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神明

　　离开教堂之后，柯弥走在来时的路上，月光寒彻凛冽。
　　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实在令人作呕，废墟中时不时会传来野猫凄厉的惨叫。
　　哀伤、憎恨、愤怒……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走的很慢，脑海中全是那位不称职的母亲——索菲•布莱恩。她原本是东帝国神教的主教之一，十年前不知什么原因而失踪，外界普遍猜测她已经死亡。
　　当听到遗物一词后，柯弥也越发觉得这位他没有见过几面的母亲应该是死了。
　　走出废墟后，他直接穿过街道，然后走进了一条道路还是由石块铺成的小巷。
　　巷子两旁大多数的院子内都完全被杂草吞噬，墙上爬满了藤蔓，上面结着小小的果子，向外探出的叶子在微风中摇曳。
　　这些破旧的房子基本没人居住，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
　　当走到一间种有各种花草的院子前时，柯弥停下了脚步，里面两层式的半木制房子便是他的家。
　　推开木式方形栅栏门，穿过被香气萦绕的庭院，来到门前。
　　他转动门把手发现门并没有反锁，于是他轻轻地推开门，尽量降低声音，因为妹妹柯朵莉还在楼上熟睡。
　　此时已到了五点半，窗外红月西沉，天边隐约有一条白带亮起。
　　他打开灯，来到厨房，洗碗池内还放在脏乱的餐具。
　　早知道昨晚就让柯朵莉洗下，而且她很愿意做这件事。
　　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院墙上满是张牙舞爪的碧绿藤蔓，明明上个星期已经处理过一遍。
　　将餐具洗干净后，柯弥必须赶在柯朵莉上学前将早餐准备好。
　　母亲失踪后不久，父亲也突然下落不明。照顾妹妹的重任全部落在了柯弥的身上，在他眼里，柯朵莉永远都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和他不同，柯朵莉并非神明的眷属，因此也没有任何神力，完全只是一个普通人。
　　向锅中加油，待油温差不多后，再向锅中加入切好的洋葱和肉丝进行爆炒，再加入一些调料，这道洋葱炒肉丝也就做好了。
　　配上米饭味道应该挺不错。
　　西大陆的早餐通常都是以米饭为主，而东大陆则是以面包作为主食，使用的餐具基本都是刀叉。
　　早餐准备好之后，他拖着愈发沉重的身体回到客厅，疲劳地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打着哈欠，眼角也因为倦意挤出了许多泪水。
　　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合上两天未闭的眼睛，看来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哥哥，起来下！”
　　头似乎被猛的敲击了一下。模糊的梦境开始支离破碎，混乱的逻辑完全崩坏。
　　痛！
　　柯弥不情愿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直射眼眸，强迫他再次闭上。
　　尝试了几次后，朦胧的景色开始变得清晰。
　　抬头看向斜上方，穿着灰蓝色校服的柯朵莉正在用烦躁的眼神看着他，纤细洁白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肩上。
　　“怎么了？”他疑惑的问道。
　　柯朵莉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慌乱地收回手，转而看向厨房，没有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勺子呢？厨房没有找到。”
　　因为没有勺子原因，桌上的蛋汤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去找找。”
　　柯弥不知道现在到了几点，不过肯定在七点半之前，不然柯朵莉不会还在家。
　　他来到厨房尽可能快速地翻找，因为长时间没有整理，厨房的布置很乱，想在这里面找到丢失的勺子不是一件易事。
　　最终他在两个橱柜底部的缝隙中找到了那把勺子，橱柜上方被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他不明白这么长的勺子要怎样才能落到底部的缝隙中。
　　“已经洗干净了。”
　　柯弥将勺子递给已经坐回椅子上的柯朵莉，同时回以一个满含“爱意”的微笑。
　　“好恶心！”
　　柯朵莉接过勺子，用嫌弃地眼神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又随即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呢喃着“别老是把我当做小孩看待啊！”
　　柯朵莉虽然身型比较消瘦，但因为每天都有柯弥的悉心照顾，皮肤自然有着同时期少女少有的光泽。
　　“对了，今天早上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柯朵莉向后拢了拢米黄色的长发，扭头将视线对准柯弥。
　　“什么新闻？”
　　柯弥立即打开手机，大致也猜到了柯朵莉所说的是什么。
　　“就是突然出现的巨剑，那是怎么回事？你肯定知道。”
　　柯朵莉盛出一勺蛋汤倒进碗中，视线依然停留在柯弥脸上。
　　“那是莫斯楔尔夫神剑，也叫制裁之剑。其实它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昨天才现世。”
　　莫斯楔尔夫神剑的现世预示着神罚即将降临，因为不止这一支，所以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能观察到。
　　柯朵莉没有多问，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汤，低头看着手机上出现的奇异图片，时不时地瞥向带有几分忧虑神情的哥哥。
　　“今天放学我去接你吧。”
　　柯弥来到柜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包劣质茶叶。
　　“不用了。”
　　“明天你就不用读书了，我们要搬家，不过目的地现在还不清楚。”
　　水流缓缓而下，茶叶在玻璃杯中随之翻滚，不久便将水染成了淡绿色。
　　“搬家，为什么？”
　　“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一片废墟，我也没有办法啊……”柯弥放下热水壶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后转身拿着水杯回到椅子上说道：
　　“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这座城市即将成为废墟。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劝别人和你一起离开，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大家只会觉得你是疯子。”
　　“废墟？难道又是……我知道了。”
　　柯朵莉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失神地拿起书包，拉门而出。
　　“为什么我们要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吗？”
　　柯弥看着妹妹的背影，摇头低语。
　　现在他的倦意全消，靠着椅子望着窗外薄纱似的流云。在苍穹之下，还有鸟儿在自由地飞翔。
　　这样的平静在以后应该是一种奢侈。
　　他看了下时间，现在还早，可以再多享受一会儿。
　　当制裁之剑下落之时，人类文明将会湮灭大半。弱小的人类只能在战争的夹缝中卑微生存，他们会失去越来越多的东西，最后连活着的尊严都会失去。
　　下午，街道上依旧伫立着不少人。
　　柯弥从他们身边走过，对他们疑惑的眼神感到同情。可即使是这样，他也可以肯定他们是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妈妈，那是什么啊？”
　　一位被妈妈抱着的女孩指着巨剑天真地问，头上扎了两个团子，差不多只有三岁的样子。
　　“妈妈也不是很清楚，等你爸爸回来你亲自问他，他可是什么都知道哦。不过……你爸爸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柯弥从那位年轻的母亲身边快速走过，他低着头，双手**风衣口袋。
　　风将他的头发凌乱的吹着，使他看上去有几分落魄。
　　“那这个大哥哥知道吗？”
　　“咦！说的是我吗？”柯弥暗自揣测，不过旁边似乎就只有他一人。
　　“我也不清楚哦。”
　　他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朝母女俩回以微笑，看着女孩天真可爱的脸颊，他鼻子突然一酸，眼眶也不禁红润。
　　“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没事，小妹妹长的真可爱。”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虽然柯弥很想告诉她们真相，但他清楚这是完全没用的。而且即使她们相信，也几乎不可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
　　告别这对母女之后，他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教堂。
　　一位十分年轻的神父站在门外，他手里捏着十字架，神情看上去很紧张。
　　看见柯弥走来，他立即俯身说道：
　　“布莱曼大人，另外三位大人已经在侧室等待。”
　　他颤颤巍巍，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
　　“我知道了。”
　　进入教堂，里面恭敬地站着两排穿着统一服装的人。外面是灰绿色的魔法师长袍，里面则是灰色的夹克以及略紧的黑色长裤。
　　柯弥走进来，他们纷纷低头将右手放在胸前以示敬意。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存在任何表情，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柯弥逆着光从他们中间经过，然后走到侧室门前。
　　门前戴着黑色帽子的守卫立即将门打开，俯身伸出手恭敬地请他进去。
　　“你来了。”
　　坐在小型黑色圆桌旁的半神使——白枫从桌上慵懒地爬起，因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被手臂压住了，这使她“嘶”的惨叫了一声。
　　半神使为四神使之首，继承了神明绝大部分的神力。
　　另外在她旁边还坐着拥有斩神之力的执剑使——杜宾以及可与亡灵对话的御魔使——守一。
　　厄运之神的四位神使已经全部聚集于此，每个人都会是这场最终神战的参与者。
　　等柯弥坐下后，杜宾捂着嘴看了他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向身旁一直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守一，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柯弥感觉自己可能来晚了，于是小声地问道。
　　“我来了一个多小时了，连午饭都还没有吃。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你都没有回，打电话你也没有接。”
　　白枫立即埋怨道，然后伸脚戳了戳还在一旁熟睡的守一。
　　柯弥拿出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了，毕竟已经两天都没有给其充电。
　　见守一已经醒后，杜宾清了清嗓子，端坐着说道：
　　“莫斯楔尔夫神剑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要坠下，与其他众神的战斗肯定是不可避免的，大家是选择一起行动还是分开行动？”
　　“我认为还是一起行动吧，分开的话到时候就很难在聚在一起了，毕竟通信系统肯定会全部瘫痪，交通系统可能也是如此。”
　　守一半眯着眼举手提议，不过依旧是一副昏沉沉的模样。
　　她摇晃着脑袋，戴着蜘蛛发夹的灰蓝色齐肩短发也随着摆动。
　　“不过我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行动，我还有一个妹妹，不能丢下她不管。”柯弥说道。
　　在四人中，就只有他还有亲人在世。
　　“把你妹妹带上不就行了吗？”
　　白枫用右手托着脸，半合着眼睑看向柯弥。
　　“不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带上她无疑是给你们增加负担。”
　　沉默了一会儿后，杜宾看了一眼其余二人，然后对柯弥说道：
　　“那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派几个人跟着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保护好她。今晚就打算出发，目的地暂定为三百公里外的斯卡布罗村，那里我之前去过一次。”
　　会议商议的最终结果是柯弥脱离组织一个人行动，另外三人追随主神凌津进行下一步计划。
　　走出教堂，柯弥看着西沉的太阳，想着妹妹这时候差不多要放学了。
　　“柯弥，东帝国神教的人昨晚找你了吗？”
　　这时杜宾从后面追上来，残阳洒在他黝黑的脸庞上，犹如一位饱经沧桑之人。
　　虽然他是四人当中最大的一个，但实际也才刚刚二十五岁。明明他只比柯弥大上两岁，可看上去两人却像是一对父子。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凌津说的。”
　　“这样啊，那她现在在哪？”
　　柯弥也是上个月才从凌津那儿得知这件事，不过从那次之后他便没有见过凌津，想来已经有三个星期了。
　　“刚刚的门卫其实就是，你是不是没有发觉？”
　　柯弥立即回头，正好看见脱掉帽子的凌津在向他轻轻招手，在夕阳下，她露出浅浅的微笑，金黄的长发在风中舞动。
　　“我竟然没有发现！”柯弥疑惑的想道，身为观测使的他可以轻易察觉到神力的气息，然而他之前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多少神力，那完全达不到神明的标准。
　　他转身站在原地，将右手扣于胸前，在金色的残阳下，低头行礼。
　　然后便又转过身去，带着隐隐不安的心情，小声对杜宾说道：
　　“尽量别主动开战，凌津已经不是传说中的那个她了。”
　　黄昏下的倒影越拉越长，柳絮被风催使着从脸颊滑过，留下一阵阵骚痒。
　　广场上的电子屏幕正在播着关于巨剑的新闻，不过已经少有人愿意将时间停留在上面。
　　柯弥半分迷茫半分清醒地走在路上，迷迷糊糊中便来到了西京市第五高中，这里是妹妹上学的地方，但明天她就不会再来了。
　　他站在门口，靠着门卫室的墙壁。
　　此时正值学校放学，学生不断从里面涌出。
　　他们大多数都是提着包欢快地走出校门，三五成群地结伴回家。有的会抬起头朝天空看一眼，然后又快速低下。
　　背包上的挂件发出各种各样的响声，空气中洋溢着放学的喜悦。
　　“哥哥。”
　　在人群中慌乱地寻找，等到柯朵莉走到自己面前时，柯弥才注意到她。
　　可能是因为她身型比较瘦小，在人群中并不起眼，所以柯弥没有及时看到。
　　“走吧，回家。”
　　柯弥伸出手，不过看着妹妹一脸嫌弃的表情，他又立即尴尬地收回去，流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
　　“别老是将我当做小孩啊！”
　　柯朵莉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道，同时试探性地抓住哥哥的手。
　　柯弥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立刻温柔地将她冰冷的小手握住。
　　走在幽静的小巷内，远处大教堂的钟声“当当”传来，连续七声，悠远而空灵。
　　“哥哥，离开这里之后我们要怎样生活？”
　　“不清楚，不过总会找到答案的。”
　　幽蓝的夜空，白昼的余温渐渐消残，一张巨大的翅膀正隐匿在云层之中……