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丞相，您就接旨吧！这是先帝的意思，此前的朝会上满朝文武均表示无异议，是以，丞相您又何必耿耿于怀，揪着不放呢！”一名男子正拿着玉轴的圣旨，苦口婆心地劝着另一位男子。
　　丞相看着圣旨，只觉着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注人了心里似的，心烦意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煎熬得他忍受不住，痛苦难堪。
　　少顷，情绪激动地说道：“我一个罪人！忝居于丞相之位这么多年已经知足了！这些年先帝与我又是加官又是封爵的，每每想起，我都只感到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啊！殿中监！陈大人！试问我一个罪恶滔天的人如何敢接这道旨啊！就算先帝同意，群臣赞同，我也不会答应的！我当先帝的面说过，我将以余生赎罪，不再奢望任何东西，这不是啪啪在打我脸吗？你回去告诉皇后，就说我从未见过这道圣旨，你也从未来过我丞相府。明日，我会自行辞去所有职务，告老还乡的。”
　　说罢，丞相便拉着殿中监，朝着大门的方向走，示意下人送客。
　　殿中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直跳脚：“丞相！周大人！这是先帝的遗诏啊！是先帝最后的心愿了！您不能不接啊！只有你才能继续完成先帝未了的心愿啊！这一切始于您，就得由您来结束啊！您忘记您在先帝榻前事怎么答应先帝的吗？丞相！”
　　丞相抬头仰望天空，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心像是被一把钝刀给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中流出，撒落一地。
　　他呆滞而茫然的脸上，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他走了！那个曾经彻夜和自己聊天，逗自己笑，陪自己哭，在黑暗中默默抱紧自己，即使是被自己害得流亡在外，也依旧用温暖使自己成为善良的人，走了！
　　天光降下，汇成川流东往。站在河道中央，回望它来时的模样，细碎的话语被洒进水声里，沸反盈天——
　　“荧惑啊，我刚试着去翻开那些早已发黄的页张，想去寻找过去所留下的点点滴滴的足迹，可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你想找什么，我去给你找。”
　　“悠悠浮生，像轻烟薄雾，飘渺难捉；红尘往事，如空谷传响，难觅踪迹。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是以，过去不可挽回，未来仍可把握。不要再纠结与过去，更不要拿过去的错误，来惩罚现在的自己。昨夜星辰昨夜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生命不息，未来你还有很多路要走。”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时光教会我们冷漠，岁月赠与我们淡然。我们总以为经历的越多，就能变得更加成熟，然而再壁垒森严的拒物于外，再矫枉过正的心猿自锁，无非也是自欺，何必牵强地说自己已改变，何必文过饰非般逼迫自己改变。流年若梦，蓦然回首，归会发现，每个人活得最漂亮的时候都是自己最洒脱的时候。努力去成为你最喜欢的那种人吧，就算不成功，至少你会喜欢这样努力的自己。不埋怨谁，不嘲笑谁，也不羡慕谁，在阳光下灿烂，在风雨中奔跑，做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一切都好，真的，都很好！”
　　“嗯，好，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荧惑啊，我要走了。愿你所想都能如愿；愿你所做都能实现；愿你往后路途，平坦顺畅无悲常喜；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帝烜！帝烜！华帝烜！”
　　丞相紧咬嘴唇，强忍泪水，语气艰难地开口道：“接！我接！”
　　殿中监如释重负，缓缓打开圣旨：“丞相接旨！”
　　丞相颤抖着身子，慢慢跪了下去：“臣，接旨！”
　　殿中监肃穆谨敬地念道：“大行皇帝遗诏，曰：京兆尹丞相大将军上柱国端王荧惑，聪明敏博，温恭孝友，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有尧舜之相，晓圣贤之识，怀仁德之心，得百姓爱戴。任总机衡，庶绩惟允，功格天地，名垂青史，遐迩属意，朝野具瞻。朕观其志，审其行，不自满假，率由宪章，宜承大统，允膺守器，嗣皇帝位，奉祀宗庙，君临天下，以贞万国。故册为皇储，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望尔思付托之重，兢业之难，秉宽明之度，体恩慈之意。以黎庶之情为情，以生民之本为本，以苍生之计为计，以兆人之命为命。”
　　沉默半晌，丞相才说出一个字：“臣！”
　　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匿着一股百身莫赎的哀伤和晓风残月的憔悴，以及心余力绌的疲惫。
　　好不容易匀了口气，想借着这口气说完剩下的话，但每个字都说的极其艰难，强挤着才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臣！周荧惑！谨遵圣命！叩谢先帝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丞相已经耗尽体力，跪下去站不起来了，殿中监见状第一时间上前搀扶起来，“丞相，哦，应该改口叫陛下了。”
　　丞相眼神中没有流露出因为自己多年夙愿，一朝实现的兴奋，反而透着‘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无奈与‘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的孤独：“叫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
　　殿中监百感交集，心头一阵酸楚：“陛下，您得打起精神来啊！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您处理呢！皇后让您接了旨以后，抓紧时间进宫一趟。她呢还有两道遗诏。”
　　丞相：“嗯，知道了，那两道是先帝关于身后事的交代吗？”
　　殿中监：“皇后只说三道遗诏，一道是您的册封皇储的诏书，一道是关于十七位皇帝、朝臣安排以及您即位的事。至于最后一道，皇后说让您进宫以后再谈，但是，皇后提起这道遗诏的时候，表情十分的难过，甚至我感觉都有些很不情愿提及的感觉。”
　　丞相不禁有些疑惑：“先帝没有将自己的身后事写在第二道遗诏里吗？皇后对第三道遗诏讳莫如深？”
　　殿中监：“听皇后的话和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这样。”
　　丞相倏然感觉不妙，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不会的，不会的，帝烜应该不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