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现在迷雾里的女人

　　父亲酗酒，每天缩在柜子里，祈祷那个酒鬼喝醉了以后不要来我的房间里发疯。他打我和母亲的时候像个暴怒的野兽，清醒了以后又泪流满面地恳求我们的原谅，这样截然不同的面孔竟能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着实让我感到无法理解。并且，这混蛋的性格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打完人以后连虚伪地痛苦也不愿意装一下了。
　　他喝完酒会变得很可怖，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显得十分正常。我知道有个词可以形容他，窝里横，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毕竟他只敢殴打我和母亲，母亲去世以后这混蛋就只来殴打我，他对于我和我的母亲的态度甚至比不过他在外边养的小情人。
　　昨天他告诉我你读书好像没什么用，还是不读了。
　　猜到这个混蛋不会供我读完高中，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其实我曾经考虑过这一天的到来，但真的迎来退学这个事实还是让我不知所措。
　　收拾完东西，回到家里。从现在开始，从早到晚都要面对他了啊。
　　不过无所谓了，我只要活下去就好。
　　哪怕是像这一团废屑一样了无生趣的活着。
　　这种日子似乎没有尽头，或许等到那个男人死掉了我才会得到新的人生，又或许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完全不会再祈祷新的人生了。
　　什么事情都一团糟。
　　深夜，我还会继续祈祷，祈祷那个混蛋什么时候被卡车撞死就好了。
　　我把手塞进棉被下，长时间呆在冷空气中导致我的手指僵硬而冰凉。凉飕飕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我闭上眼睛等待手指回暖。
　　一片黑暗中，屋子里静悄悄。
　　我知道那个混蛋今晚不会回来，他要和一个女人在床上醉生梦死。
　　……
　　果然还是希望能舍弃所有离开这里啊。
　　我又恢复了中学时期的生活。
　　凌晨四点准时起床，从冰箱里随便摸点什么吃的将就一下，稍微洗洗脸漱个口，把钥匙塞进外套口袋，在凌晨五点之前出门。
　　这样的话我可以在外面晃到下午再回家，反正能远离这个地方一秒就是一秒。
　　凌晨五点，天还黑，我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一步一步，我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没什么生气，也没什么目的。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我的前方升起一片迷雾，雾中央站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她安静地站在雾中，唇角就那么微微地向上勾起，漆黑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我。
　　我看到她的头顶有两只细长的尖角，那一瞬间我就理解了这是一个什么生物。原来一个意志低迷的男子高中生出门瞎逛就会遇到恶魔？她什么都没做，但我觉得自己已经被迷惑了，我只想对着她大倒一通苦水，把所有我无法理解的垃圾全部都一吐为快。我骂爽了，她笑起来。
　　“你要不要做我的禁脔？”
　　我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活很糟糕，未来也不会再有什么起色。
　　恶魔牵着我走，她的指尖很凉，但是掌心很温暖，皮肤特别细腻。我的手在同龄人中不算小，但还是比她小上一圈。对了，顺嘴一提，恶魔个子很高，我目测应该有两米。但是那样的身高对于她来说很合适，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天生如此，一点也不会奇怪。
　　我发现她的指尖冷，是因为她不像普通人牵手那样直接十指交握，而是先用食指触碰我的手腕，再顺着掌纹慢慢滑下，轻轻地扣住我的手指。
　　那样牵手很痒。
　　也许是为了照顾我，她的步子不快，我能跟上。
　　“你喜欢什么样的笼子？”她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秒：“笼子？”
　　她的声音非常清澈，但不似小女孩的娇俏尖亮，也不是成熟女人的性感暗哑。我觉得更像是小溪流水，叮叮咚咚得悦耳，婉转、很有韵味。
　　“对，笼子。”
　　“有各种各样的笼子，大的、小的、休闲的、办公的，有健身房，也有水池……”说到这里她弯起眸，“你喜欢什么样的？”
　　应该是选房子的意思？我张了张嘴，一时没答上话。
　　也对，豢养的话，我于她而言或许就像一个宠物？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心情愉悦的女主人决心沟通宠物的意愿给他买一个笼子吗？
　　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辱，也没有什么大男子主义。托那个混蛋的福，再恶毒的话我都可以忍受，我没什么无法舍弃的。
　　“都可以吧……”我默了半晌，“随着你的喜好来就行。”
　　她低眸看向我，眨了眨眼：“那就请你住在我的公寓吧。”
　　恶魔的公寓，这样的名字总是充满幻想。
　　恶魔的公寓从外观来看就像普通的老小区单元房——可能它就是一幢老小区单元房，我被她带进来的时候甚至看见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老人和一些小孩子。
　　小区里的人们给它赋予了生气，恶魔牵着我七拐八拐，来到了她的公寓前。
　　她松开我的手，我扬起脸看她。恶魔太高了，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光洁的下巴。
　　好吧……稍微有一点嫉妒，不过我不算矮，况且我还是高中生，以后还会长高的。抱着那样的心思我和她对视，她也垂眸看我。恶魔温热的掌心覆在我的脸上，细软的发丝一缕缕地从她肩头滑落，蹭过我的脸庞。
　　她的指尖插入我的鬓发，一下一下地磨蹭我的耳廓，像是在把玩什么可爱的小物件。我不自在地稍微向后仰了仰头，或许作为被豢养的宠物，此刻我需要讨好地去蹭一蹭她的掌心？
　　但是我不敢，实在无能为力，自幼没得到什么像样关怀的我根本不理解撒娇这种行为的存在，更别提去僵硬地学着模仿它。综上所述，我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乖巧地任由她抚摸。
　　显然她很满意我的态度，五官也温和地舒展开，恶魔像哄幼猫似的轻声道：“到家了。”接着她的手无比自然地从我的脸颊绕到后脖颈，顺着脊柱一路滑下。
　　背脊被手指隔着衣服抚过，我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我很怕痒，她的动作不重，因为隔着外套的缘故落到身上的力道反而有些轻，我觉得这样的动作跟刻意逗弄我没什么区别。
　　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只是稍微歪了歪头表示疑惑，然后静静地看了我的眼睛一会儿，突然“噗”一声笑出来。
　　我也没搞懂她在笑什么，大概是在笑我，虽然也不知道她在笑我什么。总之在我略显迷茫的眼神中，她止住笑容，把手指伸进了我的口袋。
　　我听到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我的口袋一沉。
　　那是……？大脑停止运行了几秒后，我一下子明悟过来。
　　我摸着口袋里那一串冰凉的物什，有些呆滞地问：“这些……”
　　“钥匙。”她淡定地回答。
　　“这么多，都是……”
　　“整座公寓，现在都是你的了。”
　　她又笑了，笑得真好看。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被恶魔的富有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