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劳伦斯，哦劳伦斯。”
　　远在另一端的洛伦施塔，巫师从黑暗中传来低语。
　　“亵渎神明的异端，终将付出代价。”
　　在硝烟弥漫的城墙之下，这场攻城战依旧还在进行者，大地在震颤，碎石，标枪和不断从城墙上投了下去，尸体堆叠在城墙之下，战斗依旧在进行之中。
　　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在如此长时间的战斗之下，战士们身心都受着考验，汐雅感到自己的手臂变得麻木且疼痛，不停的拉弓射箭和捅杀半兽人，已经耗费了她大部分的气力，而在缺口的另一边，同样在城墙上战斗的席利乌斯正费力地将斧枪从一名蛮族的胸口中抽出来，即使作为龙裔，她也没有承受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
　　一名蛮荒人类从云梯上跳了下来，他面黄肌瘦，但是行为迅速且癫狂，他身上黑色的袍子残破，裸露出来的形同枯槁一样的手臂手中握着一把奇形怪状的短剑，那把短剑正一点点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光芒。不知为何，这道光让席利乌斯感到一阵心悸，她浑身的龙鳞都竖了起来，龙瞳数值，微微俯身，露出尖锐的牙齿，和那些半兽人一样，面露凶光，克服着恐怖，她感到了一阵熟悉。那个看起来疯狂的人类正是一名异端，他猛地蹦起来，双手高高举起那个异形断刃，向着席利乌斯劈砍而去。
　　“吼哈！”席利乌斯猛地吐了一口寒气，将那个异端的上半身冻结了起来，这是她本能的刺激下所产生的最致命寒冷的寒冰吐息，她猛地挥舞起斧枪，将异端的上半身撕裂打下了城墙，那个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异形短刃也落下了城墙。
　　“哈啊，哈啊......”此时的席利乌斯撑着斧枪，浑身喷满了半兽人和人类的血液，她原本冰蓝色的头发也沾满了那些秽物，龙瞳微垂，大口吐着寒气，撑着地面，她的皮肤表面的龙鳞上到处都是划痕，胸前的胸甲也破开了口子。
　　她听到了新的喊杀声，那是来自哪些半兽人的阵列后方的声音，她的龙瞳收缩，看到了劳伦斯带着骑兵和军团步兵们冲了出来，烧毁了半兽人的营地，销毁了那里的攻城车和投石机，她喜出望外，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些半兽人仍然拥有一个简陋的冲车，慢慢靠近了城墙的缺口，也就是艾优卡所堵塞的地方。
　　“阻止那个攻城车！”汐雅站在城墙缺口的另一端，大声喊着，但是此时她深深的感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力，那个攻城车稳稳当当地向着艾优卡的位置前进着，汐雅和弓手们焦急地向着推动冲车的半兽人和人类射击着弓矢，都无法阻止那个冲车的靠近。
　　艾优卡死死地盯着盾牌，她的耳边一阵耳鸣，心中只剩下了顶住这里这一个念头，她听到了自己大小姐的声音，此时的她紧紧闭着眼睛。
　　已经抵达了城墙缺口的冲车将木桩向后抬高，随后猛地向前顶了出去。
　　轰——
　　艾优卡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狠狠地向后推去，她的双臂传来了一道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什么到达极限的感觉传来，她咬着牙，睁开眼睛，向前一步，用自己浑身的力气顶了回去。
　　然而冲车重新抬起了木桩，纵使弓手和投石已经将它的操作手更换了一遍又一遍，木桩再次撞向了少女的盾。
　　“嘭！”又是一声沉闷的声响，木桩再次撞击上了她的钢盾，巨大的震动让她差点坚持不住倒地，重心摇摆了起来，巨大的共振让的五脏六腑都随之晃动。她被迫后退了一步，把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集中到手上。
　　“艾优卡！”城墙上的汐雅大喊着她的名字，她本想拉弓射箭，去给艾优卡帮忙，但是她刚准备这么做的时候，远处半兽人的弓箭和碎石不断地袭来，压制的她起不了身。可恶！她心中大骂一声，可看着苦苦支撑的艾优卡却没有任何办法。
　　轰——，第三次撞击之时，艾优卡连带着巨盾，往后飞了出去。她纤细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巨盾也同时压倒了一两个身后的长戟兵，他们在被盾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们来了！不能让他们突破这里！勇士们，冲锋！”长戟兵小队长大声怒喝道。艾优卡倒地之后缺口洞开，小队长本想用长戟兵的冲锋来化解掉对方的攻势，但是他没有想到冲车退去之后第一波上前的不是普通的步兵，而是半兽人的长矛手。他们投出长矛，准确的命中了十几个正前冲的长戟兵。眼见对方冲锋的势头减弱，那些半兽人拔出刀剑，怒吼着杀向长戟兵们，双方很快在城门下乱成一团，只剩下了金属碰撞声和惨叫声。
　　“唔呃，咳，咳。”艾优卡咳嗽着，吃力地挣扎起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在不断地痉挛着，甚至不能支撑起自己起身。原本雪白的女仆裙沾满了尘土，时不时还有鲜血飞溅到上面，显得异常的显眼。她看着同伙被兽潮淹没，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得……回去……”她跌跌撞撞地爬到自己掉落的巨盾旁边，想着拿起盾牌继续战斗。但是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用力，平日里拿起来就像拿起一块餐盘一样轻松的盾牌，此时此刻却纹丝不动。
　　艾优卡跌坐在地上，长戟兵战士们不断地倒下，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赶紧赶回去继续战斗。人数的巨大劣势让长戟兵们节节败退，半兽人们已经快要冲破他们所组成的第一道放线了！
　　呜，我是怎么回事，拿起来，艾优卡，快拿起来啊。她焦急地使着劲儿，但是平日里得心衬手的盾牌，陪伴了自己三年之久的盾牌在此刻如同灌了铅一般，无比的沉重。
　　“吼？”突然，有一只强壮的半兽人来到了艾优卡身边，他把艾优卡的护盾踩在地上。强大的压迫感使得艾优卡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去准备抓腰间的匕首，但是她发现自己不仅仅抬不起巨盾，甚至不能好好地握紧住匕首。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是起来的时候又打了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
　　他把砍刀扔到一边，口水止不住从嘴里流出，想要直接徒手将艾优卡给捉住。狰狞的面孔难以掩饰他那兴奋的表情。半兽人们南下掠夺已久，早就想要什么东西去发泄**，正好艾优卡长得好生漂亮，自然让他**大发。
　　“哼，污浊不堪。”此时，劳伦斯骑着战马，提着长枪拍马赶到，在他身后的，正是威风凛凛，士气高昂的第一大队和骑兵队。
　　骑兵队的冲击将半兽人的士兵击溃，被前后夹击的半兽人们纵使还拥有着数量优势，从第一个被骑兵吓破胆的蛮族开始，他们的的队伍开始崩溃，蛮人和半兽人们开始四散而逃，劳伦斯终于冲到了城墙的缺口，解决掉余下的半兽人和蛮族之后，他大喊一声命令长戟兵们冲出缺口，配合骑兵打扫战场，随后勒着马到了艾优卡面前。
　　“啊！劳伦斯……团长！”艾优卡此时早已梨花带雨。她现在的情感又怎可能不复杂呢？带着对刚才即将侵犯自己的半兽人的恐惧，对其他士兵遭遇的无力，和没有坚守住城墙缺口的自责，泪珠从她的眼眶中不断掉落。
　　劳伦斯显然对于她的哭泣没有任何的准备。他拉停了战马，在她身边停下，思考良久，伸出手来，说道：“先上来再说吧，你坚持不了了。我先把你送到后方去，然后我就要回前线了。”
　　“嗯..嗯。”她搭上他的手，被一把拉上了马上。她把头倚靠在劳伦斯的背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别的男生那么靠近。一瞬间，她的脸就变得通红。随之而来的还有满满的安全感，不过很快全身脱力所带来的倦意占了上风，她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特里克之围终解，突破边境墙而来的劫掠潮在席卷了大半个北方行省后其前锋止步于帝都前三百公里外的特里克城。由于帝国军成功堵上了边境墙的缺口，停滞在卡勒堡坚固防御外的蛮族大军在帝国的围困下作鸟兽散。余下境内的蛮族不是上山当了土匪就是放下武器混杂在难民队伍中，希望在帝国境内有立足之地。
　　对于帝国，尤其是北方行省而言，这次事件余波的影响可能要持续数十年以上。道路将不再安全，乡村随时会遭到抢劫，劫匪和地下帮派的势力将因此大涨，一些藏在暗处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而对于特里克城内的人来说，此刻心中只有喜悦。
　　但并非所有人都为得救而感到开心。
　　“你们是怎么会想到让这样一个少女去战场第一线的！”
　　城市广场旁，汐雅正拉着一脸失落的艾优卡在怒骂着劳伦斯和他身边的帝国军官们。军官们的脸上都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反常态的是，劳伦斯这次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
　　“这位小姐，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将艾优卡小姐安排在缺口处确实是让阵型效率最大化的最有效办法。”终于有位听不下去的军官开始驳斥汐雅的想法。“为了保证城市能生存下去，我认为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当时特里克城里已经没有能扛得动盾牌的男人了吗？！”汐雅说：“如果我的女仆在那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打算怎么办！”
　　“大小姐，请不要再说了。”艾优卡拉着汐雅的衣角轻声说道，但很明显没有任何人听到了她说话。
　　“帝国会补偿你的损失的。”
　　“我要的不是补偿！我的意思是......”汐雅依旧不依不饶的继续说着。
　　头戴兜帽的棕发少女坐在人群中，时不时扭头望向正在大吵大闹的汐雅。
　　那里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她想。她前方目前正站着一个宣讲者对着房屋被毁的特里克居民们高谈阔论。
　　反观这里，只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象”。
　　宣讲者向人们痛斥着帝国统治的腐败，用边境墙被突破和洛伦施塔毁灭的事例悄声向人们讲述了帝国的末日即将到来。随后笔锋一转，化身为一个传教士，描绘出了一个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美好未来，人们不会互相仇视。没有人会挨饿，没有人会流离失所。只要他们皈依主神伊萨特的信仰，无论他们入教时有什么愿望都会或多或少得到神明的回应。少女并非对传教者言中的未来不心动，但他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这些事会发生，更别提传教士本身就穿的无比破旧。
　　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心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腹的热菜了，而今天生计又该怎么解决。她决定起身去找些吃的，或是找些值钱物品来换取食物。
　　她刚扭头，就发现汐雅的腰间的怀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席利乌斯站在汐雅身后，撑着斧枪，换了一身新的女仆装，此时正依靠着自己的斧枪，疲惫地想要打盹，但是汐雅指责的声音时不时让她竖起尾巴，直起身，想要摆出气势支持汐雅，但奈何困意越来越浓，“嗯？”
　　忽然，席利乌斯吸了吸鼻子，一下子直起身子。作为龙裔敏锐的嗅觉，她闻到了一股新鲜的半兽人的气味，她眯起龙瞳，仔仔细细看着周围，但是并没有看到有任何半兽人的存在，这让她感到很疑惑。
　　而在不远处，那个戴着兜帽的棕发少女躲在了一个商贩的背后，她虽然肚子咕咕叫，本能所产生的危险感让她避开了龙裔扫视的视线，然而，那个怀表的样子在她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最终让她决定铤而走险。
　　“嘿，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大小姐汐雅，还有她的女仆艾优卡，”一名男性的声音插入了这个尴尬的对话，那是之前在南城门救过他们的法师——奥尔科宁。
　　奥尔科宁身上穿着一套传统的法师灰色长袍，他有着一头金色的乱发，淡紫色的眼眸带着笑容看着汐雅，汐雅猛地瞪大眼眸看着他，抬起手捂住嘴。
　　“十年不见了，我的大小姐，”奥尔科宁对汐雅微微鞠躬，汐雅终于也冷静了下来，看着这个自己十年未见的童年好友，她突然感受了一股安心感，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看来你也找到了新的伙伴，还有劳伦斯大人和各位大人，感谢你们的付出，特里克城的人民才能在半兽人的魔爪下得到拯救。为此，特里克城的人民们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邀请各位战士们与我们共同畅饮！”
　　奥尔科宁的话语得到了在场军官和兵士们的响应，他们一下子将刚刚汐雅的话语和战事遭遇的不利抛至脑后，顺着奥尔科宁手指的方向走向了城镇大厅，有的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谢他的法术援助，而他也笑着回谢。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之后，奥尔科宁走到了三人面前，关心地询问艾优卡身体状况，并且与初次见面的龙娘席利乌斯打了招呼。
　　“奥尔，艾优卡她.......”汐雅牵着艾优卡的小手，跟在奥尔科宁身边，龙娘席利乌斯抱着自己的斧枪跟在后面，她似乎还在警戒着什么，扫视着周围，艾优卡的情绪还是有些滴落，微微低着头走在后面。
　　“是的，我知道，”奥尔科宁抬起手捏着下巴，回忆着自己的魔女老师所教导的知识，“艾优卡，是少数具有魔法天赋的人之一，她的天赋即是她那巨大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是有极限的，每个人都有.......”他看着情绪低落的艾优卡，转过身面对着她俩停了下来，伸出手去揉了揉艾优卡的头。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艾优卡，你的盾守护了这座城市，如果没有你，那些半兽人早就冲进了城墙，我们也不会再这里开庆功宴了，”奥尔科宁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高度和艾优卡相同，“抬起头来吧，艾优卡，我当年认识的那个小女仆虽然总是犯错，但是一直没有放弃过，”他笑了笑，“我相信无论是汐雅，还是这座城市都会以你为傲，并且感激你的付出的。”
　　听着奥尔科宁的安慰，艾优卡终于抬起头，微红的眼眸中闪着泪光，随后凑过去抱住了奥尔科宁，青年拍了拍艾优卡的后背，对汐雅笑了笑，汐雅也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很抱歉，小姐，奥尔科宁先生，让你们担心了。”脱离拥抱的艾优卡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不过一股忧伤依旧环绕着她，想要完全释然这次战斗所带来的阴影，显然需要一段时间。
　　琵琶和笛子的声音从他们的前方传来，庆功的宴会开始了，欢快的乐声让四人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奥尔科宁打了一个响指，三只由白色辉光组成的蝴蝶从他的指尖飞出来，环绕着三人。
　　“总之现在是享受的时候，来吧，女士们，放轻松，加入为你们而设的宴会。”奥尔科宁笑着对三人说道，而席利乌斯则凑到了他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是一看见奥尔科宁的笑脸，性格内向的席利乌斯也只是闭上眼睛，低下头来，连连摇头。奥尔科宁笑了笑，半蹲了下来，拍了拍席利乌斯的肩膀，说道：“女士，你在城墙上勇猛异常，实实在在地保护了这里的大家。请不要害羞，接受特里克人民的感谢吧。”席利乌斯抬起头来，但是很快躲过了他的视线，轻轻地点着头，尾巴也和脑袋同步着点了点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