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岂曰无衣

　　第49章岂曰无衣
　　“萧摩诃。。。”一个威严沧桑的声音。
　　“末将在。”
　　“帮老夫，把这甲胄脱下。”
　　天空几分阴霾，主帅战舰的主仓里面堆着各种战报、地图、文书和兵器。略显杂乱的屋子里，刚刚做了最后作战会议，众将领退出后只剩下吴明彻和萧摩诃两个人。萧摩诃小心翼翼地将吴明彻胸甲拆解下来，粘着吴明彻的后背，缠着的纱布散发着药物和脓血的臭味。
　　看着吴明彻背上的黑血，简直不敢想象他凭竟然这样的身体，坚持了这么多久。
　　萧摩诃：“末将这就去为您叫军医来。”刚要起身被吴明彻抓住手。
　　摇了摇头，头上冒着冷汗，缓了口气笑了笑道：“。。。不必了，当年的旧伤而已，一块碎刃卡骨头上了，他们怎么都取不出来。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萧摩诃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好，将甲胄放在桌子上，认真听着。
　　“老夫前段时间怒你，是因你在阵前还贪恋儿女私情，老夫是知道的，你偷偷带着个女娃子在军里，这事我本不在意，我是怕有人会背后说你。”虽说是责备的话语，但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关爱。
　　萧摩诃有点难为情的低头道：“将军，我跟您这么久，您是知道我的，天大的事都得等打完仗再说。”
　　“嗯。”吴明彻想了想问道：“跟着我。。。有多久了？”
　　“从讨伐齐将尉破胡算起，五年了吧。”
　　“尉破胡。。。我还以为是好久以前的事咯。才五年吗？”
　　“末将记得将军当年在阵前所言，让末将‘再斩颜良，夺关张之名。’”
　　吴明彻想起来，笑道：“那就是了，尉破胡是员猛将，可惜太愣，不肯听王琳的劝，结果白白把十万大军送给老夫喂鱼，当时王琳败逃的就是这个彭城啊。”说到这用手指节敲了敲桌子，好像当年的往事就在这发生的一样。
　　“末将记得当时胡人的军阵中也有一个神弓手，弓法跟弓神石刹羽不相上下，若是那次没有石刹羽随我杀入敌阵，恐也是凶多吉少。”
　　吴明彻知道萧摩诃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也是自己所担心的，说道：“刹羽那小子是有两下子，可惜朝廷对他太不放心了。我知道你们俩是过命之交，但是你也要清楚，有些事要从大局着想。石刹羽他是个胡人，他的师傅白公慧龙也是个胡人，先帝曾经信任白公，让他重建了黑羽营，但到最后却背叛了大陈。所以你这个兄弟将来如果遇到什么不公的事，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要学会大局为重。”言语恳切之情，并非军中上下级之间的命令。
　　萧摩诃虽然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真的听人讲出来还好挺难接受的，以石刹羽的赫赫战功，其功名应不该在自己的之下，却被朝堂各方压制，别人骂他什么他都当做没听见，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但这些话从自己敬重的人口中说出来，听着还是件很窝心的事，点头道：“摩诃明白。。。”
　　“军阵之中，老夫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比我聪明，能在开战前就能嗅出敌阵的弱点，这点没人比得过你。可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活明白了点道理。”吴明彻伸手招呼萧摩诃搬把椅子坐在他身侧。
　　待萧摩诃坐定后，继续说道：“这场战争自五胡之乱以来，已经打了两百多年快三百年了，山河破碎征伐不止，然而只有江南是最难攻破。你可知为何？”
　　萧摩诃：“请将军赐教。”
　　吴明彻：“北朝历代虽然强势，但他们的皇帝大多独断专行，不懂得天下的大道，不爱惜自己的子民，偶尔会出一两个像宇文邕那样的明君，但最后他们的后人还是会残害天下，被百姓所抛弃，这是他们的习性所致。现如今只有江南还维护着中华正统，老夫后半生有幸追随先帝陈霸先一起建立起大陈，那时正逢侯景之乱，江南百姓十死五六，大梁那些皇亲国戚却只顾着争权夺利，唯有我们大陈肯拉起大旗，厉兵秣马平乱数十载，总算还了江南百姓一个太平。”
　　握住萧摩诃的手道：“摩诃，老夫的路最多走到这了，可大陈的路仍然要走下去，你将来要替老夫守护好江南的百姓，不要让他们再遭劫难。”
　　萧摩诃泪目道：“将军，让末将再领兵攻一次城吧，这次不拿下彭城绝不退还！”
　　吴明彻摇了摇手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王轨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将才，他的智谋不在王琳之下，将来他占领徐州之后，也会是你们的大敌。”说着拍了拍萧摩诃手中的甲胄“军阵之中送死是易事，活下去才是难事。这身战甲追随我多年，给我把它带回去，告诉陛下，就说老夫以身许国，却辜负了国家，辜负了皇恩，唉。。。罪臣吴明彻纵然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此战，罪臣已不求完尸，请持此战铠，视为罪身，焚于殿前，以慰大陈将士的英灵。”
　　萧摩诃听完跪在地上，虎目之下泪光闪耀，抱拳声音颤抖的道：“就让末将，再为将军横枪跃马一次吧。纵然千万杀阵，我萧摩诃也给您破了它！”
　　吴明彻笑了笑，悲壮中带着几分洒脱，说道：“老夫并没有输，只是天命不及。老夫已经六十多了，跟我一起出来的，现在没剩下几个，怎么能到最后，只顾自己的名节，让你们随我白白牺牲呢。你们不同兵部那些攀关系上来的人，都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们是大陈最后的希望。。。这是我吴明彻最后的命令，带他们杀回去。”
　　“将军！”
　　“走吧。把眼泪擦干，出去后，好好的。”此时的吴明彻好似一个仁慈的父亲送走爱子一样。
　　萧摩诃起身走了两步，跪地回拜，片刻后起身离去，不忍再回头看去。
　　下了战舰，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盯着手中的甲胄，良久。。。
　　‘如此窝囊，倒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来的干脆！’想到这，放下甲胄，拿起佩刀走出营帐，刚好看到佟子带着骁骑营的巡逻回来，喊道：“佟子，过来！”
　　佟哥转头一看是萧将军，赶紧跳下马，挥手让铁哥和黑子先带人回去。自己快步跑过来道：“萧将军何事？”
　　“进来，给你安排个任务。”
　　佟哥感觉萧将军今天有点奇怪，平时都是随便往哪一站两三句的事，今天怎么这般谨慎了，心想可能是今天作战会议的事。赶紧跟着萧摩诃进了营帐。
　　萧摩诃指着桌上的甲胄道：“你去找可靠的人带上这甲胄，回去交给陛下。整备好你的骁骑营所有人马，作为先锋，护送军中将领四十人准备突围，他们会在东营等你。你告诉他们由你带领他们突围。”
　　佟哥惊到：“这不是大都督的战铠吗！？将军，你不跟着一起突围吗！？”
　　“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场仗。不用等我。”
　　说完萧摩诃提着刀就准备离开，佟哥一把拉住他。“将军，大都督不走，你也不走，那些将领可都是跟随您和大都督一起过来的，这种时候他们怎么可能丢下你们呢！”
　　萧摩诃紧握着刀柄，听着皮革的擦响声，就怕自己回心转意。
　　佟哥：“将军，将士们追随您和吴都督多年，这仗都打都到这份上，他们还不逃，就是因为服你们，你不带领他们，他们是不会走的。”
　　萧摩诃叹了口气道：“你带他们走安全些，敌兵看到我的铠甲，一定会拼死拦截的。。。”萧摩诃也知道这是个很烂的借口，就算没有自己的铠甲，他们也会拼命拦截。
　　佟哥也明白不管那条路走都是凶多吉少，现在敌我双方军阵犬牙交错，水路只有一条路，陆路还可以根据地形加以利用，但是同样有利的条件对敌人那边也是一样的，加上我方步兵太多。。。左右思量之后，佟哥说道：“将军。。。我跟您一起征战也有四五年了，您是我佟子所敬佩的英雄人物，这个时候我也不想跟你客气了，把你的战甲借给我，让我替您打完这最后一仗。你带着大家冲出去，要比我更合适。”
　　“佟子。。。”
　　“与子同袍。。。说实话，我一直都想威风一次，不然黑子他们老是骂我怂，不过我有个请求。”
　　萧摩诃看着眼前这个汉子，实在不忍心丢下他，可吴老将军身边现在只有几个兵，连个信得过的将领都没有。。。
　　“什么请求？”
　　佟哥笑了笑道：“在我队里有个跟我来的毛头小子，叫小文昊，开始我们都叫他小耗子，结果他比老鼠还怂，就改叫他小虫子了。他是我同村邻居家的独苗，我答应他爹一定把他活着带回去，能不能让他跟在突围部队的中？”小虫子并不是骁骑营的骑兵，只是负责管马的，照道理只算是个后勤兵，这次突围按后勤编排是在队尾。佟哥知道这样的请求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萧摩诃没想到最后他只是担心这点小事：“我会让他护卫千兰，跟在第二队，虽然不敢保证一定安全，但我会尽力照看好他。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佟哥毫不犹豫的道：“我回去准备一下，将军！借你战铠一用，率军突围吧。”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