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珠玉

清溪顿了顿语气，看向了一旁的曹叡，却只见他还是无所谓的样子，摆弄着自己今日并未挽起来的长发，长发直催腰际，此时却被曹叡无所事事的一圈圈的缠绕在手指上玩着。
　　清溪放缓了语调，继续说道，“此等异邦之物，华丽，惹眼，女子喜爱自然是无可厚非，但是我后宫女子却又是与宫外寻常的夫人小姐不同，后宫不管是本宫这皇后，还是你们这些夫人，都是标榜天下的典范，你们的喜好，往往也会是宫外的嗜好。”
　　“若是一味地追求此等珠玉新奇，届时，民间争相效仿求购，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的本土商贩布衣为其所害，若是只因为二位夫人这般的喜爱二字，致使这种异邦之物在我国一时泛滥，而反成就他国大利，而于我邦不利，岂不荒唐可笑？”
　　“娘娘，玩物而已......”虞夫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的争辩道，“我大魏向来包容，恐怕，是娘娘太过认真了吧。”
　　“何为包容？言及于此，虞夫人怕是还不明白。此等异邦之物，我大魏受之，允许贩卖流传，则是襟怀坦荡，两国邦交之象征，互利友好之明证，然则这些只可流于市，而不可泛于市，可以在市井之中自然易市互利，但是，却绝不能只因为我后宫之人的一时喜好追捧而泛滥。”“两位夫人，我族文化悠悠千年，珠玉在前，又有何处礼仪文化不可追，又有何处是我们传承学透了的，非要你们再如此追捧他邦之徒有其表的小物？”
　　清溪极具耐心的说完，她可以确定虞夫人一定与西域的使臣见过面，所以这些话，不仅是她对虞夫人说的，更是对陛下的提醒，也是借着虞夫人的口对那些难上台面的阴谋的一种警告。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曹叡在清溪说完之后瞥了一眼跪坐在下面脸色铁青的虞夫人，继续气定神闲的，一个接一个的吃着几案上摆放的蜜饯，只是眼中却是精光四射，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清溪看了看曹叡，重新斟满一杯茶，也不去出言打断他，清溪知道，曹叡每每是这副慵懒悠游的时候，就是他已经把一切都看透，尽在掌控了，今日他亲自带着西域使者进献给大魏皇后的珠宝衣裙来，恐怕也是了解到了什么吧。
　　尽管那些大臣了解进言的只是前朝看到的表象，但是依照曹叡的才智和敏锐，却未必不会联想到后宫，到底还是自己把他轻看了，如此睿智果决的君主，又如何会像她担心的那样，有自己的为难和顾虑呢？
　　“虞夫人，皇后耐心向你解释了这么多，个中利害，你现在可看得清了？”曹叡的语气依旧懒懒的，像是最平常不过的问询关切一般，直到他在虞夫人埋头不住的战栗中重新坐直了身子，他那只属于帝王的威严和压迫又再次迅速蔓延至整个嘉宁殿。
　　“虞夫人，朕在问你话，皇后所言，你可是听清楚了？”
　　曹叡的声音犹如刀刃一般，割的两位夫人不住的轻颤着，连忙俯身而拜，此刻光鲜亮丽的一身珠宝服饰，倒是更加显得扎眼和格格不入。
　　“陛下，臣妾......臣妾一介后宫妇人，并没有那样周到的思虑，也是......也是眼光短浅了，没想到只是喜欢这些原本家乡的物件，竟然就引来了如此大的动乱和纠纷，臣妾实在是惶恐不已，还请陛下降罪，臣妾甘愿受罚。”
　　“受罚？好啊，你该受的惩罚一样都不会少你的，只是在这之前，朕就问你一句......”
　　曹叡神色肃穆，带有不可直视的冷厉，“此次西域派遣使者觐见，明里暗里虽是向朕表达着亲好之意，但是却也是在暗中试探我大魏的虚实，现在洛阳城中又出现西域珠宝一事，其中关系，你们说是与西域使者的到来无关，你们当朕是好糊弄的吗？”
　　“陛下......陛下请明鉴啊。”甄夫人的语气中满是颤抖，“臣妾，臣妾确实是不知道这些厉害，再说，西域只是小邦，又怎会试图背叛我大魏呢，还请陛下，莫要听信不实的谗言，以免混淆陛下的圣明啊。”
　　“哈哈哈哈......”曹叡不住的冷笑起来，转而脸色勃然大变，竟是阴鸷的可怕。
　　曹叡缓缓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踱步到跪在地上还在不住的轻颤的甄夫人身边，目光一瞬不瞬的直直的盯着甄夫人身上华丽的宝石珠玉和衣裙。
　　“小邦吗？小邦之物，倒是也能如此轻易的乱了我洛阳王城，让我后宫的夫人也是如此乱了分寸啊，可见再是小邦，也难免不是狼子野心的，就像是你口中的小邦西域，竟还妄图与朕谈条件，干扰我大魏我的军事决断。”
　　曹叡说完又是一阵冷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着的人，让她在自己的眼下战栗恐惧。
　　“那些人还真以为朕不出这宫门就不知道了吗？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小小番邦就敢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实力来威胁朕，与朕做交易，可偏偏，朕从不受任何的威胁。”
　　清溪定定的看着曹睿挺立俯视一切的身影，他此时的话并不是在对虞夫人说的，而是在对他自己说的。
　　清溪细想了一下，无非也就是如今的大魏四面为战，东吴的进攻刚刚平息不久，西蜀又开始虎视眈眈，更是联合鲜卑直指大魏边境，曹叡甚至几次亲征，那么这个时候，小小的西域边塞的力量就成了不可多也不可少的。
　　安定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这种最容易被忽视的力量若是成为了任何一方的翅膀和助力，那无疑也是极其危险的存在，曹叡口中对大魏的威胁，怕也是他们用自己的力量和效忠来向曹叡换取在大魏更多的利益了吧。
　　可惜，曹叡最恨的便是威胁。身为素有雄心和胆识的一国君主，他也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威胁存在，所以，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嘉宁殿，还默许了两位夫人的尾随而至，怕也是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曹叡双目如刀一般，周身透着凌冽可怖的寒霜，让人不敢轻易去窥见半分。
　　向着甄夫人还在恐惧埋首的身体俯身蹲了下去，耳语一般低语的腔调中透着让人胆寒的锋利。
　　“你帮朕问问他们，让我的百姓流离失所，生死相离的政治，与我大魏的敌人砍下来的刀剑又有何异？他们说的条件，不管是他们想要在我大魏自由互市也好，还是打着帮我大魏抵挡鲜卑的名义，在我边境堂而皇之的驻军也罢，朕，都不需要，他们用与东吴或西蜀联军来威胁朕，更是大错特错，朕，从来都不受这样的威胁，他们该往哪边站，就有劳甄夫人替朕，好好的提醒一下，若是还是这样蠢笨的对我大魏打着不该打的算盘，朕不介意，从这几个使臣杀起。”
　　曹叡说完，继而再次踱步坐到清溪的身侧，甄夫人看着曹叡孤绝的背影，眼中有深深的恐惧更有难以抬头的愤恨，她一向恣意，可是如今，竟也成为了别人的手中蝼蚁，被如此的玩弄轻视。
　　“是......臣妾明白了，甘愿领受任何的责罚。”甄夫人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带着满腔的不得不压制下来的不甘心。
　　坐到清溪身边的曹叡却是又恢复了淡然，继而对清溪笑着朗声说道：“既然是在皇后的后宫，那么就由皇后来处理甄夫人的事情吧，朕不多插手。”曹叡说着，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的呷笑，“分不清亲疏远近的人，溪儿，如何处理都好，就是可别让那些外人看了朕这后宫的笑话。”
　　“是，臣妾明白。”清溪颔首致意，随之转向了下面俯首的甄夫人和旬夫人。
　　“本宫说过，禁止去购买宫外的西域珠宝了吧？你们倒也是会钻空子，珠宝玉石买倒是不买了，倒是敢在宫里这般招摇的穿戴起来了。”
　　清溪收了收讥笑，转而正色看着裴娘下达着自己的裁决。
　　“裴娘，念在旬夫人初犯，罚俸半年，一切用度缩减半成，在自己的宫里禁足思过，没有命令不得出。”
　　“是。”裴娘躬身答道。
　　“至于虞夫人......”清溪微微扯出一个讥笑在嘴角毫不掩饰的浮现着，故作低眉沉思片刻之后，明亮的眼眸透着丝丝的狡黠之态。
　　“裴娘，甄夫人的惩戒与旬夫人相同，并在此之上，罚杖刑四十，甄夫人宫中一众婢仆，在甄夫人被蒙蔽时没有尽到劝阻之责，全部遣散出宫，不得再用。”
　　“是。”
　　“皇后娘娘......”虞夫人厉声的怒号盖过了裴娘的话。
　　“虞夫人，如此惊惧，可是对本宫的处理又任何的不满？”清溪意料之中的看着甄夫人愤怒和不甘心的神色，故作疑惑的问道。
　　裴娘配合着清溪严声提醒道，“虞夫人，皇后娘娘的处理已是宽仁，请您，切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甄夫人冷笑着厉声反问道，“到底是我得寸进尺还是皇后娘娘要置我于死地？”
　　甄夫人看着并不答话的清溪，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一旁的曹叡身上。
　　“陛下，臣妾侍奉陛下对年，绝无二心，此次也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为臣妾做主啊。”
　　曹叡却是丝毫不去看顿首俯身的甄夫人，自顾的品着茶，嘴角满是轻蔑，看向清溪的眼中满是赞叹和欣赏，知道一杯茶饮尽，才缓缓开口。
　　“朕说了，后宫的人，自然该由皇后处理，虞夫人，你若是有任何的质疑，也该去和皇后禀明，皇后对你们一向宽容关切有加，你这说白了也就是私通敌国的罪名，皇后的处罚，朕却是也觉得有失偏颇了，轻了许多，对你们如此包容，才让你们这般的肆无忌惮，目无尊卑。”
　　“陛下，臣妾确实是失了公正，陛下若是不满意，不如就由陛下决断？”清溪故作惶恐的说道，惹得原本一脸严肃的曹叡也不住一笑。
　　“朕金口玉言，既然说了由皇后决定，自然也是皇后如何偏袒都不会再过问的。”
　　“是，那臣妾就只能如此决定了，陛下，虞夫人毕竟是陛下的夫人，私通敌国如此处置固然轻了些，但也算是全了体面。”
　　“皇后娘娘......”冷眼看着清溪和曹叡一唱一和的虞夫人，不由得难耐的出声打断，“皇后娘娘可是真的要如此，要置臣妾于死地不可？”
　　“虞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啊？”清溪一脸的和善可亲不知情，“本宫如此处罚，如裴娘所言，已经是格外宽仁了，又何来置你于死地一说？”
　　“皇后娘娘......”虞夫人压下心中满腔的怒火，从牙缝里面挤着话，“四十杖刑，皇后娘娘倒是真的相信臣妾可以受得住。”
　　“四十杖刑？”清溪故做沉思片刻，恍然大悟一般开口道，“哦，原来是虞夫人担心自己会忍不过这杖刑啊，倒是本宫对虞夫人高看了，以为你如此胆大妄为，也一定做好了承受罪责的准备了呢。”
　　“皇后娘娘......”
　　“虞夫人。”清溪瞬间就变了脸色，冷冷的出声毫不客气的打断虞夫人与她继续你来我往的试探。
　　“虞夫人不是个蠢笨之人，本宫就算是信你之前毫不知情，但是现在，你也该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吧，这杖刑，已经是本宫能为你求得的极限了，不过也是同样的，你要想免受杖刑，就得自己给自己争取理由，若是你有了足够让本宫再为你松口的理由，这杖刑，自然可免，虞夫人，你可明白了？”
　　“......是。”虞夫人掩在衣袖下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却因为穿着的是西域的衣裙，透明的纱裙轻易地暴露了她此时所有的愤怒，以及不得不咽下的不甘心。
　　“陛下，皇后娘娘，请放心，臣妾，明白该如何做了。”
　　“明白了，就赶紧回自己的寝殿去吧。”曹叡语气中的厌恶同样毫不遮掩，“把身上这身衣服首饰都赶紧给朕换下来，朕看着，倒是十分新奇少有的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