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白热

　　向着天空那道硕大的蓝色光柱，徐隆奔跑着。
　　右手手背的黑之纹章传递来炙人的热量。
　　黑影被黑色的锁链层层束缚，颗粒般的雾气升腾向天空，世界一片昏暗。
　　唯有那道光柱闪烁着夺人的光彩，盖过黑色雾气。
　　“空气质量差到让人想赶紧离开这种地方，你觉得呢？”
　　慵懒的男音悠悠然传入徐隆耳中，徐隆全身一震，以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望向声音的方向。
　　“可以站在那里不要动弹，由我将你乖乖送回人类的世界么？”
　　白发的男人坐在路灯上，黑色的双翅展开，盖住天空，他双腿相叠，跷着二郎腿，右手撑住脸颊，露出残忍的笑容。
　　“别西卜……”
　　望着恶魔那张可憎的脸，徐隆咬牙切齿。
　　“哼哼哼，你那副扭曲的嘴脸算是什么意思，不服气么？因为被我轻易击败有所不甘？还是说……心里其实怕的要命，只能像现在这样虚张声势？”
　　恶魔露出愉快的笑容。
　　“别西卜，镜怜的离开果然和你有关……你到底对那个孩子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爱丽丝说的一点不错，恶魔都是些不可信的家伙……”
　　“喂喂，可别冤枉人呀！”别西卜愉快笑着，“我只是依据她自己的意志，将真相告知给她而已。我可一点都没有想耍坏的意思呀。”
　　蓝色的光映在二人的脸上，别西卜赤色的眸子反射着白光。
　　寒风吹拂，恶魔黑色的衣摆随风飘荡。
　　“我会战胜你……这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
　　因为别西卜，你正是我的命运之敌。
　　徐隆握紧双拳，怒视着眼前的恶魔。
　　右手的纹章越来越热。
　　“击败我？凭什么？只凭你的那张能言善辩的嘴皮子么？还是说，凭你那副孱弱的身体？”恶魔嗤笑着，他站起身，伸展开双臂，黑色的蝙蝠翅膀如同扇子般伸展开，红色的气焰一瞬间高涨化作一道巨大的天幕。
　　“你会为你的傲慢而后悔的……”
　　徐隆压下身体，黑色光芒闪过，漆黑的铠甲一瞬间覆盖全身。
　　恶魔居高临下俯视着男人，男人的双眸如炬，毫不畏惧地与恶魔对视。
　　就和过去那一场战斗一模一样，恶魔在上，徐隆在下。
　　徐隆想起王梁的话语。
　　究竟为何要战斗呢？为了什么？为了尊严？为了守护美好的事物？还是因为不得不去战斗的命运？
　　他再一次回忆起爱丽丝在给予自己力量前说出的忠告。
　　“力量往往伴随着代价，隆叔，你做好承受代价的准备了么？你已经做好取舍了么？一时的冲动只会带来后悔和痛苦。随着时间的证明，你总有一天会后悔过去做出的选择。”
　　徐隆扬起头，他看向那覆盖天空的黑色翅膀，看向那赤色的气焰，恶魔的双眼闪烁着红色的光，带着令人畏惧的妖异与狰狞。
　　自己会后悔么？
　　现在真的已经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了么？爱丽丝所说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他再一次回忆起那个老头，回忆起他的言语。
　　“老伙计，我只剩下你了啊……”
　　黑色的铠甲覆盖住全身，黑色面具遮住面容，黑色锁链缠绕在身体表面，束缚住肉体。
　　在下一刻，徐隆一跃而起。
　　“那个孩子一定会后悔的，如果就这么一无所知的离开这个世界……”
　　‘哼哼哼，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会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恶魔飞向天空，徐隆挥出右拳，锁链缠绕在其上，互相摩擦叮当作响。
　　那一拳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仅仅是一拳。
　　恶魔狰狞地笑着，他侧过身体想要闪过徐隆的一拳，然而事与愿违，黑色锁链一瞬间缠住他的身体，他无处遁形。
　　“什么！？”
　　右拳重重砸向恶魔的胸口，伴随着响雷一般的声音。
　　徐隆感受到自己的右拳就好像撞到一块铁板。
　　别西卜一下子飞出好几米远，他稳住身形，呼出一口气，有些狼狈地盯着徐隆的右手。
　　“黑之主的锁链……你跟那个小鬼签下了契约……哼哼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灯下黑么……呵呵……玛门，我承认这一次你做的还不错……”
　　恶魔站直身体，右手抓住自己大衣一角，猛地向后一扬，黑色风衣缓缓飘落在地，露出狰狞的肉体，恶魔深吸一口气，他用肌肉发达的右臂擦了擦嘴角，以一双鹰隼般的瞳眸死死盯着徐隆。
　　“人类，我不得不承认，你干的不错，比起实力，你的运气似乎要更好一些。”
　　红色的气焰一瞬间覆盖住恶魔全身。
　　“原本我只想应付你一下，给你一个教训，让你自然而然地放弃，让你乖乖滚回天行会用来养殖无能猪猡的圈子里去，现在看来事与愿违呀……真糟糕，真糟糕，我本来不想这么快让双手沾染上鲜血……”
　　如同雄狮，如同饿狼，此时的恶魔，肌肉隆起，根根突出的血管泛着红色的光芒，他的额头泛着青筋，双眼完全被血色所覆盖，尖锐的牙齿露出在外，喘着白色的气息。
　　“我鬼王别西卜，要将你的肉躯撕咬殆尽！”
　　他恶狠狠地宣告道。
　　下一秒，黑色双翼张开，如同一只离弦的利箭，恶魔公牛一般壮硕的身躯冲向徐隆。
　　尘土飞扬间，徐隆伸出右臂。
　　覆盖着黑色铠甲的右臂，泛着金属光泽的右臂。
　　他的右臂向后，做出格挡的动作。
　　他的双眸紧盯着恶魔的身形。
　　徐隆屏住呼吸。
　　就像武侠小说中力拔山河的英雄，以摧枯拉朽之势——
　　一秒，两秒……两秒的间隙。
　　在恶魔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徐隆狠狠挥下那一拳。
　　黑之力，红之力，在一瞬间激烈的碰撞，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我要击败你！来到镜怜身边！”
　　尽管声音沙哑，徐隆还是拼劲全力吼出自己的意志。
　　“闭嘴！你这狂妄之极的人类……只凭你那弱小的身躯，你能做到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到！”
　　恶魔的拳狠狠砸向徐隆的脸部，徐隆以左手挡住，用力扫开。
　　“至少我还在战斗，我在和你战斗！”
　　“你的战斗根本毫无意义，即便能击败我，之后又能做什么？你的对手可是那位大妖精，那位轻易就能穿越世界，轻易就能改变世界的大妖精帕克，在他的面前，你又能做什么？”
　　恶魔侧身，向后蓄力，右脚甩出一个踢击。
　　带着如同利剑一般的锋利感。
　　“即便无法击败，我也会向他挥出双拳……”
　　徐隆双手交叉架住这一踢，缠绕的锁链咔咔作响。
　　“你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你付出的一切心意都是白费……”
　　赤红之拳，赤红之眼，红与黑的交锋，建筑的巨石应这份冲击力坍塌，尘土伴随着碎石弥漫在空气中。
　　黑的拳破开砂石之雾，黑色的骑士眼中带着凛冽的蓝光，脖颈之上隐隐有一圈蓝色火焰熊熊燃烧。
　　无头骑士的铠甲……
　　恶魔飞向天空，无数道锁链立刻蛇行般缠绕其上，捆住恶魔的双翅。
　　徐隆用手拉住锁链，狠狠向下一扯。
　　“你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念……镜怜那个女孩只有离开你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只有大妖精才能给予她梦寐以求的事物，你有问过她的想法么？你这么做不过是在为了自己剥夺别人的幸福！”
　　别西卜被拉落在地，如同一只狼犬，他翻转过身抓住黑骑士的头盔，带着残酷的笑容，顺势用力向下砸向地面。
　　“如果镜怜只是抱着这样的觉悟离开……是不会有真正的幸福的……”徐隆的脑袋被重重挨了一拳，口腔里满是铁锈的气味，额角鲜红的血遮盖住视野，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呼吸，深呼吸。
　　“镜怜有权利自己去选择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被别人决定！”徐隆仰起脖子，吼道。
　　别西卜跨坐在徐隆身上，狰狞的肉体暴涨开来，猩红的眸子如同火炬。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
　　“闭嘴，你这个什么都被不懂的白痴……如果不是镜怜留下的那封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被蒙在鼓里！说什么不能由别人来决定，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好好看看！你现在会被我击败！被我，被伟大的鬼王别西卜撕碎！”
　　别西卜嘶声说道。
　　鲜血浸染黑色的盔甲。
　　然而蓝色的火焰依旧在燃烧着，伴随着脖颈顺延上脸部。
　　黑色面具被火焰覆盖。
　　“那不过是……安乐死……”
　　恶魔的最后一拳，被黑色骑士牢牢抓住。
　　“一无所知的离开，绝对没办法带来战胜一切的勇气……镜怜需要的不是盲目之勇……”
　　恶魔的最后一拳，没办法再继续深入半毫。拳头被狠狠攥在手心，巨大的力量如同铁钳，牢牢卡在徐隆的手心。
　　“住嘴……你这可恨的人类……狂妄，满嘴的漂亮话……你到底能做到什么……你凭什么说这种大话？就凭这身借来的力量？你根本没有击碎命运的力量！”
　　“至少我知道……我要当面去告诉她，我要让她再一次做出选择，至少要让她不留遗憾……而不是连一封告别的信件都不留下，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
　　徐隆用力推开恶魔那狂怒的一拳，恶魔一下子失去平衡，身体向后仰倒，趁着他露出空隙的下一秒，一个刺拳直击心脏。
　　“连留下道别的勇气都没有！连带着家人的祝福离去都做不到！这种毫无意义的狗屎决定算什么绝悟！这种跟逃避无异的行为算什么勇气！”
　　别西卜咬紧牙关，在徐隆挥出最后一拳的空隙，他瞪大猩红的双眼，腰杆挺直，对着徐隆的左肩挥出全力一击。
　　仿若要击碎骨骼般剧烈的疼痛，一瞬间传播徐隆的全身，下半身感觉就要瘫痪，无言的麻痹感从后背传至全身。
　　红与黑的交触之际，恶魔与黑骑士各自向后退了几步，地面留下两道深深的凹痕。
　　恶魔并未倒下，他弯着腰，结实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黑色的肌肉颤抖着，紫色血管密布在体外。
　　“再来……继续战斗，还有下一轮，还要下一个回合……我要杀死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恶魔的双翅展开，他用手臂擦去嘴角的血迹，攥紧拳头，骨节咔哒作响，他恶狠狠地盯着徐隆，眼中带着疯狂与阴狠。
　　徐隆跪倒在地，他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视线发黑，视网膜仿佛快要裂开，他的舌头已经没了知觉，冰冷的唾液瞬间嘴角滴落在地。
　　“不管来多少次，我都会和你战斗……别西卜……我怀着必胜的决心与你战斗……不管来多少次……我都会将你击溃……”
　　徐隆晃晃脑袋，他努力让眩晕的大脑平静下来，他定下心神，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因疼痛叫出声来，右手发力，缓慢让自己站起身来。
　　蓝色火焰，包裹住徐隆的头部，如同一个火焰的头盔。
　　狂风笼罩住这片无声的世界，
　　他们二人还会继续战斗下去，他们会永远战斗下去，谁也没办法说服谁，谁也没办法击倒谁，这便是别西卜的地狱，放弃理性，放弃思考，只需要任凭本能去让肉体碰撞。
　　恶魔仰天大笑，他毫无疑问享受着这一刻，即便徐隆的话语让他回忆起某个过去，但那根本无所谓……他想倾听徐隆的意志，他要战斗，他要厮杀，这便是他的地狱，这便是他的罪。
　　“厮杀吧，人类，在这无尽的炼狱，将你的所有激情全部投喂给这饿鬼之道……厮杀吧，只有你和我……哼哼哼……好好喂饱我，让我愉悦，让我痛快！直到填补完我这永远无法填满的空洞！”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要击溃你！我会到镜怜身边……”
　　徐隆站直身体，蓝色火焰顺着风飘动，黑色锁链拖在地上。
　　恶魔雄壮的身体如同一块巨石，阻挡在他的身前。
　　下一轮的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
　　“别西卜，和这个男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人类，离开这里，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你不该让自己身陷饿鬼之道，往前走，那个女孩在等着你，快去找她，去陪在她身边，这里交给我，这只恶魔属于我，他的对手必须是我。”
　　一道声音，一道沉稳的男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场。
　　黑色管家服饰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优雅不似普通人的男人，沉静地立于天际的尽头。
　　“什么……”
　　徐隆喘息着，他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玛门，是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名为玛门的恶魔并未回话，他的双眼隐藏与镜片之下，他那薄薄的双唇轻抿，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背在身后。
　　徐隆刚想继续说些什么，然后下一秒，一阵巨大的拉扯力从背后传来，没等男人反应过来，他就被狠狠弹出战场之中。
　　如同一盆冷水冲上头顶，在别西卜消失在视线的下一刻，巨大的恐惧顷刻压在心头。
　　为什么，自己刚刚会像那样忘我的战斗？
　　如果继续像那样厮杀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右手黑色烙印烫的就好似火焰。
　　徐隆重重摔在地上，他痛苦的沉吟一声，全身都快要散架了。
　　他支撑起身子，最后再一次望向两只恶魔的地方。
　　眼前的一幕让他愕然。
　　世界被红与黑二色所覆盖，那是血海与暗影的世界，那片区域早已不再是妖精的领域，而是属于地狱，那里是真正的地狱。
　　徐隆深吸一口气，他握紧双拳，然后转过身，尽力不让自己再去看向那超现实的一幕。
　　他仰起头，望向近在眼前的光柱。
　　“镜怜……等等我……再等我一会。”
　　“这次，我绝不会放开手……”
　　♬♬♬
　　“玛……门……”
　　如同地狱般的嘶吼，从别西卜的口中发出。
　　那是无言的怒火，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掉一切的光，吞噬掉一切都希望。
　　恶魔别西卜，他那壮硕的身体拦在玛门身前。
　　“玛门……玛门……玛门……哼哼哼，我等了好久……我找了好久，自从逃离那位可恨的天行者，我就一直在寻找你……腐臭，腐臭！闻闻你身上那可恨的臭味，看看你那副强装矜持的模样，啊啊……食欲大开，食欲大开啊！”
　　“你还是这幅毫无优雅的模样，你一直都没变，别西卜……”
　　玛门微笑着。
　　“我会撕烂你这具躯体！我会将你的尸体浸泡在血海之中，我要让秃鹫啄食你的眼珠！让狮虎蚕食你的肺腑！我要让蛆虫啃咬你那张惹人厌的脸！让苍蝇吸食你的血肉！玛门……”
　　别西卜怒目着。
　　在下一秒，他那魁梧的身体再一次变形，他那黑色的蝠翼一分为二，变成两对昆虫的鞘翅。红色的肉体肿胀，变形，变得凹凸不平，变得狰狞可怖，猩红的双眼扩张，眼珠一颗一颗不断复制，最后变为昆虫的复眼。
　　黑雾涌起，玛门包裹着修长管家服的身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山羊头骨的瘦高怪物，黑色的袍子下伸出无数双骨瘦如柴的黑爪。
　　黑的影子，红的血海，在两位恶魔完成变形后，一红一黑，再一次产生激烈的碰撞。
　　玛门的骨手紧抓住别西卜的鞘翅，别西卜六只粗狂的手臂狠狠扯断玛门的骨手。
　　黑雾包裹住血海，血海缠绕住黑雾。
　　“你是我的敌人……玛门，你才是我的命中之敌……我身陷饿鬼之道，我的肉体永远得不到满足，我的食欲永远无法填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你杀死！”
　　“我承认你作为我的敌人，但我不会杀死你，别西卜，我的生命属于我的主人，我将一切的财富献给我的主人，我的灵魂归属于伟大的黑之主，我会为她扫清一切的障碍。”
　　“为了击溃你，我甘愿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伟大的红之大公，我愿奉她为我的公主……为了与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为了彻底击溃你！玛门！厮杀吧！玛门！我要剥下你那可恨的面具！以本能来迎战我！”
　　黑与红的无数次交锋，永不落幕的厮杀。
　　羊骨的怪物仰起头，空洞的双眼透着沉寂的光。
　　苍蝇的怪物张开口器，尖利的爪牙撕扯开血肉。
　　他们在厮杀，就如过去那般，永不停歇的厮杀。
　　这里是别西卜的地狱，这里同样是玛门的地狱。
　　因为他们恶魔——
　　“我们恶魔啊，实在是可悲。”
　　“因为我们同为……命运的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