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幸福的死去吧

　　“七…七阶…”
　　大概这个时候，伊博终于明白了他跟英格兰姆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吧…
　　至少我看到他眼中原本的那种不甘随着城墙的倒坍一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反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
　　是啊，人往往就是这样…如果说加把劲就能击败对方，那么失败之后自然会心中不甘。
　　可如果…如果跟对方之间的差距根本不能用言语来形容，那么这个时候，他就会看开了。
　　伊博其实还好了…
　　只是远处的名为泽斯与凯特的两个家伙就没那么强的心理素质了。
　　城墙在他们背后轰然倒坍，顿了一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两个家伙就跟那城墙一样，两眼一白，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泽…泽斯！凯特！你们…你们没事吧！”
　　伊博下意识的向着两人倒下的位置爬了过去，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但很明显，这么大的动静，已经不是说会惊动城中的守备那么简单了。
　　我的脑后感觉的一丝熟悉且令人厌恶的恶寒，一阵阴冷的风拂过我的面庞，只见克拉伦斯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伊博的面前。
　　而跟英格兰姆相比，此刻克拉伦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让人畏惧的气息，应当是彻底震慑住了伊博。
　　我看他跪在原地，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木讷的眼神里，只有对自己此前各种决定的后悔…
　　“咔咔…哟！克拉伦斯，你来了，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不过…”
　　英格兰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顺势也将手中的长剑收回鞘中。
　　他指了指远处已经是一片开阔视野的城墙缺口，对克拉伦斯解释道：
　　“城墙还是麻烦你修一下啦，这件事情可千万不要跟魔王大人说起了，不然她肯定会…”
　　“英格兰姆，城墙我当然会帮你修好，但是魔王大人那里，你还是自己去解释吧。”
　　克拉伦斯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官方。
　　这让英格兰姆楞了一下，很快他就明白克拉伦斯话中的意思了。
　　“呀，耍剑的，这就结束了？我还没看够呢！”
　　不过，就在这时，我听到头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却看到从那城堡凸起的外沿之上，一个身着墨绿色披风的金发男子此刻正缓缓显出身形。
　　是的…就是缓缓显出身形…我亲眼看到他的身子从半透明的状态变为实质，这让我冷汗直流。
　　这家伙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而且当时我被刚刚召唤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应当是不在殿中的——假如他没有隐身的话。
　　莫非这个金发男并不是魔神柱？
　　似乎是见一切尘埃落定，他轻盈的抬脚落下，落地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而在他下落的时候，随着风吹起他的披风，我隐约看到了他别在腰间的匕首，以及藏在他小臂之下的袖弩一般的武器…
　　诸多表现与细节，我大致有了一个推测：这个家伙不出意外应当是那种常常游离在魔王城周围，从事斥候等警备情报工作的人。
　　毕竟他刚才展现出来的各种本事…都相当的适合做这种隐蔽的工作。
　　但同样…因为这个家伙的出现，我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安全。
　　——我刚才逃跑的时候，有没有被这家伙看见？从英格兰姆的反应来看，他应当只是察觉到有人入侵之后，意外发现了我的存在…可这个金发的家伙，我却说不准了。
　　“嘁……”
　　我感受到了事情的棘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不管怎么样，我的第一次逃跑行为一定是失败了的。
　　先不说还有没有第二次，单就这一次逃跑所遭遇到的种种变故，就足够我回去好好复盘一番了——当然，如果我之后没有被追究责任的话。
　　“咔咔，马伦，原来你也在呀！”
　　英格兰姆开心的撞击着鸟喙，并没有因为这个叫做马伦的家伙那有些不尊重他的称呼而生气。
　　他们果然认识，而且看英格兰姆这憨笑着与其交谈的反应，他们两人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好…
　　“开玩笑，你以为这魔王城会有我不清楚的事情？我可不像你，明明巡逻着，半道却总是会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今天这些事，可都是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
　　“诶！”
　　英格兰姆一脸茫然，显然马伦的说辞让他有些疑惑。
　　但同样在一边杵着的我，本以为自己能够蒙混过关，却在听到马伦说起这些的时候，感受到了一双鹰隼般锐利目光的注视。
　　一时间，我紧张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才是那个该“诶”的人…
　　这…这个叫马伦的家伙…刚才这句话明显是对着我说的…
　　英格兰姆显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疑惑的问道：
　　“马伦你早就知道有人入侵了吗？那你为何不提前赶走他们？如果…如果你能提前赶走他们的话…咔咔…我…我是不是就不用砍掉城墙了？”
　　“不不…咔咔…这也不好…要是你提前赶走他们的话，我就没有机会跟伊博交手了…咔咔…真是纠结啊。”
　　马伦哈哈大笑，拍了拍英格兰姆的肩膀，似乎是跟他解释道：
　　“对对，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打扰你们的决斗，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朋友…这句话从一个恶魔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很奇怪。
　　我抬起头，悄悄地朝马伦的方向看去。
　　结果…却正巧对上了他那看似慵懒，实则透露着冷酷杀意的锐利目光…
　　完了……这下我算是确定了他一定知道了一切。
　　伊博似乎紧张的不知所措，毕竟只是一会儿，身边便聚集了那么多可怕的大恶魔。
　　但实际上，场间最紧张的人不是他，而是看似被救下，实则却陷入了绝境的我。
　　“不过嘛，这里很快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大小姐应该马上就来了。”
　　马伦轻笑着说道，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
　　——
　　就像马伦说的那样。
　　克拉伦斯虽然到场了，但并未杀死眼前的伊博。
　　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魔王的到来。
　　很快…我就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氛围来袭。
　　与我第一次见到魔王时如出一辙…卡莲…或者说魔王大人，在群鸦的环绕之下，优雅的落地。
　　半日不见她的踪影，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对嘛，魔王就该这样…虽然我知道我说这话很奇怪，但是假如魔王能够表现的再凶残一点，我可能还会死的甘心一些。
　　之前在大殿之中，对方落荒而逃的景象，很快便被我抛诸脑后。
　　我现在所想的，唯有自己究竟还能否活下去这一个问题。
　　只需要一句话…只需要马伦那个家伙的一句指认，我的所作所为便会引起在场所有大恶魔的怀疑。
　　刚刚还听英格兰姆说过，魔王应该会抹除掉伊博这段时间的记忆，随后把他丢到魔王岭外——可我注意到的却是魔王的能力。
　　像魔王与神明这种级别的强者，果然是能够随意操纵他人记忆的吧？
　　她如果怀疑我逃跑的行为，只需稍稍查探一下我的记忆，我那荒唐的、短暂的救世主的前世记忆，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对方所发现。
　　我毫不怀疑魔王杀人的本事…她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魔王降临…所有人都一改此前的轻松，不管是英格兰姆还是马伦，亦或者是站在远处的克拉伦斯，他们纷纷向魔王单膝跪地行礼，并且异口同声的呼喊道：
　　“恭迎魔王大人！”
　　我慌张的照着他们的模样行礼，可我的匆忙还是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咔嗒——咔嗒——
　　铁板长靴与地面的碎石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动令我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是伊蒂思…那个艾格妮丝口中，在我之前的那位女仆长…身着重铠，人类长相的女骑士…
　　她果然还是魔王的近侍，不管何时都会侍立在她的身边。
　　可这时…她却静静地站到了我的面前，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我后悔抬头与她对视，只是一眼，我就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假如似是跟马伦一样担任城堡警备工作的英格兰姆随意便能使出斩断城墙的夸张剑技…
　　那么眼前这个距离魔王最近的女人，又该有多么强大？
　　就在我怀疑下一秒就要被对方识破心底一切秘密的时候，她突然摇了摇头，转身又回到了魔王的身边。
　　我吓蒙了，不敢再有任何反应。
　　“克拉伦斯，把城墙修好吧，余允许。”
　　魔王操着如之前一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却用同样冷漠的语气吩咐道。
　　克拉伦斯缓缓起身，颔首应下。
　　只见他忽然张开双臂，右手高举，将他那如利爪般尖锐的食指中指于半空中并拢。
　　他的口中突然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两指则配合着在空中虚画出某种符文的形状。
　　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倒坍的城墙碎块像是拥有了生命那般，纷纷从地面之上飞向高空。
　　很快它们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严丝合缝的粘连在一起——其相互排列的整齐与迅速，都让我这个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人瞠目结舌。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见到过魔王使用了宛如降下末世一般的恐怖魔法时我都没有如今这般激动。
　　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可能这种魔法要更加贴合于我在原本世界所看到过的那些文学影视作品中的形象吧…
　　大概只用了十秒不到，一切恢复如初。
　　不管是被英格兰姆斩碎的城墙，还是被伊博破开的大洞，所有的破损都恢复如初，雄伟且让人感到窒息的厚重城墙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实话，经历了这样绝望视觉心理双份冲击之后，我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勇气再谋划一次逃跑行动了。
　　魔王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克拉伦斯的修复成果。
　　“接下来…”
　　“人类，如实回答余的问题，假如你还想保住自己与同伴的命的话。”
　　伊博跟我一样，原本还在为克拉伦斯那眨眼便能修复城墙的能力而感到震撼。
　　转头听到魔王的问话——尤其是听到魔王后半句关于能保住他们性命的承诺时，我感觉伊博都快哭出来了。
　　他邦邦就朝地上磕着响头，一边磕还一边重复：
　　“魔王大人，我…我知道错了，只要能放我们走，什么问题我都回答！”
　　做的不错伊博，男人就该能屈能伸啊…抓住你这来之不易的活命的机会吧，以后不要作死了…回去之后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然后碌碌无为的过上安稳的一生，最后在儿孙的围绕之下，幸福的死在床上吧。
　　到我这种地步的话，一切都晚了吧？
　　“你为何要来到余的城中？”
　　魔王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平静的开口询问。
　　“是…是我们接下了悬赏…我…我之前签了赌债…昨天看到公会的墙上有人悬赏魔王城内的消息——只要是关于魔王城的消息，对方都会付钱，如果…如果能杀死恶魔，更是一只按十枚金币来奖励…”
　　“我…我财迷心窍，所以才壮着胆子前来碰运气…我…我已经知道错了，还请…还请魔王大人您不要杀我…今后我再也不会踏入魔王岭哪怕一步…”
　　伊博说的非常诚恳，与他之前的那种傲然完全不同。
　　“啊…真的吗…你真的再也不来了吗…”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旁的英格兰姆听到伊博不愿再来魔王岭后竟然有些失落。
　　英格兰姆啊…你这家伙真是纯粹的可怕…
　　“不不不…英格兰姆大人，今后我再也不拿剑了，抱歉让您失望了，但比起剑，我更惜命…”
　　伊博朝英格兰姆致歉，我甚至看到英格兰姆失落的低下了头——你可是个恶魔啊！英格拉姆，别这样好不好，你可是个大恶魔啊！
　　当然，不管我怎么在心里吐槽，都不会改变现状。
　　魔王的提问还在继续，紧接着她又问道：
　　“公会？唔，差点忘了，像你这种人，应当是冒险者公会里的冒险者吧——”
　　“是什么公会？王国里的吗？还有…发出悬赏的是什么人？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家伙…明明比谁都要胆小，竟然还有人愿意雇你们前来打探消息，简直不可理喻…”
　　从魔王的口中，我听到了她对冒险者这个群体毫不掩饰的厌恶。
　　不过…假如真的有比伊博还要强大的多的冒险者存在，那么打败魔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吧？
　　重要的是打败魔王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伊博啊，朋友…我该怎么告诉你，站在你面前不远处的这个废柴，就是你们人类心心念念的本该带领你们击败魔王的救世主啊。
　　至少在我活着逃出魔王城之前，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