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难民

　　我记得这栋住宅内是有难民聚集着的。
　　闭上双眼，敏锐的感知力帮我捕捉到了那些人的气息。
　　我在一楼楼梯后的狭小空间中发现了他们。
　　大概是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下意识躲到了这里。
　　这是一家三口，父母撑起褴褛的衣衫将孩子挡在身后，相互簇拥着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向我的眼中透着一股惧意和一丝难以被察觉到的仇恨。
　　想必是将我当做城卫军那帮畜牲了吧。
　　刚要开口说明我的来意，却被身前的男子打断了。
　　他开合着干燥起皮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向我苦苦哀求道：
　　“大人，求您饶我们一命吧！家里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能拿来孝敬你们了。我们…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求求您，网开一面…至少…至少让孩子活着…”
　　男人卑微到骨子里的语气，令人心酸，难以想象在这之前他们遭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对施暴者卑躬屈漆…
　　我蹲下身子，双手抱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
　　又在背后唤出幽枉狱，取出一些食物和水，递给他们。
　　我使了个假动作，再加上灯光昏暗，让他们误以为这些东西是我从衣袖中拿出的。
　　可他们仍对我保持着高度警惕，眼珠在食物和我之间来回打转，不敢伸手去拿。
　　“吃吧，我不是官兵，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帮你们。”
　　男子和女人仍默不作声，甚至将身躯朝后挪了挪。
　　可身后的孩子坐不住了，直接从两人之间挤出，一把接过我手中的食物塞入口中，狼吞虎咽。
　　男人见状大惊失色，推搡起男孩儿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在悔恨与惊恐之间不断反复，随即转过身来拉着一旁的女人，跪下身子，向我磕头道歉。
　　我连忙将他们扶住，不停地解释…
　　见我这样坚持的态度，他们总算相信了我是真心想帮他们的，哽咽着向我道谢：
　　“谢谢您，谢谢您，真的…谢谢…”
　　泪水沾湿了我递来的包子，他们一边抽泣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尽管饥肠辘辘，夫妻二人也只是细嚼慢咽，似是有意想让孩子先填饱肚子，我见状又拿出一些食物递给他们。
　　我没有打扰他们，安静地等待着他们把东西吃完。
　　在之后他们向我讲述了封城以来所发生的事：
　　他们一家人原本是城西的普通居民，平日里靠着摆摊卖水果这样的小本生意勉强度日，条件虽不算富裕，但至少安稳和睦。
　　直到三年前那次突如其来的封城令彻底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官兵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有不从皆会被视作异端处置。
　　明明这里的人们只是规规矩矩过平凡日子的普通百姓，却被本应守护他们的官兵们像山贼土匪一样对付…
　　不…更贴切一点来说，应该是把他们当做一群待宰的牲畜。
　　起初他们也愤怒过，反抗过，指着那些官兵的鼻子质问道为何要这样对待他们，可换来的却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毒打。
　　听夫妻俩说，家里的大儿子就是在那场和官兵们的对峙中丧生的，那孩子从小就爱钻牛角尖，面对不公他总是义愤填膺，势要跟对方争个高低。
　　可那些官兵哪管你的道理有多深邃，把你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棍棒伺候…
　　不仅如此，身为父母的二人还被逼着站在旁边看，不许眨眼。
　　整整挨了一百一十七下…
　　他们眼睁睁目睹着那群恶徒一棍棍地打到那孩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整个过程他都没皱过一下眉头…
　　记得那时，他才刚收到被梨花书院录取的消息，可还没来得及庆祝，便被那群可憎的恶魔活生生地打死了。
　　本来他们夫妻俩也不想活了，可小儿子还尚在襁褓之中…
　　说道伤心之处，夫妻俩忍不住痛哭流涕。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低头默哀，以示同情。
　　“我想我可以救你们出去。”
　　听到此话男人苦笑着说道：
　　“出不去的，这城西被封了整整三年了…我们早就被政府抛弃了。”
　　“相信我，我能救你们的。”
　　“逃生的法子我们又何尝没有想过呢，我这腿就是在当初逃跑时被那群狗官抓到打废的。”说罢他挽起裤脚，露出双腿上触目惊心的瘢痆。
　　“小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是真的怕了…”
　　“可是…”
　　男人的这番言辞令我欲言又止，他们已经在这样长期的压迫之下麻木了，亲生儿子被官兵乱棍打死，原本一片祥和的家庭被弄的支离破碎，屡次逃生无果，还被打废了双腿，曾经生活的地方，变成了将他们囚禁起来的监狱…
　　无论是他们还是肖琪母女都只是这城西万家灯火的一个缩影。
　　我是想拯救他们的，可是把他们带出去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其余的千千万万个难民我都能救的下来吗？怎么救？是一怒之下将城西的官兵全部杀掉，还是将所有人都转移出去？
　　我不断向自己发问，很显然，我还没有做足准备。
　　若是只凭借着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是救不了人的。
　　现在还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我明白了，祝你们平安。”
　　将剩余的存粮尽数赠予这可怜的一家人后，我选择离去…
　　回到家中，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睡衣也不想换了，脑中反复回忆着在城西的所见所闻，心里实在是堵得慌，翻来覆去好久都没能入眠。
　　“明天去教会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