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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审人证 开到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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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洋命人将聒噪不止的“新郎官”拖了出去,终于将散乱的视线拉回了女人脸上。一把拢起遮住眉眼的乱发,锁定凄怨而哀伤的眸子,“椿宵一刻,被朕搅了局,失望么?”
  伽罗倦懒抬眼,有意无意地扫过削颊边肆意泛滥的鳞疹,疼痛紧随而至,颈侧再度印下一枚啮咬的瘀痕,像芍药,泛着血腥……
  “朕会补偿你,大战三百回合。适才未能尽兴,此时大可以肆无忌惮了。”指掌逡巡流连,放肆佻钭着过度敏感的神经。
  “你够了!”女人怒目相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虽然那溺水而亡的孩儿非我所生,可我确信你要杀的是我的亲骨肉。我丝毫不后悔向你隐瞒了实情,否则她已遭了你的毒手。”
  “有的是时间叫你解释。安静——朕方才找回几分兴致。”沉迷于久违的体香,对无辜枉死的野孩子漠不关心。
  “畜生!”泪光在灼红的眼眶里打转,忿忿地骂出两个字。
  “骂完了?”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不愿再提起儿女情长的旧事,此时他s想要的不过是一副活色生香的身子。
  云雨骤起,吹折了万缕情丝,三更半,疏狂的风暴终于停了下来。四下寂静,只剩下女人鬼魅般凄唳的哭声……
  更漏将阑,内侍监入禁呈报:伊利可汗已渡过黄河,安全抵达河西。
  “放心了?”高洋提起梨花带雨的俏脸阴阳怪气的安慰,那嘲讽的眼神更像是挑衅。
  伽罗半闭着红肿的眼睛,坦然点了点头。土门来过,还进了他的行营。她再一次欺骗了他,又是一笔罪证。
  “突厥人……总有一天,朕会要了他的命!”
  奇耻大辱——
  伊利可汗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出入他的行营,在他大齐境内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侧目睨着枕上的女人,几番隐忍着想要掐死她的冲动。审视了她许久,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你到底爱哪个?元善见还是土门?”
  话音未落,伽罗也忍不住喷笑出来。笑容苦楚,以为这问题实在太傻。
  “笑什么?”伸手抚摸着花儿一样玉一样的脸颊,许久未见她的笑容。
  “我笑你无能。”如漠北的风一样冰冷。
  “你——”厉掌扬在半空,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力道已不自觉减了大半,咬牙咒骂,“贱人!欺君罔上,朕还没与你算账呢,还敢与朕挑衅?”
  “说一句谎话是死,说一万句谎话也是死,你还能杀我一万次?”
  望着她自鸣得意的蔑笑怔了片刻,缓缓凑近她耳边,邪门地吐出一个字,“能。”
  诧异抬眼迎上愈发深邃的黑瞳,仿如面对无底的深渊,抑制不住心底本能的恐惧,下意识地将双肩向后缩了缩,不能呼吸……
  微小的细节亦逃不过他的利眼,嗤笑,“怕了?”
  “别碰我……不要……疼……不要了……”
  数日后,高洋轻装简从前往北城别院,薛怜卿盛装接驾。难得见他滴酒未沾的模样,想必是替中山王入了洞房,心里正得意着呢。
  “奴婢才想着陛下该来了,陛下就真的来了!”薛怜卿乖巧奉茶,侍奉至尊在主位上落了座。
  “人呢?”高洋没了亲呀蜜呀的心情,一门心思来此问案。亦或是连日鏖战,把那些荤的艳的都挥霍完了。
  薛怜卿隐约有些扫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遂命人先将其中一名人证带上堂来。
  眼看着一个瞎子踉跄摸进了厅堂,内侍监上前半步提高嗓门儿质问,“堂下何人?报上名来。”高洋靠在主位上昏昏欲睡,看似有些心不在焉。
  “马……马户……”瞎子大惊失色,来不及跪拜就已吓尿了裤子。
  “所知所闻具实奏报。胆敢欺瞒,仔细着你的狗命!”
  “是!是!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咣咣的磕着响头,将晋州那日的所见所闻,以及听来的,想来的,一字不漏的细细讲述了一遍,“草民亲耳听到师娘说,她抱养的小云朵是香姨的亲骨肉,又说霸府里那个是老道捡回来的。”
  “还听到了什么?接着说——”内侍监继续盘问,“可曾听说,你香姨令那和尚将孩儿送去漠北。”
  马户窃窃抬眼,捕捉着薛氏的眼色,犹豫了片刻,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不错。师娘死后,那和尚就要将孩儿带走,草民记得清清楚楚,当日他是这么说的。”听那姓薛的女人说,她是香姨在京中结拜的干姐妹,香姨因为劫狱而触怒了陛下,和尚抱走的那个孩子事关重大,只有这样说才能帮香姨脱罪。
  高洋已然有些不耐烦了,与其听他一通啰嗦,不如直接把妙应抓来问问。对方知情不报,同样是难逃罪责。更可恨他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不藏不躲,时不时的在人眼前乱晃。留在漠北不好么,回来大齐做什么?厌烦地摆了摆手,“好了,叫下一个。”
  第二名人证是个中年男人,才跨进门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草民有罪!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贱内收留的小表妹竟是金枝玉叶;更不知当日自霸府抱养的孤婴竟是皇族龙种。陛下恕罪呀,陛下恕罪!”
  马户一愣,循着人声传来的方向诧异惊呼,“师父?”
  薛怜卿凑前一步,附在高洋耳边说道,“他就是当日收了贺拔翰彩礼的戏班班主。”
  “独吞了银钱,抛妻弃女的那个?”高洋抚摩着下巴上的胡茬,眼前回放着当初在街头路过的那出不讨好的小戏。
  “是,是,正是草民。草民糊涂啊,草民有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那贺拔参军表面上将彩礼给了草民,背地里却命人尾随,伺机劫杀。到头来我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可怜我三个儿子都成了刀下之鬼……”
  高洋释然一声叹息:老天爷还是长眼的。起身步下堂前,围着伏跪在地的班主转了两圈,微微点了点头,朝侍奉一旁的内侍监使了个眼色。
  内侍监清了清嗓子,继续盘问道,“陛下问话,你要如实回答。你是何时得知那娃儿竟是霸府的金枝玉叶的?”
  “草民不敢欺瞒。直到出了晋州大营被送来了此处,草民才得知其中隐情。”
  “呃?”高洋恍然听出了话外之音:是高岳,高岳派人把他送来了这里。余光扫了一眼薛怜卿,明知高岳与她有旧情,心里难免有些不熨帖,亲自问道,“也就是说,你这番供词皆是道听途说,你又怎么能断定是真是假呢?”
  “回想当初,香儿表妹在加入戏班之前就来过我家一次,带着富贵人家才用得上的那种素纱风笠,专程往家里送了些银钱。那时风雪才停,化雪又耽搁了几日,一连多少天未曾开业,家里无米无盐眼看就揭不开锅了。草民那时还想:她那穷酸的娘家何时出了这么一房远亲?凭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弱质女流,哪里来的这么些银钱?”
  高洋努力回忆着淡忘已久的往事。某日他去云中曲找她,却不见人影。撒开人马去找,天黑时才在巷口遇上了她。只说是去闲逛了,他当时也没顾上多问,想来她是给那托付于人的娃儿送钱粮去了……
  暗自出神,一名小宦官急匆匆进了门,附耳密报,说那罪妇今晨终于在中山王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进了半碗米汤。
  “她好些了么?”前时狠心做下的孽,全无悔意,想起来还有些沾沾自喜。
  “依旧下不了地,一直在榻上安养。”
  “精神可还好?”
  “始终不肯说话,亦睡不了几个时辰。多半时间只是躺着,一个人发愣。”
  “中山王在干什么?”
  “独自在外间儿坐着,偶尔弹一曲,只在三餐两茶时入内陪伴。”
  “告诉她,待她好些朕就去看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刘桃枝等人吩咐道,“起驾,朕要去一趟云门寺。”
  空灵的琴声再次停了下来,庭院空旷,只剩下啾啾的鸟鸣。
  伽罗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在榻边留出了一小片儿空地。不久,元善见捧着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不问病情,难于启齿,更怕对方难为情。心里明白,就是那个原因,令她走不得路,亦坐不起身……
  “孤昨夜在书房里找到一本曲谱,方才那首,卿以为如何?”吹凉了调羹里的汤药,小心喂入檀口。
  “好听。”伽罗下意识地别开脸,心不在焉的回应。
  “太医诊过脉,明日就要换方了。”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却要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我好不了了……”女人扬起一抹浅笑,安然仰望着他。
  “别胡思乱想。”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汤。
  “但有起色,他还会来的。”
  “孤了然他的心思,孤去求他。”无非是怕他们在一起,何苦折磨一个女人呢?
  “你救不了我。他恨我,恨我对他隐瞒了太多。”
  “尤其是你冒死将‘孤的女儿’送去了漠北。你想干什么?联络母国,意图协助逊帝复辟么?”
  “呵,我可没想那么多。我以为只是妒嫉。”
  扬手抚过柔顺的青丝,望着烟雨般迷离的眼波,“他是妒嫉,但不全是,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两国交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是一种态度,一个信号。你没有坐过那把龙椅,不能体会坐在那上面的人草木皆兵的心境。圣明君主就像是神明,要绝对公正,不能有七情六欲。所以,他在披上龙袍一刻,便成了孤家寡人——这个人世间最最孤独的人。”温柔浅笑,如午后的阳光般和煦,“如果孤王没有逊位,你我亦不会有携手的缘分。孤那时就像疯了,一边惦着你,一边想杀你。”
  “我不懂……”
  “权利让人疯狂。仿佛你就是天,没有什么是你主宰不了的。”手肘撑着双膝,挫败的低下头,“直到有一天你忽然明白:不行,你对逝去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那就放弃,放下,该忘的就忘了吧。”
  “我们各自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个东西令我们痛苦的要命。有时候孤会觉得,人世一遭,你就是为这个东西而来的。苦也为它,乐也为它,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业力’。”
  “时间会消磨固执的心。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放下就会变得特别容易。”不是放不下,只是还有幻想,只是还未伤透心。
  “你放下了么?”抬起头,专注打量着她。
  “或许,或许吧?”她急于摆脱,厌倦了。
  “你没有。真的放下便不会赌上性命同一个被权利诅咒的疯子较劲。”。
  “前途一片火海,没有路,我便将那火海看作花海,亦会像那花儿一样开在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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