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冬夜

　　某个下着雪的冬夜，红溪镇的一隅，有一座木制带侧房的小屋。从窗户透出的亮光以及从烟囱飘出的几缕炊烟都显露出室内有人的迹象。仿佛在招呼前往此处的客人似的，屋子的大门还故意露出了一道门缝。
　　虚掩着的房门没多久就被人打开，一个少女踏进灯火通明的屋内。炉火的光映照出她金色的长发，包裹在棕色加绒外套中的纤瘦身躯让她在这个雪夜显得弱不禁风。
　　“我按时来了。”少女瞟了眼手腕的表，时针刚好指向八点。听到少女的动静，坐在中央桌子的两个人便一齐看着她。
　　“哦，温蒂小姑娘，来的正好！”赫克托和弗里克举起手里的酒杯，当着温蒂的面一饮而尽，然后朝她问道：
　　“你要不要来一杯？”
　　“不用了，我不喝酒。”温蒂面无表情地坐到了桌旁，“你们找我来不是为了聊点正事吗，那就快点开始吧。”
　　“嗯嗯，没错。”
　　赫克托爽快地点了点头。“我们找你是为了那件事。”
　　“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也就是你的镜子朋友，让我们很在意。”弗里克接过赫克托的话补充道。
　　“镜子朋友……”温蒂歪着脸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这个称呼。
　　“她确实是我的朋友，但在说这件事之前，你们也要提供点什么情报吧。”温蒂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长期旅行的经验让她很清楚在与人交流时保留情报的重要性。
　　她吁了口气，尽量让语调平静下来。
　　“你们怎么会对她感兴趣，只是纯粹的好奇？”
　　温蒂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另一边的两人。赫克托和弗里克从没见过温蒂之前露出过这般严肃的眼神，两个人默默放下了酒杯，双手撑在宽大的木桌上。弗里克用沙哑而深沉的声音说道：
　　“你的镜子朋友，让我想起了曾经见过的某样东西。”
　　“什么？”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我和赫克托是原本是我们国家派来监视红溪镇异常的。现在红溪镇的真相已被发掘，我们在红溪镇的任务已经完成。等到镇子消失的那天过去，我们需要回去向自己的国家呈述红溪镇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
　　弗里克的手顺势从兜里夹出一根烟，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掏出了打火机。点燃烟后他猛吸一口，看着从烟头与嘴中呼出的两缕烟气相互融合，迅速消散在空中。
　　“我和赫克托所在的国家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那是被称为这个世界最繁盛之地，汇集了各地最顶尖科技与技术的国家——佛罗堪萨斯。”
　　“佛罗堪萨斯？”
　　温蒂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着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但在她所能清晰想起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词的踪迹。也许她之前见过，但可能很不幸地随着河流遗忘在了记忆的模糊深处。
　　弗里克用手在桌子上比划道，拉出一条横线。“没错，从红溪镇一路向东北走，就能到达我们国家，只不过这段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远了。”
　　“要知道我们当初是开了两个星期的车，一路兜兜转转才从那里跑到红溪镇的。”回忆起往事，赫克托一脸抱怨地说。
　　佛罗堪萨斯，这个词像个咒语一样回荡在温蒂耳边，在她脑海里不停打着转。弗里克和赫克托是奔着她的镜子朋友艾比盖尔而来，现在却又如此强调自己的国家。作祟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让温蒂隐隐感觉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温蒂，能否让你的镜子朋友出面？”赫克托双手托住下巴，以一种近似陈述的口吻问道，“我们已经透露了情报，现在到你做出行动了，小姑娘。”
　　“呼——行吧。”
　　温蒂甩甩头，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走向窗台，敲了敲反映着光的玻璃。
　　“艾比盖尔，你还没睡觉吧？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一定听到了。”
　　玻璃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出温蒂的面庞，伴随着有节奏的敲击声微微振动。突然间，玻璃中温蒂的双眼眨了一下，像是对温蒂询问的无声回应。一股叹息声从窗户另一边传来，宛如悠悠的古笛声，诉说着道不明的无奈。
　　“唉——”
　　镜中的少女微眯着双眼，两手抵住窗户边沿灵巧地翻过了窗台。赫克托和弗里克无不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中，荡出丝丝涟漪。
　　少女并不是从屋外翻进来的，尽管火光昏暗，但两人清楚地看到少女的身体从玻璃的镀层表面穿过，半透明的身躯瞬间变得真实饱满起来，如同一个化为了实体的幽灵般，轻盈地飘荡在这个寂寞的冬夜。
　　镜中少女一个甩腿，稳稳当当落在了屋内，将地面压得嘎嘎响。她的表情中带着淡淡的严肃与冷漠，仿佛站在她眼前的是两个陌生人。之前那副在温蒂面前展露出的笑嘻嘻的姿态无影无踪，让温蒂不禁疑惑眼前的艾比盖尔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你们两个找我有什么事？”
　　艾比盖尔的冷淡令赫克托和弗里克有些意外，两人举起停在半空的酒猛喝一口。
　　“一个人与一个镜像……看到你，我好像想起了某些东西。”赫克托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道，“你们知道灵魂转移吗？”
　　温蒂注意到艾比盖尔的眉毛皱了一下。
　　“灵魂转移？”
　　“就是将一个人的灵魂从肉体中剥离，然后放转移到其他容器中的技术。我们对这门技术知道的不多，不过看到你朋友的那一刻，我就在想……”
　　弗里克前倾着身子，背对着炉火的光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听说灵魂可以进入到某人的镜像中，并能随意操控。所以那位镜像小姑娘……是叫艾比盖尔吧，你是不是接受过灵魂转移技术，把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了镜子里，对吧。”
　　艾比盖尔的脸色阴沉下来，瞪大了双眼，俨然一副被猜中的表情。她哆哆嗦嗦地往后推，飘忽的眼神不经意间瞟到了温蒂担忧的目光。
　　“艾比盖尔？”温蒂凑过去想要拉住艾比盖尔的手，然而艾比盖尔粗暴地甩开了她伸过来的右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艾比盖尔！”
　　寒风顿时涌入屋内，温蒂只好跟着艾比盖尔的脚步跑了出去。在满天飘舞的雪花间，艾比盖尔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瘦小。她跑到一棵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枯树边，粗重的喘息声中，隐隐间伴着小声的抽泣。
　　“艾比盖尔，到底发生什么了！”温蒂气喘吁吁地赶到枯树下，她从来没注意过这地方原来是否有这棵枯树，雪压在灰色的枝桠上，几乎摇摇欲坠。
　　温蒂再次伸出手，终于搭住了艾比盖尔的肩膀。“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难道是你曾经经历过的事？”
　　“没什么……”艾比盖尔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然而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情况。艾比盖尔肯定是经历过什么，想到这里温蒂准备拉住她的手。
　　外面太冷了，还是赶紧回屋里避一避吧。
　　“所以我们……”
　　“温蒂！”
　　艾比盖尔突然大喊一声，反身扯着温蒂的衣服将其拽到一旁狠狠地按在树干上，树枝上的雪都因为这动静而被震落下来。温蒂一脸茫然地望着艾比盖尔的脸庞，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艾比盖尔的举动太过突然，一时之间她竟然忘记了说话。
　　“温蒂，有些事我也想告诉你，但是……”
　　艾比盖尔闪动的瞳孔中多了几分忧伤，她到底想说什么？温蒂一点都不知道，她只能看着艾比盖尔那近在咫尺的，几乎要抵住自己额头的脸，感受着她呼到自己脸上的温润水汽。
　　“你要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重要，但是我还没有确定，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还……还没到时间。”
　　“可以不可以不要当谜语人啊……”
　　温蒂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却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温暖的压迫感。向下看去，艾比盖尔不知何时扑进了她的怀中，胸口的湿润感更是令温蒂心里一惊，艾比盖尔哭了。
　　温蒂这下彻底慌了神，但她不敢乱动，只能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抚摸着艾比盖尔的头发。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艾比盖尔细微的啜泣声在黑暗冬夜里飘荡，最后淹没在呼啸的风雪中。当周围的聒噪渐渐消停，温蒂才拍拍躲在怀中的艾比盖尔的脑袋，试探着说道：
　　“外面太冷了，我们会屋里去吧。”
　　怀中的小脑袋微微动了一下，那是艾比盖尔点头的回应。温蒂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艾比盖尔的情绪失控一定跟所谓的灵魂转移有关。
　　艾比盖尔又是为了什么而哭呢？
　　……
　　“所以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到吗？”
　　“嗯，艾比盖尔她不愿提起这事，我不可能强迫她。”温蒂闭着眼，抿了一口弗里克递过来的水。
　　“没事，我们也只是好奇罢了。”弗里克微微一笑，“我主要是好奇那个小姑娘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变成镜像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国家——也就是佛罗堪萨斯，才拥有灵魂转移技术。”
　　“什么！”听到赫克托的话，温蒂的好奇和警觉性一下子全都提了上来，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桌子对面的两个男人。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没什么，只是两个奉命而为的苦命人。”
　　赫克托将杯中的酒饮尽，转过头看向弗里克，弗里克则则只是做出了一个苦笑。
　　“总而言之，你想知道更多情况的话，就只有去佛罗堪萨斯逛逛了。你会去那里的吧，小姑娘？”
　　看着窗户中反射的自己身影，温蒂默默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向门口，打开了那扇通往冬夜的大门。
　　“我会去那里的。”
　　温蒂回头望了两人一眼，随后一个闪身。嘎吱作响的大门紧紧关上，连带着外面的冬夜一同隔绝在这厚厚的门扉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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