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戏精的自我修养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滑过，车头银色的三叉星在月光映衬下带出一道微亮的弧光。
　　胡元瑞开的平稳，无声无息间车子已经抵达一间庄园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车灯蓦地亮起，窝在后座专心研读剧本的叶荀吓得一激灵，刚刚记下和分析的内容又忘了大半。
　　剧本的剧情和背景并不复杂，无非是个年轻时到处传播爱情种子的富商老年孤独、召唤儿女回来分家产却惨遭毒手的俗套故事。
　　可这场游戏，难就难在几个早前预约的玩家都是戏精爱好者，为了沉浸式体验，要求不带剧本进场玩耍。
　　一看就都是新人玩家的常见骚操作。
　　这要是遇上了记忆力和推理能力双重捉急的人，叭叭讨论一晚上都未必玩明白。
　　叶荀一面在心里默默吐槽，一面抓紧时间从头又把背景和自己的角色看了一遍。
　　富商姓孙，精力充沛，正式娶过四任老婆，前后有过九个孩子。
　　叶荀拿到的角色是孙家小少爷，严格来说，并不是孙大富的儿子，而是其孙子。只是孙大富最喜欢的幺儿年少早逝，这孙子就显得格外珍贵，算是其第九个孩子的唯一继承人，年纪又不大，叫一声小少爷也不算错。
　　何况，孙大富显然不止喜欢自己的幺儿，对自己的幺儿媳妇也很感兴趣。这儿媳妇为了躲避公公骚扰，只好带着小孩远躲海外，直到分遗产都不敢回来，只让年仅十三的小少爷独自回来参与相关事宜的商讨。
　　年轻气盛又正值中二时期的小少爷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却未必是真正的最后凶手。
　　苏辞念拿到的角色是孙大富的四女儿，可她显然对剧本没什么兴趣，一路只是简单翻了翻纸页，车甫一停稳，就打开门跳了下去。
　　本是说好了一同进去，却左等右等不见叶荀下车，她很快不耐烦起来，顺手屈指“咣咣”敲了敲车门，在铁皮壳子上留下了两处明显的凹陷。
　　胡元瑞顿时心疼起车来，转身探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起了叶荀腿上的资料，“哗啦啦”一抖，收了回去。
　　隔了半晌，又半张白净的人脸露了出来：“好了好了，念念的本你也别看了！都跟你说了，这是几个二代开的团，我们这次主要是陪人家玩的，差不多像那么回事就行了。”
　　眼看叶荀也下了车，胡元瑞反而又不放心起来，摇下车窗叫住两人，逐一叮嘱道：“念念，你千万记得少开口。荀荀，你就当自己是个NPC好了，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还有，跟好念念。”
　　叶荀会意地点点头，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一定会看顾好身边这个开口跪的萌系少女——至少发生什么奇怪的矛盾时他可以负责秒速滑跪道歉。
　　不远处，夜色沉沉，枣色雕花大门半掩，留下仅供两三人出入的口子，院子里繁盛的草木在黑暗中俱是浓淡不一的墨团，包裹着中央通火通明的小楼。
　　叶荀和苏辞念迎着白蒙蒙的路灯，穿过富丽堂皇的大门，脚下的路从水泥地变为了不规则的青石板，几根倔强的草苗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垫在了脚下。
　　不知何时，阴影中鬼魅似的迎上来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面相良善，气质儒雅，一身复古风味的燕尾服整洁而妥帖，连一个褶印也没有。他笑眯眯地躬下身，自然而然地双手接过叶荀手中提着的小皮箱，礼貌又不失亲切：“四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了。”
　　叶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方才恍然跟了上去，心中暗叹：“这是从哪找的引路NPC？这衣服，这气质，这动作——啧啧啧，这群二代真是舍得花钱……”
　　前院的路并不长，没几步，前方的管家便推开了大门，带着叶荀和苏辞念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温暖明亮的姜黄色灯光迎面洒了人满头满脸，光洁的瓷砖地板呈上立整的蓝灰色棉布拖鞋，走廊前方的大厅隐隐传来热闹的谈笑声。
　　活泛的人气让叶荀立刻摆脱了外面昏暗环境带来的不适，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大了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加入游戏。
　　管家却突然停了脚步，正正挡在两人面前，转身朝向左侧，礼貌地在门板上叩击三下，问候道：“大少奶奶，四小姐和小少爷回来了，向您问好。”然后微微转头，向两人介绍道，“这是大少爷的妻子，你们应该叫大嫂的。”
　　叶荀这才注意到左手边还有个房门洞开的房间。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老旧得与整个庄园格格不入的黄褐色水曲柳木桌，桌旁倚坐着一个干瘦憔悴的女人。面对管家的问候，她只是缓慢僵硬地回头瞥了一眼，便又扭过头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孙氏大嫂，三十出头，是孙家长子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妻子。孙家老大几年前遭了意外，变成了植物人，全靠医疗设备续命。而孙氏大嫂因此大受打击，精神上也出了一点毛病。
　　叶荀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大嫂的背景人设，再次为大嫂这这敬业而出色的表现啧啧赞叹。
　　众所周知，当同一环境有两个以上的戏精时，奇怪的胜负欲便产生了。
　　叶荀双肩向后一板，挺直腰背，理了理服帖于身的西装，仿若真是中世纪家世良好的少爷，恭恭敬敬对房内的女人鞠了个躬：“大嫂好！”
　　苏辞念皱了皱眉，嫌弃地翻翻眼睛，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压了下去。
　　呵，困顿于工作而失去了游戏乐趣的小女孩，你懂什么叫戏精的自我修养。
　　管家显然也是个上道的NPC，对叶荀出色的游戏素养颇为满意，微微点头后，侧身让出了走廊。
　　叶荀舒了口气，得意地对着苏辞念抖了抖眉毛，略带兴奋地大步走进了客厅。
　　客厅颇为宽阔，三三两两坐着人，或高声或低语地聊着天。
　　叶荀和苏辞念的到来，让说笑声略微停了停，旋即继续高昂地扩散开来，彷佛并没有被打断过。
　　但不少人明里暗里投来的注视，还是暴露了其并不高明的演技。
　　叶荀甚至隐约听到了“他就是……”“不像……”等字眼。
　　呸，一群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二代玩家，还好意思说我演的不像。
　　一会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聪明机智的民国小少爷，真正的剧本杀之王。
　　叶荀正在心里为自己疯狂加戏，管家却不知何时幽灵似的跟了上来，若无其事地对着客厅中热闹的空气介绍过他，又向他逐一介绍起客厅内的人。
　　左面那三人是二房一家，中间那位阿姨一身素雅的蓝底白花旗袍，看着很有几分端庄威严的正室范儿。她身边门神似的坐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肌肉撑得本就不太合身的衬衫鼓鼓囊囊，不像是富家少爷，倒很有几分点保镖打手的味道——这选角不如就管家来得带劲传神了——想来也是，毕竟这又不是得看起来像模像样的NPC，不过是几个玩家，能弄得清自己是什么角色大概就费了不少劲，再要求他们外貌体型实在过分了。
　　叶荀随即想到自己这十三岁小少爷的身份，不免对二房一家大起同病相怜之感，盘算着待到自由讨论的时间可以去搭个话，说不定能换点有用的线索回来。
　　右侧小沙发上是三房一家，浓妆艳抹红裙黑丝的那位演的是三姨太，可惜根本不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妈，很有一番妩媚勾人的娇俏劲儿。她身边只坐了一个圆脸短发的小姑娘，瞧着有些怕生似的，一直低着头，不是在扣自己的指甲，就是跟身边的三姨太窃窃私语。
　　正中三个围着小茶几打牌的男子分别是孙家的老六、老七和老八，靠在沙发上的白衬衫男子很有几分家境优渥的纨绔相，应该就是富二代玩家之一，毕竟坐在两边椅子上陪玩的两位西装男时不时就露出几分低人一等的讨好样儿，丝毫没有玩本演员情景带入的自觉。
　　将眼前一张张人脸和腹中不多的背景人设大致对应了一下，叶荀抬起手肘碰了碰苏辞念的胳膊：“人齐了，我们是最后到的。”
　　苏辞念微微点头，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说话的欲望，却忽然听到身后再次传来管家的声音：“太太传话，请诸位楼上用餐。”
　　太太？
　　叶荀的目光快速从二房的阿姨和三房的小妖精脸上扫过——刚刚没人说话啊？这说的哪个太太？
　　不过茫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很快便联系背景反应了过来：这大概说的是孙大富死前的最后一任老婆，现任的太太。
　　只是……剧本角色列表似乎没有提到这个人啊？难不成是主持人之类的？
　　主持人居然不是管家吗？
　　刚刚他在那又是拎包又是引路的，还帮着正儿八经地介绍角色身份，省略了麻烦的自我介绍环节，闹半天居然只是个普通NPC！
　　啧啧啧，不愧是二代局，连这么小的配角都专门找人演，也不知道这一场下来，光是请人就得花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