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就是一

　　萧山县城，也是热闹非凡。买卖铺户吆喝一声高一声低，挑着担子散着喷香肉包味的有，架着脸盆剃刀的有，修鞋的、杂货的和当地茶聊酒肆混成一片。
　　两个壮汉穿着一身劲装，腰间斜配单刀，大步迈进聚盛楼。一人红脸，浓密的大胡子泛着油光，藏青方巾束发，神情似乎有些恼怒。另一个人白面书生一般，身体也单薄的多，素冠褐服。两人呼哧带喘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得出是赶了长路而来。
　　小二吆喝着迎了过去：“呦，二位爷，今天得暇，快进来坐。”说罢躬身擦了擦桌子，给两位沏上香茶。其实两位爷是生面孔，别看小二叫的亲切，实际也就是弄个脸热，高低也算一个话术。
　　“两位爷，想吃点啥？今早小店才到了一批江鱼，新鲜不说，个顶个的肥，香煎醋溜红烧都够滋味，两位要不要来一条尝尝鲜。”小二笑着问他们。
　　红脸汉子一屁股压在长凳之上，伸手解了单刀扔在桌上。
　　单刀砸在桌子上卡啦啦的响，把小二吓得一哆嗦。这年头配着刀的不是官就是匪，换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他弓着的腰立马哈的更低了，一个劲的陪笑。
　　白面男子也一并解了刀说道：“我们兄弟赶了一上午的路，肚子也饿了，你就上两道快一点的凉菜，再配个红烧肉、油焖茄子就是了。这鱼咱还没心思吃，下次吧。”
　　小二如释重负，笑道一声：“好的好的，马上来。”
　　说罢，半颠着就去后厨了。
　　二人是余杭县来的衙役，红脸的是梁屏，白脸的是吴联升。两人此次前来是提调一桩命案的嫌疑人关王六。由于此桩命案过于离奇，当下就引发了众议，不少邪魅作祟的议论不绝于市。尽管余杭县令钟贵林百般安抚，但是命案接二连三，一下子弄得州里都发文亲问此事。钟县令四处查访，所获寥寥，恨不得自己造一个罪犯赶紧消了这案子。这破不了案，郁结难消，县令发了积食之症，腹大如鼓，口发恶臭，惶惶不可终日，连夫人丫鬟都不敢轻易靠近。
　　于是压力全部转移到了手底下的衙役，钟县令发了狠，命令若一周无所获罚俸，两周无所获杖责，三周无所获格退。这不吓得衙役赶忙四处抓人，凡所有当日到过案发现场附近的各色人等都一一抓进监牢，竟一下子把监牢都给塞满了。这个关王六恰好是当日在案发地方行商的小贩，也是被钟县令向萧山县令发了一纸调函，拘役了起来。
　　聚盛楼，此时不是饭点，客人稀稀拉拉，散着坐了几桌。梁屏双目低垂，只是稍稍挑了一下眼皮子，斜眼看向他兄弟，欲言又止。
　　吴联升知道他性子急，光这一路，就被他的抱怨声灌满了双耳，再看他满脸焦躁，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按照日子，等他们赶回余杭恰好是第二周的大限，若关王六问不出个子丑寅卯，这板子可就算是挨上了。
　　还好吴联升心比较宽，总抱着命里有时终须有的想法，对这些倒是不以为然。
　　“三尺分天地，三尺隔阴阳，阴人买命，得清香一柱三尺三。”说话的是一个束发之年的男子，粉嘟嘟稚气未脱的脸，嘴唇微微的初须透着年轻人特有的荷尔蒙的气味。他的衣着比较随意，看的出是一个四处游走的道士打扮。
　　两人本不以为意，各自饮茶。不过，年轻道士绕开了店中各桌，是径直向二人而来。显然他的目标极为明确，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有着异样的神情。
　　道士叫做吴月龙，见他拱手施礼向两位衙役请安，便开口道：“两位官爷，我见你们愁云似海，贯入天灵，又有巨石积压于胸，想必是遇到难事。需要需要我给两位破解破解？”
　　吴联升摆摆手道：“小兄弟，你这生意可找错人了。我们二人不是无知妇孺，从来也不信这套。去吧，找别的主顾去。”
　　说话间，小二端着菜已经上来了，两热菜两凉菜合四大碟。要说江南菜总归分量不大，但也还是够吃，菜香也引得两人马上举筷。
　　吃了两口，二人感觉后背发紧，双双回头。他们惊讶地发现刚才的道士并未离去，而是在隔壁桌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
　　梁屏嘀咕一句：“得，盯上咱了。”
　　吴联升笑道：“眼下这年头都不易，由得他去吧。过会找到新主顾自然就离去了。”
　　“他这么盯着，真是让人觉得浑身刺挠。”梁屏无奈地摇摇头，但手中却并不闲着，两块红烧肉已然下肚。
　　就这么吃了一会，两人再抬头道士已经不见，便相视一笑不再理会。
　　好在一切也都顺利，在萧山县衙递了公文，由县令下令提调了关王六，将他用粗绳捆着，交予两位衙役。当然，关王六也是不明所以，好一顿挣扎，乃至破口大骂，白白多挨了十几个嘴巴子。走惯市井的人，见识也多，胆子倒也挺大。
　　县令见此人心性凶悍，还想给吴联升、梁屏嘱咐了几句，却被梁屏笑着打断了。梁屏想带刀的还会怕空手的吗，就不以为意。
　　在别人地界，做如此冒失失礼的事，吴联升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完成公文交接，两人告辞县令之后，将关王六一路押送至萧山界附近。
　　两界中间有乡民造了一个歇脚亭，说是亭却不是砖瓦造的好亭子。茅草的顶棚风吹日晒已经发黑，要等到秋收之后，才有新的茅草杆铺新的。柱子栏杆旧漆斑驳，也许久没有维护过了，尽管破旧也能满足往来商旅行人临时挡雨休息。
　　两人原本想进去休息一下，眼尖的吴联升一眼发现了聚盛楼中遇到的道士正端坐在亭中，不由得停下脚步。他指着亭子跟梁屏说道：“这不是上次遇到的那个道士么，他怎么也走了那么远，不会是跟着我们的吧？”
　　梁屏转念一想，此次办理的案子玄之又玄，这时遇到这道门中人，怕是有所关联。他越想越气，抬脚便将关王六踢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看那个臭道士，是不是跟你一伙的，你们还有多少人？”
　　关王六被突来一激，吓的有些六神无主，怔怔倒在地上，良久未说一句话。
　　梁屏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一般笑道：“啊哈，不说话是吧。是不是埋伏着人要来救你？”上去便来了三个火辣辣的耳刮子。
　　关王六被打的惊醒赶紧说道：“冤枉啊，我不认识什么道士啊。这哪跟哪，我就一个卖货的。”
　　吴联升也赶忙拉住他道：“如果这里真是有他的同伙，咱现在还不是打他的时候，得赶紧走。绕开这个官道，咱走小道。尽快回去才好。”。
　　梁屏点点头，表示同意。
　　吴联升远眺了一下亭子，发现道士再次没了踪影，生怕有变，忙催促着梁屏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