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的两面

　　随后多德带着爱希礼乘坐传送阵，倒了几班就回到阿博尔那家族领地的主城维特科尔城。
　　好吧，长途传送阵，这魔物大概很熟悉而且很适应人类社会的交通，看起来轻车熟路的。
　　爱希礼确实以为他会用飞的——高等魔物大多数是有翅膀的，当然通常是隐匿在背后的翅孔里的，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释放出来。
　　诺顿公国的传送阵运输系统一直很发达，为了鼓励夜间呆在安全的室内减少出行，白天的传送是免费的，而他们正好赶上了晚上八点之前最后一班的免费传送。
　　从传送阵出口到阿博尔那家别墅还有十几分钟步行的路程，中间要穿过一片闹市。
　　还没有宵禁，夜市很热闹。
　　一人一魔和谐地并排走着，爱希礼难得地在夜里外出却不用急着捕食。
　　瞥了一眼多德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爱希礼踌躇地酝酿一下，问道，
　　“喂，你没什么事吧？”
　　其实她早就想问了，但是关心一个魔物的身体健康好像有点奇怪。
　　“嗯？什么？”
　　多德正饶有兴致地看小摊上的货物，各种新奇的小玩意让他目不暇接。
　　“我之前……吃的不多吧……”
　　爱希礼下意识动动手指，又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随意地打量旁边的小货摊。
　　“啊哈！您是在关心我吗？”
　　多德忽然转过头来绽放了个大大的笑脸。
　　“呃……”
　　爱希礼被噎住。
　　她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不该问的。
　　“不多不多，和被叮了一口差不多。”
　　多德笑了一下，注意力很快就又被卖木雕的小摊吸引过去。
　　还好他没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
　　这魔物的心性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有时候看起来高深莫测，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一样纯真懵懂！
　　走走停停，虽然爱希礼恨不得马上飞回别墅，但是也没办法丢下多德——一开始爱希礼也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后来她终于意识到，仅仅是因为那样不礼貌。
　　“呵！”
　　瞧啊，教育和礼节深入了她的骨子里。
　　当然，那鉴于迄今这魔物没有任何想要伤害她的举动。
　　爱希礼站在一边等多德，不知道卖什么的小摊位周围围了很多人，多德正往里头钻。
　　不一会儿多德就钻出来了，四顾之后，拿着个小糖人兴奋地跑过来给爱希礼看，
　　“啊，您看，这个小玩意儿，摊主送我的！”
　　“呃……”
　　那是个饴糖染色做成的糖人，成本大概在十分之一个铜币。
　　一个高等人形魔物，这样的一个小东西就能让这么高兴起来吗？
　　老实说，爱希礼有点错愕。
　　转头看看那个卖糖人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眼角生着娇滴滴的泪痣，头上戴着朵鲜艳的红花，还在穿过人群朝这边抛媚眼。
　　爱希礼又看看拿着小糖人兴奋不已的多德。
　　灿烂若神明的金发，比例完美的脸庞——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他有着副好看的皮囊。
　　忽然，爱希礼感觉到自己的左小腿被抱住了，低下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赤着脚穿得破烂，脸上抹着鼻涕，全身干净的只有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
　　「……小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
　　“啊哈！”
　　爱希礼抬头，看见多德正盯着小孩儿，嘴角慢慢扬起来。
　　那种笑容混合着淡淡的杀意和轻蔑，不久前爱希礼就曾见到过，在多德说要和那个驴头魔物单独“谈谈”的时候，他就带着那种笑容。
　　爱希礼急忙站在小孩儿身前，护卫一样隔开多德的视线。
　　“哦！您干嘛这样看着我？”
　　多德看着一脸戒备地瞪他的爱希礼，一脸颇为受伤的表情，
　　“难道我会和这么个人类的小幼崽过不去吗？”
　　「啊啊！那个小杂碎，他竟然敢那样抱着她的腿！」
　　实际上多德的心里正在咆哮。
　　爱希礼确定多德真的不打算动手之后，转头蹲下身去。
　　小孩儿流着口水，愣愣地看着爱希礼动作，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来弱弱地出声，
　　“钱，钱钱……”
　　乞儿？
　　也许不是乞儿。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大大小小的布丁针脚还算整齐。
　　这么小的孩子，大概是见过谁这样乞讨——或许他还不知道乞讨意味着什么。
　　爱希礼摸向自己的衣袋，但忽然发觉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抬头向多德看去。
　　多德冷不防爱希礼突然看向他，连忙收起要吃了那小孩儿的架势，摆出个善意的笑容。
　　“借我点钱。”
　　爱希礼伸手。
　　“嗷，我又不需要买东西，身上可没带什么钱……没有没有……”
　　多德连连摆手。
　　「啊啊，可恶，竟然要从自己这里拿钱去给那个小杂碎！」
　　爱希礼皱了下眉头，垂下手，转过去看看小孩儿。
　　小孩儿茫然地看着爱希礼和多德的互动，冒了个鼻涕泡，仍然伸出手来讨要，
　　“钱钱，钱钱……”
　　爱希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蓝色礼服，
　　“喂，这条裙子能卖给我吗？”
　　抬头问多德。
　　“啊！啊？您喜欢这裙子吗？”
　　多德有些惊喜，搓着手说，
　　“当然！啊，不——我是说，可以送给您，如果您喜欢的话！”
　　“谢谢。”
　　爱希礼含了几分真诚地笑了一下，然后……
　　然后毫不犹豫地“嗤啦”一声，拽开了腰间的装饰上的珠串。
　　「哦！天哪！」
　　多德捂上脸。
　　他真的看不下去了！他的心碎掉了在滴血！
　　爱希礼从那上面扯下一小片银叶子，掰成两半揉一揉，放进小孩儿的手里。
　　“布鲁克！布鲁克你在哪儿！”
　　恰巧这时孩子的母亲找过来了，老远见到地上的孩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抱进怀里。
　　随后察觉到爱希礼和多德的存在，连忙不停地带着歉意说道，
　　“不好意思，不要意思，小孩子不懂事给二位添麻烦了！……”
　　爱希礼手里攥着珠串上多余的银叶子和珍珠站起身来，
　　“没事。”
　　随后和多德一起离开。
　　路过一片荷花池的时候，爱希礼把手里剩下的珍珠和银叶子扔了进去。
　　多德看着挑挑眉，嘀嘀咕咕地说道，
　　“嗷，您可真小气，宁可扔了也不愿意送人，就给了一片银叶子，还掰碎了！”
　　“他不应该不劳而获得太多。”
　　爱希礼淡淡出声，回头瞥了一眼多德。
　　多德手里拿着那个小糖人，他没有吃掉——魔物大概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也没有丢掉。
　　穿过闹市区，很快就来到阿博尔那家别墅的范围了。
　　“你不要进来坐坐吗？”
　　离阿博尔那家别墅正门口还有很远，多德就打算说再见。
　　“啊，不了不了！”
　　多德笑嘻嘻地摆摆手，他可不想去一个驱魔人家做客。
　　“嗯——这个送给您。”
　　“谢谢，”
　　爱希礼接过那个小糖人，笑了一下继续说，
　　“再也不见。”
　　转身往家门口走去。
　　“嗷，可真绝情啊……”
　　爱希礼听见多德小声地这么说。
　　止住脚步，爱希礼突然转过身，
　　“如果什么时候需要补偿或者帮忙，可以来找我。”
　　顿了顿，
　　“背叛阿博尔那家族的事情除外。”
　　说完又转过身继续走。
　　不想要吃掉她，也不想要她的灵魂，那么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她？
　　不是她，她的力量和影响小得可怜，是阿博尔那家族？
　　她都能成为切入阿博尔那家族的入口了吗？
　　还真是……高看她了。
　　多德吗？恐怕要失望了呢！
　　但那个魔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地敛手站在那里，优雅而安静。
　　爱希礼走到大门口按了门铃，守门的仆人一见是她，赶忙开门。
　　等爱希礼再回头看的时候，刚才多德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影了。
　　……………………………………
　　“嗷！爱希！你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回家！”
　　一进客厅，蛇就大叫着扑过来。
　　「她昏迷了一天吗？那还好。」
　　爱希礼呼了口气，赶紧蹲下来递过去那个小糖人。
　　“嗷，糖糖。”
　　蛇尾巴尖儿攥着小糖人，施了个漂浮魔法，让小糖人跟着它身后。
　　看在糖的面子上，蛇安静了一下，但只是一下而已，
　　“嗷嗷！你一整天都没回家！啊！你还换了衣服！”
　　蛇继续跟在爱希礼身后继续嚷嚷个不停。
　　“帮我放洗澡水。”
　　爱希礼支使女仆做事，然后上楼。
　　爱希礼去卧室拿了睡衣，然后往浴室走。
　　蛇一直抱怨嘟囔着，它可担心了。
　　“不太顺利，出了点事。”
　　“什么？”
　　蛇还以为爱希礼只不过是不打招呼就出去玩了，而且没有带上它。
　　蛇迟疑了一下，又立马急吼吼地跟上来，一边跟着往浴室走一边仰着头问，
　　“严重吗？严重吗？瑟薇尔夫人会驱逐你吗？”
　　在蛇的认知里，受伤和被瑟薇尔夫人驱逐是两件顶顶糟糕的事情了，除了这两件事情，其他的都好解决。
　　但看爱希礼四肢健全的样子，受伤应该是没有了，那么最严重的事情就是后者了。
　　“没有，不是祖母。”
　　水流哗啦啦地淌着，已经放了小半池了。
　　爱希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蹲下，用食指和拇指拎起蛇，把它放到浴室外面。
　　蛇刚才急吼吼地跟着爬，一直爬进了浴室。
　　恰好小糖人的漂浮魔法到时间了，“啵”地一声掉下来，爱希礼接住了递给蛇尾巴。
　　“没什么，遇到了个人形的而已。”
　　爱希礼说完拉上了浴室的毛玻璃门。
　　“嗷，原来没什么……”
　　蛇攥着小糖人低着头往回走，
　　“遇到了个人形的而已……还好还好……呃，等等，什么？人形的！”
　　那内存不足的小脑袋忽然反应过来。
　　嗷！天哪！
　　“你说清楚什么叫‘遇到个人形的’！嗷嗷！”
　　蛇拍打着浴室门，但里面传来淋浴的哗啦啦水声。
　　“嗷，好吧。没什么，遇到了个人形的而已。”
　　蛇低下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小糖人，慢慢往回爬。
　　………………………………
　　洗完澡，爱希礼神清气爽。
　　内伤已经完全复原了，表皮的伤口也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蛇正心不在焉地盘在爱希礼卧室的写字桌上舔小糖人。
　　爱希礼抖抖吹得快干了的长银发，一开门进来，蛇就立马抛开小糖人扑了上去。
　　“爱希，爱希，你没事儿吧！”
　　蛇委屈地带了哭腔。
　　天知道那些坏蛋会想出什么邪恶的契约折磨它的爱希。
　　说不定这个时候爱希身上已经背负了什么即将导致毁灭与死亡魔咒契约也说不定。
　　蛇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已经脑补出了十几个版本了——或许它不该看那么多言情小说。
　　“啊，没事。”
　　爱希礼捡起趴在粉红色拖鞋毛绒兔子上缠着她的脚踝的蛇轻轻哭泣的蛇。
　　这个小东西的感情总是如此强烈。
　　“呜呜，那个恶魔，他是不是和你定下了什么契约才暂时放过你的？我们去找你爸爸，不管是什么约定，哪怕是古代遗留下来最最古老的契约，他都一定会有办法解除的，呜呜……”
　　安抚地摸了摸它滑溜溜的粉红色蛇身，放到肩膀上，
　　“好啦好啦，我没被逼迫着签订什么契约。”
　　爱希礼倒是能猜到蛇的想法。
　　毕竟有那么些言情史里写着，主人公与魔物签订契约献出灵魂从而逃过一死，甚至借助魔鬼的力量从此飞黄腾达一阵子，当然他们大都以惨死为结局——动用魔的力量必将遭受惩罚。
　　“呜呜——真的吗？呜——”
　　蛇哭得一抽一抽的。
　　“真的。”
　　爱希礼也不多解释，倚着大靠枕掖好被子，把蛇放在被子上，
　　“好啦，瑞普利斯，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知道‘多德’吗？”
　　爱希礼说着，摸摸蛇漂亮的粉红色三角小脑袋。
　　“呜——嗯——‘多德’？”
　　蛇很快止住了哭泣，
　　“没有。”
　　认真地想了想，蛇抬头问，
　　“这是那个人形的名字吗？”
　　高等人形魔物大都有自己的名字，一些传承古老的甚至还有很出名的姓氏。
　　“嗯。”
　　爱希礼淡淡地回答。
　　“我没听说过，大概是近几百年才活跃起来的吧，”
　　蛇的对历史上有名的驱魔人与魔物的了解算得上专业。
　　“那个‘多德’很厉害吗？”
　　蛇想了想又问道。
　　“嗯，”
　　爱希礼点点头，
　　“应该是个完全人形的。”
　　“嗷！完全人形的？！”
　　蛇惊讶得忘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