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初鸣 五

　　陨天之诗
　　第二卷白鸟初鸣
　　第五章
　　和外面比起来，穿过门后温度似乎有所下降，空气变得潮湿起来，还带上了淡淡的青苔腐烂的味道。我打了个冷战，昏暗的视野让我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有所适应。抬眼望去，我看到了笔直向前的石质路面，左右各是一条一人宽的水渠。两边的石壁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半球形突起，视野近处的物体被这些微光染上了暗黄的色调，远处则是有些斑驳的黑色。
　　“阿隆大人，你要小心。”蓝吉在我怀里说，“那位少年既然说十几拨人没一个从这里回去，那这个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危险的。”
　　“这个地方也是来自于瑟璃儿的记忆？”阿隆问了一句，开始朝前走。
　　“应该是，没有瑟璃儿的认知为基础，理是不可能凭空创造出这些的。”
　　“我很好奇这个地方的原型是什么。”阿隆说，“我从来没听过拉提斯这个名字，如果知道的话，或许还能猜一下是什么让那些来到这里的人再也没能回去。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也是理所设置的考验的一环，我们碰上同样的事应该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战斗吗？”蓝吉问。
　　“你还是饶了我吧，我身边可是连个武器都没有。说起来理把骑士服都想到了，为什么不再给我弄把剑什么的，就算是骑士，没有武器也形成不了战斗力啊，这不是摆明了增加难度嘛……”
　　没走多久我便看到了道路前方透过来的亮光，顺着亮光我们进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我四下打量，路两旁的水渠沿着石壁流过房间四角，最后在正对我们的方向合二为一，通过一条嵌着铁栏杆的水道延伸向未知的地方。房间左右两边的墙面各有一扇巨大的看上去很厚实的铁门，正面水道的上方则用浮雕的方式刻画着我看不懂的图案。
　　“让我看看……”阿隆抱着我走到了浮雕前，“中间这个东西是树？看起来又似乎不是……还有旁边这些一块一块的又是什么？”
　　“像是某种图腾。”蓝吉回道。
　　“应该是……算了，这图太抽象，看不懂。”阿隆说完转过身，那两扇门又回到了我视野里。这次我注意到右边门两旁有两条粗大的铁链，是从上方天花板的孔洞里垂下来的，左边的门却没有。阿隆走到左边的门前，蹲身把我放下来，他先用单手抵在门上试了试力道，跟着伸出另一只手，只沉哼了一声，门便在沉闷的声音中徐徐打开。一股铁腥味飘了出来，门后是一条笔直向下的阶梯，深处则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蓝吉突然叫了起来：“有了，这个感觉！”
　　“嗯？”阿隆扭过头。
　　“结晶，你安装的那颗结晶里的东西，虽然很微弱，但我能感觉到就在这下面！”
　　“是么，这股味道……总觉得下面有些不好的东西的样子……”
　　“下去么？”
　　“不，先等等。”
　　看到阿隆转身，顺着他的目光我的视线也落到了另一边的门上。阿隆走过去，像先前那样推了推门，门页却纹丝不动。他后退两步左右看了看，随后走到左边，抓住垂下来的铁链朝下拉了拉。
　　咯咯咯的声音在上方的孔洞中响起，像是非常沉重的东西互相咬合所发出的声音。阿隆手一松，低沉的响声中铁链又朝上缩回一截。
　　“看起来要同时拉两边才行。”蓝吉说。
　　阿隆仰头望了望，随后扯过左边的铁链，又伸手去抓右边的那条，但只过了片刻他就收回了手：“不行，不是一般的远。”
　　“要不你和瑟璃儿试试？”我感觉蓝吉看向了我。
　　“瑟璃儿吗？这个还是挺沉的……不过可以试试。瑟璃儿，”阿隆的目光也落到了我身上，他蹲下身朝我招了招手，“来。”
　　是在叫我吗？带着些许疑惑，我小跑到了阿隆身边，随后阿隆把铁链交到了我手里。他看着我说：“你抓住这个，我到那边去，等下我数到三，你就朝下拉，可以吗？”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
　　阿隆起身走到门的那边，跟着抓住另一条铁链，对着我说：“准备了。一，二……三！”
　　我闭上眼一拉，咯咯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小会后再睁开眼，我发现阿隆正用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看着我。怎么了？疑惑中我把目光转向身旁的铁门，这才发现门页仍死死禁闭着。是我力气太小了吗？我又用力拉了拉铁链，铁链纹丝不动。阿隆抿嘴笑了起来，好一阵后才转向蓝吉说：“看来是打不开了。蓝吉，这边也有感觉到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先前是打开门才感觉到的，这边应该也一样，不过也有可能是这边根本没什么东西，总之我也不确定……”
　　阿隆把目光投向了先前打开的门：“呼，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祈祷这边没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阿隆又抱起了我。来到那扇门前，笔直向下的阶梯就像黑色的巨口，深处透着阴冷的气息，我不由得侧身抱紧了阿隆的脖子。阿隆拍了拍我的后背，跟着便开始朝下走。周围很快暗到什么也看不到，蓝吉从我手中飞出去，淡淡的光亮了起来，阿隆开始放慢速度，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潮湿的空气中开始混入一种奇怪的气味，慢慢的周围开始变得可以视物。我扭过头，正好看到阶梯尽头的入口。阿隆迈着缓慢的步调走下去，我们进到了一个只有四五人宽的房间里。仍有些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了墙壁上一个黒糊糊的凹坑和周围那放射状的裂纹，一个像是机械一样的东西倒在凹坑下方的墙角里。阿隆一步一步走过去，那个东西看上去像一个四角星，边角尖利，外壳上满是黑红的锈渍。微转视线，我看到它下部末端已经断裂开来，断口散乱分布着细碎的零件和导线，身下还有一堆金属碎屑。
　　我害怕起来，阿隆则仔细地观察着那个东西。
　　“有什么发现吗？”漂浮在一旁的蓝吉问。
　　“应该是某种武器，”阿隆说，“我看到了枪口和弹膛，中间这个可以转动的东西应该是某种成像装置。”
　　“如果这个就是那些人没能回去的原因，那应该还有制造这东西的人。”
　　“恐怕没这么简单。”阿隆呼出一口气，随后转身朝前看去。透过厚实铁门上镶嵌着的玻璃，前面房间透出的青绿色的光落入了我的眼睛。阿隆推开门，进到房间，我看到左右两边各有一排不知道用途的装置。这些看上去就像巨大的玻璃圆柱的东西显然也遭到了破坏，没有一个不是破碎的。阿隆抱着我走到一个里面还残留着溶液的装置面前，我才发现那种奇怪的气味就是这些溶液散发出来的。
　　“看起来这里是一个研究设施，还有这些痕迹……”我注意到阿隆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前面几米处也倒着一台之前看到的那种机械的残骸，“是外来袭击导致的？还是……”
　　“阿隆……”我低低叫道。这个地方让我非常的不舒服，可我说不清楚原因。
　　蓝吉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身上，顿了顿，他说：“那个结晶里的东西就在前面，我们走吧。”
　　阿隆应了一声，朝前走的我们进到了一条约有三人高的圆筒状通道中。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拐角，脚下是一条近三米宽的石路，两边的沟壑里横七竖八堆积着那种星形的机械。和先前见到的比起来它们的外形也大多残破，只是其中一部分并没有完全锈蚀，乳白色的外壳上还勉强残留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我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了一丝细小的变化，还没等我看清那是什么，一只手已经伸到背后揽住了我的头发，猛然晃开的视野带来的是强烈的眩晕感，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声音紧跟着在我耳边爆炸开来。
　　“哒哒哒哒哒……”
　　急促而密集的声音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清醒过来后我才发现我已经距离通道入口有了六、七米的距离。望向来时的方向，我看到原先所在的位置斜上方的石壁上爆出了一团团尘雾。几块碎石掉下来，从激起的尘雾中我听到了一种犹如带着颤音的传动声，紧接着一个影子从左边的沟壑中升起，缓缓显出了身形。是一台星形机械。
　　“喂喂喂，这死也装得太像了吧……等一下，这家伙竟然能浮空！我怎么感觉很不妙啊……”
　　阿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那个机械上部末端断掉了一截，外壳也有不少破损的地方，但即便如此一看到它我的身体就一阵阵发冷。
　　“它很危险，阿隆大人。”蓝吉在旁边说，“不要跟它周旋，那个结晶里的东西才是我们的目的。”
　　“那得看它愿不愿意放过我们了。”阿隆回道。话音刚落，我便看到机械的正中红光一闪，眼前一花，我跟着又是一阵晕头转向。
　　“瑟璃儿！眼睛闭上，捂住耳朵！”一连串的巨响中阿隆大声叫了一句。我立刻照着他的话做了。风猛烈翻弄着头发，我索性又把头埋进阿隆的脖颈间。眩晕感渐渐消退，我听到那个星形机械的声音仍紧咬在后面不远处。蓝吉，蓝吉呢？
　　“竟然有岔路？蓝吉，哪边？”
　　“转右！我们正在接近目的地，阿隆大人！”蓝吉及时出现在一旁的声音让我略微安心了些，可下一个瞬间那个奇特的传动声就猛地跃近，先前那种紧密的响声又跟着响了起来。
　　我感到自己被阿隆抱着朝右一跃，有什么东西咻地穿过了身体左侧。
　　“可恶啊！这家伙的子弹不要钱吗？还有这是什么机动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灵活的东西！”
　　“坚持住，阿隆大人！没有多远了！”
　　蓝吉的喊声让我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情愫。害怕吗？害怕。可是……我睁开眼，视野在我眼中飞速倒退，随着阿隆越过一个又一个拐角，那个星形机械的身影从时隐时现直至完全不见。也是在这时我才注意到视野下方的一抹红色，埋下头，我发现阿隆的肩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染红了一片。
　　“阿隆，血。”我叫了出来。
　　“擦伤而已。别说话，小心咬舌头。”阿隆的声音从旁边飘进了耳朵。
　　一直是通道的周遭倏然一变，短短的时间内阿隆又越过几个有着先前那种装置的房间，这之后他打开一扇门，带着我和蓝吉躲了进去。门一关上，周围顿时一片黑暗。阿隆找了个墙角蹲下来，过了一小会才低声说道：“好像没追过来了？”
　　“嗯，没有声音了。”黑暗中蓝吉的声音也小声响了起来，“那东西是什么？”
　　“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那东西恐怕整个东大陆，不，整个艾尔·兰得都不会有。能浮空那就说明内部一定有弗伦塔尔装置（注1），可你相信那种大小的机体能带动那个装置吗？要是是真的，KG早就可以像舰船那样到处飞了。”
　　“会不会是诗魔法的效果？”蓝吉说，“机械不可能自己动起来，那种机动也很像是战术演算的结果。”
　　“有这个可能。”正听到阿隆这样说着，我的耳畔又隐约听到了那个传动声。阿隆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急促：“蓝吉，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已经很近了，我能感觉到。”
　　“那好。”
　　我感到自己被阿隆放了下来，一双手扶住我了的双肩，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阿隆正看着我。“瑟璃儿，”他朝我说，“你等下什么也不要管，跟着蓝吉跑，千万不要回头，听到了吗？”
　　我点了点头，跟着才发现阿隆没有提到他自己，心里一阵躁动，我又赶紧摇头。
　　“放心，我会毫发无伤地解决那个铁星星的，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仿佛洞察了我的想法，阿隆又补了一句。
　　相信……我相信阿隆吗？“嗯。”我狠狠地点了下头。
　　“真乖。”一只手伸到我脸上轻捏了一把，跟着我感到阿隆转过头，把注意力放到了房间外面。那个声音很快变得清晰可闻，一阵阵的颤音开始一高一低地来回改变声调，我似乎能感觉到它在逐个查探那些装置。它根本不会放过我们的，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发冷，身体不由得微微颤动。
　　传动声突然嗡的一下，跟着便再也听不到了。怎么回事？那个星形机械不打算追杀我们了吗？不，比起这个，那声音听上去更像突然停止运转的样子。
　　想了一下我明白了，它和其他那些机械一样已经过了使用寿命了。这么说来再也不需要害怕了对吧？我不由得垂下头，在黑暗和寂静的包裹中呼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瞬间，头上猛然传来巨大的震响，连带着地面也剧烈抖动起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只手已经揽上我的腰，一阵眩晕感夹杂着砰的一声响，我感到自己生生被带出了好几米的距离。
　　一阵头晕……我拿下扶着额头的手，跟着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我和阿隆藏匿的房间正迅速垮塌，数不清的碎石砸下来，激起巨大的尘雾。一个身影一边承受着石雨的倾砸，一边从尘雾中徐徐爬了出来，是那个星形机械！它两翼和下方的部分弯成直角，深深刺入地面，整个躯体横伸向前，看上去就像一只即将展开猎杀的钢铁巨兽。
　　“瑟璃儿！”视野突然被挡住让我回过了神，阿隆在我身前大声叫道，“跑起来！”
　　可是……我看着挡在身前的阿隆，腿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出去。
　　“瑟璃儿！”身侧又是一声叫喊，蓝吉催促着我。
　　我一咬下唇，拔腿跑向蓝吉的方向。一声尖厉的嘶鸣灌入耳朵，那个星形机械从我侧面直扑下来，眨眼间就被阿隆抓住一角顺势挥动，擦着我头上掠了过去。
　　巨大的撞击声响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瑟瑟发抖。我闭上眼睛，埋着头向前飞奔。
　　阿隆……阿隆……千万不要有事啊！
　　又一声巨响响起，像是在提醒我身后的战斗有多激烈。心口一阵刺痛，我忍不住转身去看阿隆。
　　“瑟璃儿，别回头！”
　　蓝吉用我从来没听过的急促声音大叫着。我看到阿隆的右臂满是触目的鲜红，他左手扣住那个机械的下缘，右手猛地一按，那个机械便重重地砸进了地面。然而没有丝毫的停顿，机械的上半部迅速抬起，朝向我的方向喷出了火光。
　　彻骨的寒意笼罩了我，一种奇特的感知迸发出去，霎那间让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我看到子弹在空气中划出一条透明笔直的波纹，跟着蓝吉飞入视野，挡在了我面前。下一个瞬间，子弹钉入蓝吉身体，巨大的动能将他推向我，随后砸到了我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让我的身体飞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
　　注1：纳尔·希艾尔世界有一种架空力叫做萤力，可以理解为是重力的反作用力，通常用来抵消重力从而使物体浮空。佛伦塔尔装置就是一种通过燃烧魔晶矿，让蒸汽沿着管道循环流动从而产生萤力的装置。但受限于当下的技术水平，这个管道的长度缩减到约480米便是极限了。因此在艾尔·兰得，能浮空飞行的反倒是体积更加庞大、更重的物体，比如军用或民用舰船（浮空大陆其实也是类似原理），同时由于萤力的作用，飞行物在设计上也不怎么考虑气动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