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阳光

　　“殿下，攻不攻？攻！”
　　“殿下，杀不杀？杀！”
　　“殿下，攻不攻？攻！”
　　…………
　　时之国士兵们整齐划一的高呼声音如同狂风一般，席卷在训练场。
　　这是玥漓在回忆结束后来到训练场看到的场景，上午那场会议什么都没谈出来。仅仅是又浪费了半天而已。
　　“殿下，杀不杀？杀！”
　　三位元帅和所有士兵们通通跪在地上，低着头逼迫着她做出选择。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灼热的风暴席卷在天地。太阳挂在高空，固定不动。正午的阳光和热浪伴随着他们的话语不断向她倾泻。
　　玥漓站在瞭望塔面对着他们，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没有尽头。与此同时，耳边的热浪还在不停的回响。
　　汗水染湿了空气，溽热熏蒸，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声音蒙蔽了天空中的光亮。空中飞扬着暗黄色的尘土，他们多日以来的压抑，他们的冲动和疯狂，他们的祈求，化成恶魔的声音向她袭来。
　　此时，阳光和寂静，暂时重新占据主导。他们在等待她做出选择，她如果不开口。不！她不得不开口，不得不做出他们满意的答案。
　　她淡蓝色的眸子眺望远方，发现远方是更为浓暗的长带。曾经天蓝色的海洋，已经失去了原本当色彩，她垂下头，闭上了眼，只感觉到四肢无力，身体疲惫，同时还在抗拒着一种突然萌生的不理智的渴望和孤独感。
　　此时，除了阳光和寂静，他们急促的喘息声和玥漓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她抬起头，尝试着发出什么声音，她刚抬头，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朝她望去，玥漓站在高处和他们对视，玥漓注意到了他们的眼中都带着狂热，她想出的答案一下子说不出口了。阳光下移，盔甲反射的银色亮光晃动着她的眼睛。她感觉头有些晕。
　　“不杀！不攻！不要逼我，我不想选择！不想！”
　　可是周围一片寂静，天气还是已经炙热。甚至还能听到玥漓的呼吸声，可就是没有她刚刚的说话声。
　　她的嘴唇在蠕动，阳光在她苍白干裂的嘴唇上闪着亮晶晶的光亮，她再次闭上了眼，将头向后面仰，她感觉周围的人群已经将她封死了，她在脑海里想象着这群凡人，这群弑神的半神。她什么都不想做了，她睁开了带着血丝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酝酿，可是眼泪还没流出就在眼角处被酷暑带走。
　　她的世界一切都在褪色，她甚至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里，人群，太阳，玥漓，都没有任何动作，时间定格在了灰色的一点。
　　她想，杀不死都无所谓了，但是人群再一次发出了呐喊。
　　“殿下，杀不死？杀！”
　　他们垂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手里的武器却在不停的敲击着地面。
　　她想逃离，逃离这里。
　　于是，她再次闭上了眼。
　　发现记忆中也有像恶魔一样的光线，炫目的红光，微小的尘土，含泪的话语。世界在喘气，窒息的空气在冲击着她的内心。
　　她笑了，嘴角勾起一抹绝望的微笑。她感觉热气扑在身上，她快撑不住了。每次热浪带走她脸上的泪水时候，她更加绝望，她深吸了一口炎热的空气，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那枚带着鲜血的十字架，她全身绷紧。想要战胜梦境和现实带来的那种无力和绝望，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她想看看她的模样。她想躲避烈日和人群，找一个让人心安的怀抱，然后好好的睡一会。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候，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陌生人。
　　他们见她睁开了眼，脸色带着亢奋的笑容，他们不在开口了，而是跪着，愣愣的跪着。他们的盔甲被晒得冒着热气，但是他们却没有显露一丝疲惫。
　　她发现，她的所有信徒们都变得面目可憎。远处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更加慵懒无力，比刚刚更加懒散，夏日的天空，这片因蒙上狂热和绝望而变得黯淡的天空比起他们的话语更加具有压迫意义。她眯缝着眼睛，握着胸口银白色的十字架，还是原来的哪片天空，还是原来的那群人。都整整一个小时了，白昼还是照射在那群同样的人身上；都整整一个小时了，这个简单的选择题她还没做出来。
　　她突然想到，只要自己一开口，一切就结束了。
　　“不杀。”
　　她开口了，但人群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发出声音，她疑惑了。她不是开口了吗？
　　她张开了嘴，但是记忆中的往事不停的在阳光下跳动提醒着她，她使劲的摇了摇头，苍白干裂的嘴唇慢慢蠕动蠕动。人群还是没有动作，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许是因为她被晒得头昏脑胀，让她觉得他们没有动作。她想：其实他们已经知道我想说些什么。
　　她等着，在这期间气温还在不停的上升。太阳开始灼烧她的面颊，她感觉眼眉处聚集了汗珠与泪水，热浪消失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受了，这个太阳和那天埋葬爱珐玲的那个太阳一模一样，她的心情也和那天一模一样，她的汗水染湿了衣服，皮肤下面的血管使劲的跳动着。
　　所有的一切，攻击着她的灵魂。——
　　阳光，人群，悲伤，疲惫，绝望。让她看不到东西，脑子也不好使了。
　　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了，右手紧握着十字架的手渗出了鲜血，她知道这样很蠢，自虐坚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实太阳明晃晃都照射着她，梦中躲不掉烈日的折磨。
　　她右手再次用力，这次她没有感觉到疼痛。鲜血顺着衣袖滴落在地上，溅起的泪花如同一朵朵地狱里盛开的彼岸花。
　　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容，迸裂的肌肤，翻卷的血肉伤口。呵，即使皮开肉绽也是不会痛的，原来，鲜血流逝的感觉这般是平静而麻木。慢慢地，她闭上眼睛，任由着流血的手腕慢慢滑落，身体越来越冷，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玥漓的眼前渐渐发黑，世界眩晕而狂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台下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场表演，他们没有起身，却晃动着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枪头闪闪发光，玥漓感觉这些长枪正在穿入自己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她的伤口开始迅速的结痂，滴落的血液化为了一股股强大的能量流动在空气中流动。眉眼处的汗珠滴落在了她的眼皮上，像一团地狱里的火焰把它们盖住了。汗水和泪水遮盖了她的视线，她只感觉人群像一群群恶魔一般在逼迫着她，她隐约觉得他们不停晃动手中长枪是为了杀死自己。
　　是梦吗？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升起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
　　昏暗刺耳的海浪声，扭曲的光线，窒息的空气如同毒气一般不断的冲击着她的神经，大脑开始停止转动，呼吸变得越来越急急促。
　　那些打量的视线，如同囚笼一样压在了她的身上，灼热的眼神像是要刺透她的身体一样，扎进微微挑动的心脏。
　　此时她感觉世界所有的的一切都开始飞速的旋转，天空重重的发出了一声叹息，厚重的大地被利爪撕裂显露出其最真实的模样，无数挣扎的鬼魂从地底最深处咆哮着，肆虐了出来，游荡在人间。
　　天火倾泻，地狱悲叹。
　　“杀…”
　　她张开了嘴，颤抖着说出了那一个字，在尖锐、震耳欲聋的巨大噪音中，一切开始了，不！一切都结束了，同时她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想“我真傻，在心里说话，这群凡人是听不见的。”
　　她抖掉了身上了阳光和汗水，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意识开始模糊，大脑一片空白，眼皮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开始犯困………
　　她知道她做了什么，然后她又对着狂欢的人群说出了他们爱听的话语。
　　“杀。”
　　她的话语孤零零的飘荡在空中，湮灭在他们狂欢的姿态里，除了再次引起人群的狂欢，其余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就像是在苦难之门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殿下！”
　　汹涌的人群朝她涌来，她的眼里最后一刻的世界停留在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