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这种事

　　都说投胎是种技术活，可是我却不会。
　　我叫杨梅，出生在一个十分偏远的山区，没有公路，没有车，没有钱，只有一望无际的山峰，一栋用石头砌的房子，一条狗，一个哥哥和年迈的父母。
　　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家里边都这么穷了，四十多岁的母亲是哪里来的勇气还生下了我，把原本贫困的家庭搞的更是雪上加霜。
　　母亲还老是逢人就说:“唉，天可怜的，我家杨梅咋就跟了我，这日子可咋过哟！”
　　人们听的多了，也就只笑不语了。
　　据说当年父亲给我改杨梅这个名字是指望我扬眉吐气的，结果我却是个不愿意说话的。实际上也没有人愿意浪费自己种地的时间来跟我闲聊两句。我唯一的听众就是那条瘦的一手可以拎起来的狗，名叫“废柴”
　　父母平时吃过饭就早早下地去干活去了，比我大十二岁的哥哥去了镇上读书，家里一般就只有我和废柴了。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最开心的就是带着废柴从一座山头跑向另一座山头。哪座山有野果子，哪棵树上有鸟窝我都在清楚不过了。
　　其实我也很想去读书，可是母亲却老是说“妞，家里边实在是太穷了，你就再等等吧，等你哥哥读完书就送你去上学啊。”我不说话，父亲在一旁默默的抽着他种的草烟，也没说话。
　　就这样，一等三年又过去了，比我年纪大的去上学了，比我年纪小的也都去上学了，我成了我们村唯一的一个还没有上学的孩子。每次小朋友们看见我就像看见了怪物，都躲的远远的，觉得我是一个啥也不会，只会跟狗玩儿的傻子。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胆大的把我当做会动的木头一样，对着我咿咿呀呀的背诵着我未曾听过的语句，背诵完了，一转身就跑开了。而大人们，却老是对自家小孩说:“你看看那杨梅，多听话啊，小小年纪，就在家洗衣做饭，帮大人分担家务了，哪像你呀，只知道读什么破书，花我们的钱，别的啥也不会。要是杨梅投胎在我们家就好了！那孩子生来就省心，看着就喜欢！”
　　那时的我虽然不明白大人们为啥就喜欢没去读书的我，可是我却也知道，她们只是心烦的时候说说罢了，或者是把我当做了反面教材，激励自家孩子。而大多数时候还是在为自家孩子能去上学而感到自豪的，毕竟在农村能多读几句书是极其不容易的，能多读书的就象征着家底丰厚，是个有文化的，在村里那也是很有脸面的。
　　实际上，我一直想着，要是能投胎到山的那边就好了。
　　我一个大表姐就嫁到了山的那边，虽然我从来没有去过山的那边，但是偶尔表姐回来探亲时会给大伙儿说说。据表姐说，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到处都是平平的，门户与门户之间隔的特别近，房子都是一排排的砖房，人与人之间随时都可以沟通，家家户户的小孩子到了岁数都会被送去上学接受教育。就连路都是平平的水泥公路，上面还穿梭着各种车辆，路边是各种各样的商铺。虽然表姐说的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不过我却是从那时候起就特别羡慕山那边的人，也羡慕那边可以上学的孩子。我想，至少生活在那里的人鞋子都会少走破几双吧！
　　我第一次下山，那是跟母亲去学校给哥哥送米，也是因为那次，我才有机会摆脱文盲的命运。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母亲给我穿上了只有过年走亲戚才会穿一次的衣服，虽然还是很旧，但却已经是最好最周正的了。母亲扛着一大袋米，把腰都压弯了，脸上却很开心。平时这种事情都是父亲去做的，这次父亲去了亲戚家帮忙搭建牛棚，也就归母亲去了，不交米就会没有饭吃。母亲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索性就带着我了。
　　由于对山下太过向往，一路我竟也没感觉到累，迈着欢快的步伐，那双比我脚要大一截的鞋子“吧嗒”的响着，平时我最是烦它了，老是掉，只能把鞋带系到最紧，晚上洗脚的时候上面就有勒的红印子，热水一泡，痒的很。但是今天，我竟然觉得那鞋子“吧嗒”的响声就像交响曲一样，很是动听。
　　大约走了两三个钟头吧，我跟母亲终于下山了，母亲也早就累的出汗了。学校就在山脚下不远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能看见那高高的五星红旗随风飘扬，很是好看。
　　我们到的时候，正是中午下课吃饭的时候，在校门口，看着出来的那些走读生，还有那些接学生的家长们，我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会投胎。那些走读生大多都穿的新新的，女的梳着漂亮的头发，男的打扮的阳光朝气。而那些家长，有步行的，有骑自行车的，也有骑摩托车的，还有两个开着小轿车。那些学生一见到自己父母，就小跑了过来，亲昵的叫着爸妈，家长们赶紧递水递吃的，有的还撑上了太阳伞，然后说说笑笑的相继离开了。不一会儿，学校门口就没什么人了，倒是学校里面闹哄哄的，很是热闹。
　　母亲跟门卫大爷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在一个很厚的本子上画了画，然后大爷就放我们进去了。母亲扛着米，领着我来到了食堂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生活老师。
　　她利索的站起身，打开袋子用手捧起米看了下，就皱着眉头对母亲说:“杨辉家长，你这米里面怎么还有小石子啊？这怎么吃啊？”
　　母亲一听赶紧低头道歉，又乞求说:“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下次一定弄干净了送来。你看这次……我背了大老远的才把米背来的，而且还带着个女娃子，你看要不……。”
　　那老师抬头看了我一眼，问到:“小姑娘，你几岁啦？读几年级啊？”
　　“我九岁……”我还未说完
　　母亲就赶紧抢在我前面说到:“九岁了，山里的女娃子。她不喜欢上学。”
　　“都九岁了还不上学啊？现在是新社会了。”那老师震惊的说。
　　“家里实在太穷了，供应不起两个娃读书……”母亲无奈的小声说。
　　那老师又扭头看了我一眼，才说到“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下次记得把米弄干净些。”说完就又坐下低头写写画画了，母亲鞠了个躬，领着我默默的走了出来。
　　在门口，哥哥跑过来看了母亲一眼，快速的塞给我一个冷馒头，转身就跑开了，连母亲也没叫一声，母亲竟也没做声，看着哥哥跑远了才回头。
　　回去的路上，母亲脚步竟是比来的时候扛着袋米还要沉重。而我，肚子明明已经很饿了，那个馒头我却怎么也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