柱自赐法塔内升起，犹如一柄黄金剑刃朝着正欲抬头的黑噬魔斩去，所经之处燃起烈火。
　　黑噬魔咆哮着甩出黑炎，却无法抵挡黄金的巨剑挥砍而下。它举起锋利的黑爪硬生生接住，蠕动的黑暗蔓延上剑身。
　　只差一毫，黄金巨剑便可劈开黑噬魔，但它却突然迸裂，在半空中重构为遮盖星空的光之箭雨急坠而下，洞穿了黑噬魔那枯瘦扭曲的骸躯。它重重跌落被腐化的神殿深处，浑身被光之箭刺穿钉在燃烧起火焰的黑泥之中。
　　一个身影自毁坏的赐法塔中飞出，降落在被水波包裹着的雪与蕾娜的身边。
　　“你是魔法师对吧，我是亚瑟，龙戒行者。”身着灰色斗篷的男人手持着由诸多转动着的黄金魔法阵构成刃身的长剑，“听着，赐法塔的人需要你。我已经驱散黑泥了，你尽快带他们躲起来。”
　　“霍尔巴，封印的准备还有多久？”亚瑟微侧头，似是自言自语。
　　“封印魔法编写倒计时三百七十秒。预计对象八十四秒后挣脱束缚。亚瑟你的魔力只剩一层。封印成功的概率为——”
　　“你只要给我专注在编写封印魔法上就行了。”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自亚瑟身边传出，却被他打断。他一甩手指散发着金光的左腕，六枚雕刻着纵横交错的魔纹的刃片从神殿上空而落，悬浮于他身后，朝着地面尖端迸发出金色的光粒子。
　　身后解除魔法的蕾娜却按住他的肩膀。
　　“你是亚瑟对吧，我需要知晓现在的情况。”
　　“没有时间——蕾娜？”
　　亚瑟抖开蕾娜的手，转过头，却不由得一愣，记忆中十二年前那个少女与眼前之人重合，但没有空隙留于亚瑟追忆往昔，他飞快的说道。
　　“这只黑噬魔非常危险，带着城里人躲起来，我会处理好它的。”
　　说罢六枚浮游刃的尾端喷射出金色的光焰，他向前一跃，化为一道流光飞往神殿，紫黑的幽冥与黄金的圣光自坐落在干涸湖床的神殿深处升腾而起。
　　蕾娜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撕开长裙的开叉直至露出别着一把苍蓝匕鞘的腿环。
　　“雪，你一个人也好，快逃。”
　　“蕾娜？”
　　“依霍尔巴说，亚瑟的魔力已经枯竭了，他是世上唯一的光之龙戒法师，如果他死了我们的家便再无希望可言。”蕾娜抽出匕首，血晶的刀身魔力涌动，一个个刻有半月的血红魔法阵浮现在城里扩散的火焰上方，将他们冻结为炎晶，而后碎为粉末。
　　“我，我做不到——”
　　“你是一个魔法师，相信我，你做得到的。”蕾娜回身最后用三叉戟敲了下少女的头，便跑向远处恰似末日降临的神殿。
　　只余林雪霏站在尽是败井颓垣的道上。
　　蕾娜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赤色的冰晶碎屑中。
　　雪握紧双拳，止住颤抖，朝着她选定的方向迈出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